服务热线: 13384778080 |
父亲二胡拉得不怎么好听,在那个不鲜活的年代,显得有些落落寡合。可是,它是我最早听到的最美的乐声,如同冰山,虽然寒冷却风骨依然,在心里巍峨;又像一抹斜阳,虽短暂却长烟落照,在心空灿烂。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带着我住在四川泸州郊区离外婆家最近的地方。一次快过年了,来了个脸庞瘦削、嘴角皱褶、面部皮肤松弛的陌生男人。他除了吃饭,整天坐在小院枝繁叶茂的桉树下,痴迷地看书。看累了,耍魔术似的,“变”出个二胡,静静地拉。曲子凄婉,听起来像哭,很孤独很悲伤。我不喜欢,巴不得他快些走,可是天很晚了,他还待着,我就去问妈妈:“这人怎么还不走啊?”母亲朗声笑骂:“你这娃儿,真是该打,他是你爸爸!”我一惊,看着陌生的父亲发呆。
父亲是名地质勘探工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每年过年才回家一次。母亲责怪,他当然能找出一大堆理由:我工作忙,路途遥远。他到家后,啥事不做,就看书,拉二胡。我不知道父亲不会做家务还是不愿做,母亲忙得风生水起,他不管不顾,只与前来探望的亲朋好友吹壳子。这倒是父亲的强项,老、中、青不同年龄段的人,都和他有聊不完的话题。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在很远的地方工作,的确很远,在省外,就是我现在安身立命的贵阳。只不过,我现居城里,而父亲那时在城外,长年累月跋山涉水风餐露宿。
在地质队,父亲属于低头做事的那类老实人,骨子里却有股男子汉的硬气和倔强,不服输,总是抱着“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的思想,做人“顽固不化”,从没有“变革”的欲望。他固执倔强的秉性,只要认准的事,不考虑任何代价和后果,因此做事常令人瞠目结舌。
父亲收入不算高,工资加野外作业津贴,就当时而言也算中农。可是,他生活十分节俭,喜清淡食物,除了抽烟和喝茶,滴酒不沾。他在外工作多年,我和母亲的房里,也没件像样的东西。他却“富有”得很,像个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泰斗,孔夫子搬家,到处是书,80%的收入用来买书。母亲就埋怨,说他对家庭不负责任,家不像个家的样子,不管娘俩死活。事实上,父亲的智力投资是有回报的,他虽然是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工人,可是自强不息,自学完了大学的文学课程。后来他没有再出没工地,在单位机关从事工会工作,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和板报粉笔字。
每个人都希望有个撑天的泰山那样的好爸爸,可父亲不是。他在我心里,是块顽石,浑然天成的顽石。他有花岗岩一样的个性和男人的品性,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信迷信,不畏惧鬼神,天性使然,顽石一样的天性。一段时间里,我很是埋怨父亲的倔强和固执。我觉得,一个人只为自己而活着,那是一种自私。他对亲人相当严格,对外人相当宽容。肯吃亏在外,视金钱财物如粪土,如有同事到家里来看中一样东西,他会毫不犹豫给人家。他用自己省吃俭用的钱买的书,被人借走后就没被还回来,他也从不过问追要。他除了博得个“肯吃亏的好人”这个美名,一无所获。他像顽石,一堆垒砌的顽石,硬气、粗糙、顽强、寡淡、磊落。可是他为什么不考虑亲人的感受呢?
一个冬天的清晨,父亲突然因心脏病与世长辞。我和母亲痛哭失声,不知所措,似乎天塌地陷。按父亲遗愿,我们把他葬在老家四川,那个他魂牵梦萦、落叶归根的地方。父亲的影像和故事,回忆起来痛苦且伤感,只能用岁月掩埋忧伤。
尔后,我只回过一次老家,在开满野花的坟前,添把土,烧张纸。在缭绕的火焰里,父亲那首拉得不怎么样的《二泉映月》,也随风缭绕。
选自《当代护士》2014年第3期,郭志安推荐
Copyright © 2015 西部散文学会 Power by www.cnxbsww.com 地址:鄂尔多斯市东胜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