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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3 年前的腊月初,时令大概正合今天,杜甫携 妇将雏,一行八人,包括夫人杨氏、小弟杜占、两个儿 子宗文宗武、两个女儿、一个家仆,从天水来到同谷(即今天的成县),原本书信联络好了要投靠的本地县 令,却连面也没有见上。也许县令是怕这个刚刚辞官 的曾经的左拾遗、华州县的副官给他带来政治牵绊, 也许是担心这个落魄的文人滞留不走,在生活上给他 带来牵累,这个县令居然连起码的礼节性的接待也没 有,闭门不开,杜甫只好在夫人和孩子们失望和落寞 的眼神中离开了同谷县衙,在满街投来的陌生而困惑 的目光中,踽踽而行,最终来到了这个当下叫杜少陵 祠的地方。
也许当时的天气正和眼下相似,来到县城的时候 正是温煦的,阳光照在白墙灰瓦的住宅和走路不疾不 徐的行人脸上,一切显得那么安静柔和。也许是早晨, 也许是午后,总之不会是正午或者傍晚,再落魄的诗 人也不至于在正餐时分去拜访友人,何况这个友人并 非深交的故人。访而未晤的他们来到飞龙峡的时候, 太阳正和眼下一样,被高峻的山峰遮蔽了,只见阳面 峰顶戴了个阳光的帽子,但是,顺着那陡立的山巅往 下看,是青白相间的石纹,层层叠叠,正如唐代的水墨 山水,一直落到了河谷,没有半点缓坡,稍东的有一小 剑锋兀立于半峰之上,当地人称“石秀才”。如果这是 一幅画,依我看来必然是画家的添足之笔,然而,眼前 的实景果然如是。山下就是河谷,也许当年还有潺潺 流水,而如今却是一潭静水,无半点立足之地。山谷里 寒风飕飕吹响,“日暮风亦起,城头鸟尾讹”,离人之困 在此山此水前,处于游离的两可之间:如果继续进入 峡谷,肯定会更加阴冷,而留下来的理由就是阴面山 坡上的一间茅屋。阴面的山崖和阳面截然不同,山峰错落且中间有个小小的峡谷,峡谷里有一挂被冰冻了 的飞瀑,无声而形备,在夕阳的背面,高处黑黝黝的, 而低处却也有各种灌木尚且青翠,更不必说松柏。一 边是如画的美景,一边是残酷的时令;一边是西下的 斜阳,一边是低矮的茅房;一边是诗情,一边是冷酷的 现实;一边是诗人,一边是活着;一边是被人小觑,一 边却是诗人和官员的自尊……这个被后世称为“诗 圣”的杜甫,只好给孩子和夫人指点了一番美好的风 景之后,不得不在凄冷的寒风中钻进了茅屋,升起了 在同谷的第一缕诗歌的炊烟。
山深苦多风,落日童稚饥;悄然村墟迥,烟火何由 追。贫病转零落,故乡不可思;常恐死道路,永为高人 嗤。(杜甫《赤谷》)
祠内的台阶上覆盖着一层薄雪,并非“映阶碧草 自春色”,却是芳草萋萋。看得出这里很少来人,因此 看护者并没有清扫落雪,指望游客光临。沿着寂静的 台阶上去,墨黛的松柏高高肃立,看来这些植物已经 被诗神的诗风濡染过了,一派凄凉。走近大殿,却见一 座塑像端坐在殿内,且不说神采若何,且看那月白色 的着装,在这飒飒西风的峡谷中,已经让人感觉到了 诗圣满身的寒意和凄凉“,我生何为在山谷,中夜起坐 万感激”。殿内没有任何摆设,只是在塑像前有一个功 德箱和一个蒲团,似乎是在嘲笑千年的诗歌和诗人, 想想当年杜甫来到同谷,落得官家白眼,在这风雪一 隅,苟且偷生,有谁为他施舍过一粥一饭呢?有谁为他 施舍过半点温暖呢?如今,却摆上这可怜的施舍般的 功德箱,却是对他何等的讽刺啊,是对诗歌和文化何 等的嘲弄啊!我无意于责怪那些修庙建祠者,而我们 的文化之根到今天为止,依然是那般的媚俗,普遍看 到的何尝不是现实或者后来的成功者,而忽略了多少当下的人性需求:“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饥走 荒山道”(杜甫《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只要 看看那祠堂周围若干块碑刻题诗以及几千年来对诗 圣的赞誉之词就可见一斑。
祠堂后面也有一条逼仄的陡路,小路上薄雪滑 人,这条路的尽头是凝固的飞瀑,有人已经为这块“风 水宝地”题写了四个莫名其妙的红色大字。出得祠门, 对面的峰顶上是一片橘红,恰似一抹别致的阳光,问 及朋友,才知是一片橡果,也叫橡实,还叫橡栗,外壳 坚硬,圆形,棕红,味道苦涩,难以下咽,但是养活人还是没有问题,杜甫当年正是靠这个赖以果腹,“岁暮锄 梨傍空室,呼儿登山收橡实”,养活了自己,写下了千 古不朽的民生诗篇。通往那山顶没有路,而杜甫却攀 上去了,摘下了那一枚枚果实。在这寒冷的茅屋里,杜 甫度过了四十天,也许春风渐进,寒意渐远;也许是期 待真诚无望,是要断了这历史的猜想,总之,杜甫在同 谷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接济,而这片云端的橡实却养活 了比俗人更加包容天下民生的诗歌。
选自 《河州》2014 年第 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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