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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生于一九三一年古历七月十二日,二00五年四月三日去逝,在苦难和劳累中走完了她的一生。
母亲说:她十七岁那年嫁给当时十八岁的父亲。是因为爷爷曾经在姥爷最困难的时候接济了五斗糜子,使姥爷度过了饥荒,姥爷心存感激应了这门亲事。
母亲个子不高,相貌算不上漂亮,但也绝不在丑女之列。母亲一生生了十一个孩子,却只养育了六个孩子,两个送人,三个夭折。
母亲是中国善良妇女的典范。母亲一生中没有和任何一个邻居红过一次脸,所以也被乡里邻居称为大善人。在农业学大寨的年代,母亲和十三岁的大弟为了生计,不得不拖着多病的身体,在数九严寒的冬季,还劳作在水利工地上。那时家里穷得没有一件像样的御寒衣服,大弟被冻得鼻青脸肿,手脚慢了点,被一个贫下中农积极分子莫名其妙地打了两个耳光。弟弟嚎啕大哭,母亲也没有反抗被打的能力,只好和弟弟抱在一起大哭。好些人看不过眼,后来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当我要找那个王八蛋算账时,母亲却说:“打已经打了,人家是贫农,咱也能受的起,你就再不要惹是生非了,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下次不打就行了。”在母亲的左说右劝下,我强咽下了这口气。
奶奶是一个相对强势的人,经常对母亲吆三喝四,母亲虽没有念过书,但孝顺老人的观念已深深地印在她的脑子里,再委屈也从不给奶奶顶嘴。但也心酸地唱着一首歌:“马套进了车驴套进了磨,死死活活不由我,人家媳妇戴金银,我挨骂受气泪淹心。”歌声凄婉,调子三调三弯,听了不由得让人落泪。爷爷去世后,奶奶又整整活了三十年,奶奶没有选择和其他儿子居住生活,而是选择了善良不顶嘴的母亲,一住三十年,直到九十岁高龄去世。
二弟九岁那年冬天,与父亲同胞的大爹因一生无子,提出要领养并过继我的二弟,母亲受到大爹捶足顿哭的份上,勉强同意领养。二弟从小倔强聪明,从一年级开始到初中毕业,二弟一直是班长、团支部书记。初中毕业后,大爹以他身边没有儿子不行的理由阻断了二弟上高中梦。为此,我和大爹谈判了几次,并要求他支持二弟继续读高中。终因年小言微,无力挽回。
未读高中的二弟,不久后娶妻成家,为大爹一家人的生计,在艰辛地劳作。劳作过程中,受尽了大爹一家人的气,曾留三份遗书给母亲,最后命丧煤窑之中。母亲不识字,在处理完二弟的后事后,拿出了三份遗书让我念给她听。三份遗书中,全部叙述了他在大爹家的不幸,事实明白清楚,看到重病中有着无法忍受失子之痛母亲,我终究还未把遗书中的实情告诉她。母亲病好转后,我慢慢告诉了母亲,并说明准备用法律的手段为二弟讨回公道,母亲在痛苦思索之后,还是阻止了我的动机,母亲说:“人已经死了,把他们圈了禁闭,也挽不回你弟弟的命来,他们也老了,还是原谅了他们吧!”母亲的宽宏大量再一次印证了她的善良。
母亲是中国妇女勤俭持家的楷模。“屋漏偏遇连阴雨,麻绳子就捡细处断。”全家九口人艰辛度日时,姐姐和二弟因相互传染得了脑膜炎。当时父母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病,头向后抽,高烧不退,迷糊中胡言乱语。父亲从乡里请来了医生才诊断清楚。乡里的医生叫父亲赶紧送地区医院,当时我家的条件,俩人同时送医院那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看到这种情形,乡里的医生开了药,并说:能否救活,是否有后遗症只能听天由命了,并嘱咐姐姐和二弟必须与我们其他兄弟姐妹隔离,否则全会传染。母亲连夜走山路去了当时经济相对宽余的舅舅家,借了三十元钱,第二天买了磺胺嘧啶针剂和口服药,回来又请了一个赤脚医生给打针。“天无绝人之路”,在母亲的精心护理下,一个月后,姐姐和二弟病情慢慢好转。然而却欠下了赤脚医生的治疗费,两条命保住了,为了感谢赤脚医生,母亲向我的姨夫借了钱付清了治疗费。
一大家九口人,九口人的吃喝穿戴,缝补浆洗,大部分是母亲一个人干的,她中午从来没睡过一个整觉,地里干完活,回家做饭,做完饭洗锅刷碗,喂鸡喂猪,这些活还没干完,又该出工了。深夜还在纳鞋底,做鞋帮,家里九口人穿的鞋全是母亲利用晚上的时间做出来的。
二十八岁那年,母亲因劳累过度,吐了血,穷人命不值钱,也命大,只简单治疗,慢慢地好了。但这次吐血是母亲老年病痛折磨的根源,据医院查验母亲年轻时吐血得的是胸膜炎,三分之一的肺子钙化,仅用三分之二的肺子维持呼吸。母亲特别会打点日子,一家人没有大排场的宴席,也没有缺粮断顿,日子过的匀匀称称,在那个饥荒的年代,我们全家不能说吃好,但能吃饱。
遇上好年景,母亲总要打点的多存一些粮食,遇到大饥荒年,粮食便能接济上。有时还用省下来的粮食接济那些吃不开饭的人。
母亲因还债偿到养鸡的甜头,无论多么艰难每年总要孵一窝小鸡崽。点灯用的煤油,我们兄弟姐妹的书本笔墨,针线碎脑都是用卖鸡蛋的钱买回来的,还有每次卖完鸡蛋,还要给奶奶买上半斤糕点或几个月饼。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没有自己给自己缝过一身新衣服,而是用白市布,粗老布、买上各种颜色的燃料,染成各种颜色的布,保证我们一年能穿一身新衣服。
母亲铺了半生尿毡,娃娃多,兄弟姐妹挨肩肩长大。“儿多母受苦”,也应了老古人这句话,每个儿子都在母亲的睡毡上撒过尿,第二天晾干,晚上再铺。在我十六岁那年,全家缝了第一块褥子,也是家中地位最高的父亲铺着。这种生活一直到一九八零年包产到户,我参加了工作之后,才有好转。
母亲是沧桑岁月艰难生活的强者。一九六九年的春天,我家原来的白家梁大队四队的农户被分为三部分并入了其它生产队,我家并入有六里路的三队,春天没有住处,我和父亲在三队一个崖畔上掏了两孔土窑,全家九口人搬入了土窑。来了新地方难免受原来土著们的欺负,父亲由于思想上压力得了胃溃疡,由于无钱医治,三个月不能起床,半年不能劳动。外表柔弱,内心倔强的母亲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十三岁的我不得不辍学回家和母亲撑起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我和母亲、姐姐在地里劳动挣工分,借钱给父亲治病,第二年父亲的病慢慢好起来。但到秋天,我们还是三欠户(欠工分、欠粮、欠钱的户子),队里不给分粮,母亲拿着口袋分粮,被队长扔在了场壕外,轮我们的口粮存在了生产队的库房,什么时候交钱,什么时候分粮。母亲拉着我们又到处寻亲戚借回了钱,分了粮,才使我们全家活了过来。
母亲一生多病,体质弱小,一般的头痛感冒,母亲从未耽误过干活。我上初三那年,听说母亲跌了胳膊,我赶紧向学校请了假,从十八里路的学校赶回去看母亲,家里地里没找着,找了半天,才从菜窖里找到了母亲,母亲用一条破布袋把固定了夹板的胳膊掉在脖子上,用一只手拔长了芽的土豆,我左拉硬推让母亲出了菜窖,“这是点小毛病,土豆芽不拔,土豆就不能吃了。”无论母亲怎样说,我还是再没让她下菜窖,我下窖拔完了所有土豆芽,这次事故让母亲的胳膊终身残疾,手腕错位,一直陪她进了坟墓。
五十九岁那年,母亲由于肺部功能不全,得了气管炎,肺结核,肺心病,虽然我有能力为母亲治病了,但是她的身心憔悴,让大夫只是摇头,大夫说:“这种病只能维持,不可能除根。”母亲靠吃药、输液维持到七十一岁,七十一岁那年的秋天,母亲的病像洪水猛兽般的发作了,在医院,母亲病的头都直不起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医院几次下了病危通知书,但为报答母亲恩情,我姐妹兄弟坚持要给她治病,经过近十五天的诊治,母亲的病有所好转,母亲虽在病通折磨中,还是露出微笑,母亲慈祥的对我说:“我连累你们了,弄的你班都好上不成,我好多了,你明天就上班哇,不要耽误了公家的营生。”在此,我也想告诉天下年轻人,孝敬父母就应该从今天做起,“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随后,母亲的病每年大发作一次,每一次,她都用钢铁般的意志挺过去了,直到二00五年四月初三,母亲第四次住院中离开了我们。
母亲是中国妇女仁义礼孝的榜样。中国传统礼仪中“上敬父母,下爱儿女”已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爷爷去世早,临死时嘱咐父亲要善待母亲。他说:母亲是几个儿媳妇中最善良最孝顺的一个。奶奶一直和母亲一个锅里搅稀稠三十年,母亲没有给奶奶一次脸色看,没有一次为难过奶奶。直到奶奶寿终正寝。姥爷、姥姥病重中,母亲一直守在身边,尤其姥姥两年瘫痪在床,母亲一有空,就去给擦屎擦尿,直到寿终。母亲曾经跟我说:她在老人名下问心无愧,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二弟,年轻轻死在煤窑中。
文化大革命期间,在姐姐和二弟那场病重,母亲欠了赤脚医生打针的钱。赤脚医生文化程度小学还没毕业,一个打砸抢分子,一个地痞流氓。在母亲全部付清四十三元医药费后,他找老婆时无钱,便生出一个从新讹诈医药费的主意,硬说母亲没有给他钱,并威胁母亲说:“如果三天不给钱便要拉出父亲母亲批斗。”文革中,贫下中农什么时候都是有理的,为了家庭,为了儿女,母亲忍辱负重还了二茬钱。母亲曾对我们姐妹说:“他到处打人、讹人、欺负人不会有好下场。”母亲的话应验了,赤脚医生不到五十岁因一点小病而死了。母亲说:“这是他害人的下场”,赤脚医生死后,上面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无人照顾,母亲不计前嫌,担当起了照顾他母亲的义务。母亲说:谁都有老的时候,劝我们不要计较人,他是他,他妈是他妈,我们儿女孝敬母亲的食品一部分摆上八旬老人的餐桌。母亲在文革期间多次嘱咐我们姐妹兄弟“不许动手、张口批斗所谓的“地、富、反、坏、右”。平时教育我们要人恭礼至,到现在我从姐姐和妹妹身上看到母亲的缩影,对客人双手递茶,双手递饭。在我当了领导后,母亲一再提醒我:“不敢贪公家的钱,不敢收人家的礼。”
母亲确实没有惊天动地的事业,而母亲在那种极端贫穷的日子里,一针一线的缝补,没日没夜的干活,无怨无悔的劳作,无微不至关心着每一个儿女,致使我们茁壮成长。这种意志和精神也是我们儿女一笔宝贵的财富。
还是母亲的这种品格和精神影响下,在一些干部贪腐成风的时候,我们没有把权利之手伸向原本不属于我们的利益宝库,而是按照母亲嘱咐,尽心尽力、安分守己为社会和大家做了应有的贡献,并赢得了社会、同事、朋友的尊重。在老虎、苍蝇一起打的今天,我们能够心安理得幸福生活,不由得从心底发出对母亲的品格和精神的神圣信仰。
伟大寓于平凡,在我们兄弟姐妹心中,母亲就是横刀立马、驰骋疆场的英雄,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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