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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初春,全家从达拉特旗的三座茅庵村搬迁到了树林召镇。娘给八岁的我做了一件三面新的碎花花棉袄,自然棉袄面子是新的,里子也是新的,棉花更是新的,摸上去,心里也是感到极致的绵软。娘把这件棉袄藏在柜底,准备等我落户树林召镇成为学校新生的应急礼物送给我,可就在搬迁那天丢了。我站在疾驰的大解放车后槽被冷风刮得脸生疼,便拿出那件紫色花棉袄披在头顶遮挡冷寒,什么时候丢了居然不知。娘没有过分的责怨,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二瓷眼”。
那时候布票粮票都是限量供应的,丢了这件珍贵的棉袄我也知道难为情,一个人不敢远走,就时常在房前房后走走。我发现娘的房后,是万太兴村的一大片麦田。在麦田的塄畔,挺立着两棵高大的杏树,我是顺着一条幽静葱郁的乡间小路发现了它。在杏花吐艳的大树下,踩着虚软蓬勃的绿草,踮起脚尖探着洁白里呈露淡粉色的花朵,我的心如花蕊里吸蜜的蜂儿,因一座小镇带来的美丽新鲜而激活了整个心灵。在三座茅庵村,我见过上心的风景除了娘种在院里那些肉呼呼的杨曼菁,翠绿肥厚的旱烟还有如哨兵般高高挺立的大葵花,当属村外那些沙枣树和挺拔的大杨树了。
因此,初见杏树的我满心欢喜,我拼着全身的气力,瞅准怒放的杏花,踮脚掰下几枝,回家插到洋瓶子里,甚至在院里挖个小坑,栽几支嫩嫩的杏枝,傻傻地期待来年长成参天大树。
不久杏花簌簌凋零了,便是满树的绿叶疯长的时候。我年年虔诚地围绕着杏树,在繁茂的枝叶间,渴求着能够意外发现一颗青杏展现在眼前,直到仰起的脖子酸困酸困,还是一无所获。直到读高中的时候,我依然年年春天去探花,却依然找不到一颗青杏。
大树下,我忧伤地托腮想象:开花不结果的杏树,大概和结婚不生育的女人一个理儿吧?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最初的美丽是活跃恒久的。要不,怎么会岁岁年年在杏花绽放的时候去倾心拥抱它醉心的芳香呢?
十八岁的我会踏青,会寻觅。
在春日的杏树下,拥抱着满心的忧伤,惊异于人的情感在心底如一顶小兽,桀骜不驯,顽劣可疑。亦如一幅墨画,纵横山水,装点阡陌。
杏花的瓣瓣清香滴落在心尖,温暖每一个思绪重重的黄昏。
黄昏的每一道红光,染亮我眸里的每一片花瓣,湿润着我忧郁的双眸。
终于,一瓣杏花飘落于展开的掌心,我轻轻捧着,风,缓缓吹来,颤颤地,落满相思。
三十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去娘的房后探望那两棵挺拔的杏树。因为,娘已经走了整整二十年。娘在,家在。娘不在,知天命的自己只剩下客人的角色,内心时常被酸涩浸湿。娘的老房子随着拆迁改造,还有树林召日新月异的变化,使我每次路过那里只能激起对八十年代温暖深切的记忆。
但是啊,不管时代如何变迁,故乡永远是梦中的摇篮。我就是那摇篮里能够安然入眠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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