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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河北河
臧协爱
从西北和西南蜿蜒而来的两条小溪如一对二八少女,一路欢歌笑语,妙曼前行。她们一前一后玉带似的从村子轻轻绕过,把村子好个亲吻。然后又在村东汇合,一路相携东去,汇入潍水。溪水经过的地方,草青树茂,鸟语花香。俯瞰小村,分明是一个端坐在诗画中的俏姑娘。
这个四面环水的村庄,就是我的家乡,五图镇辛旺村。环村的两条小溪,村民们给她们起了个简单而朴素的名字,南河,北河。
村里有个臧家巷,巷里老秀才早就编了这么一段顺口溜:南河宽,北河长,中间坐着俺辛旺。南河芦苇一片片,藕池泛碧浪;北河鱼虾游得欢,小儿忙戏水,少妇挽纱忙……
的确如此。村子的南边,南河孕育了一大片芦苇塘,每当夏季到来,葱茏的芦苇荡幽深莫测,吸引着我们的目光。男孩子三五成群,穿梭其中,或掏苇蚱蛋,或捉迷藏,或拿着木枪玩八路捉鬼子,忙得不亦乐乎。温润的苇塘边,有黄灿灿的小蘑菇,小的只有指头肚那么大。小蘑菇怯怯地从松软的泥土里往外拱,女娃儿早挎了竹篮在那里切切地等,小眼睛瞪成了铜铃,却不敢出声,悄悄地,悄悄地瞅着小蘑菇咕嘟咕嘟往上长,盼着她长大吧,长大吧,打开小伞呀,打开小伞呀,等小伞打开了,也就成了我们的蓝中物,桌上肴,而后肚儿圆圆,饱嗝连连,和着微风中芦苇唰唰、唰唰的声音,奏响一曲奇妙的乐章。
苇塘紧挨着的是一片片藕池,远远望去,满眼的绿,锦缎一样地铺开,荷花仙子就在这绸缎上轻歌曼舞,流芳溢彩。泥鳅是最挑逗人的调皮蛋,性急的孩子一个猛子扎进去,泥鳅不见了踪影,人却被淤泥糊成了黑泥鳅,嘿嘿地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还往往掐了荷叶做伞,扣在头上,那模样,滑稽极了。
到了秋天,芦花飘荡,苇叶焦黄,收割芦苇的队伍便开进了村里,那特制的大镰刀银光飞舞,扫出十多里的广阔视野。那苇子,远嫁他乡,被运到潍北一个叫固堤的小镇。在那里,在固堤人灵巧的手中,编制成了一领领苇箔,或者苇席,苇箔上了农家的屋脊,苇席上了农家的土炕;那让秋不经意间抖落的的苇叶,成了家家户户灶间的常客,燃起了我们并不富裕却温暖的日子。芦苇,给了农家安逸、舒适和温馨。
芦苇谢幕的日子,苇塘里并不寂寥,冬,接踵而来,苇塘冰封,成了天然滑冰场。空闲的大人,放学的孩子,齐聚苇塘,燕子一样舒展着腰身。那刚学的跌倒又爬起,跌倒又爬起,任凭那大档的棉裤陪着一次次受委屈;那技术娴熟的,一眨眼功夫,从河西头一溜烟滑到了河东头,又忽而回到你面前,让摔出鼻涕的孩子们羡慕不已。
南河美丽好玩,但比较起来,我们最常去的还是北河。
北河的夏季是我们最喜欢的。炎热的夏季里,我们泡水澡,打水仗,一玩就是大半天。北河溪水潺潺,清浅明净,鱼儿虾儿畅游其中。早有唐人柳宗元写的好:“潭中鱼可许百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游,往来翕忽,似与游人相乐。”每到夏季,我们赤着脚,裤管挽得老高,小手调皮地把溪水撩向身边的伙伴,一会儿就都湿了衣裳,相互却不恼,依旧笑着、闹着、叫着,那咯咯咯、咯咯咯的笑声伴着溪水跌宕,一路流,一路唱,一路抑扬顿挫。这时大人往往故意绷着脸,忍着笑,大声呵斥:傻小子们,臭妮子们,快歇歇吧,叫你们喳喳煞了。胆小的会老实那么一会儿,碰上那胆大的,往往抄起水,朝着那声音撩去,被溪水袭击了的婆娘或小媳妇们,就扔了正洗着的衣物,迈着长腿去撵,直想撵上揍一顿,娃儿们却脚下生风,跑得更快;倘或,河边水草上的蝴蝶呀,蜻蜓呀,吸引了他的视线,那后面撵的还在撵,被撵的却早忘记了身后惹下的祸端,已逐碟而去……
也有那爱静的女孩,坐在溪边,小手掐一缕水草,把玩着,小脚丫伸进溪水里,任由那生灵活泼的小鱼、小虾亲吻,痒了,就笑,直笑地小溪弯了腰。
北河绕到村子的东面,拐个弯继续往东流,这拐弯处有干子泥(膨润土),那时不知道它是稀有矿土,只知道在肥皂短缺的时候就去挖了洗衣用,那湿滑的干子泥,把农家的灰尘洗得一干二净。
紧挨的河边还有一宝。那是一种极像水草的化石,叫上水石。上水石被一种泛白的土包裹着,我们叫做“白土”。村民们打了洞去挖,挖出来,清洗好,便是极精致的盆景。有村民用独轮车推着上水石,到城里去卖,甚受欢迎。那时,昌乐城、潍县城的街头巷尾,花鸟市上,经常有辛旺人的影子,那奇特的上水石吸引着众多奇石爱好者;那白土,被拓成土坯,盖屋搭墙,极经雨水侵袭,用白土铺垫的路,不黏,不沾脚。
北河下游,积蓄了一大潭水,深而清澈,这地方,我们叫它“老鱼槽涯”,因潭形酷似牛槽而得名。清浅的光阴里,鱼儿虾儿追逐嬉戏,繁衍生息,那耸立的峭石,又是极好的天然屏障。于是,这老鱼槽涯便成了我们女孩子最喜欢,也最霸道的地方。我们往往先在南河的藕池里掐了荷叶做伞,再来到北河,放肆地脱个精光,把自己饺子一样扑腾着下到河水里,就那么调皮地擎着荷叶,遮阳又遮羞。我们和鱼儿虾儿嬉戏着,在水里尽情地泡上大半天,愣是不给男孩子腾地方。河滩上的树林里,男孩子憋屈在摇曳的树荫下等着,倘若失去了耐性,便气地捡了小石头向这水潭里扔。于是乎,女孩子爽朗地笑声、躲着闹着的嘎嘎声,和着石击潭水的砰砰声,在这河水拐弯的地方,在这叫做“老鱼槽涯”的地方,回响、荡漾;把岸上绿油油的玉米棵儿,地瓜蔓儿,豌豆荚儿,高粱穗儿,一块儿拽进了笑声中……
太阳被晚霞接走了,光线由明变暗了,我们也就该回家了。此时,村子里炊烟袅袅升起,带着木柴和杂草混合的清香。炊烟蔓过树梢,涉过河水,钻进娃儿们小狗小猫一样灵敏的鼻孔里,把早已瘪了的肚子引得咕噜咕噜乱叫。
真该回家了。往回走时,玩疯了的娃儿也不会忘记去清冽的溪水里捡拾中意的鹅卵石。捡了装兜里,准备课间或者放学后,掏出来,或三个一组,或五个一团,玩耍。那是我们童年极爱的游戏,叫拾果果。拾果果很有趣。拾果果会把指甲磨得光溜溜的,不用剪也永远长不长;但指头却遭罪,经常磨起肉刺,那竖起的肉刺一碰,生疼。最可怜的是我们的衣兜,装不了几回,就被坚硬的果果磨出了洞。娘发现了,会呵斥着掏出来。我们很不情愿地放到窗台上,或者窗台前面的石磨上。趁娘不注意时,我们猫着腰,偷偷地抓起就跑,在某个墙角旮旯里,游戏依然继续……
在不起眼的果果里,有一种看上去黑不溜秋的石头,阳光下泛着蓝莹莹的光,有的清澈,有的深邃,让你想到晴朗的夜晚,蓝莹莹的天,亮闪闪的星星;换个角度看,却是绿,那绿,绿的深沉,绿的绵厚,绿的意味深长……后来,从庄稼地里捡来的果果里也发现了这种东西。这些放着蓝光的黑东西,越看越神奇,越看越神奇,有人便拿了去矿检,结果,令所有人吃惊:黑果果是蓝宝石!
这一消息,在沉寂了千百年的小村庄里,无异是爆炸性新闻。尽管对蓝宝石的了解还很模糊,但老实巴交的村民们却明白,只要沾“宝”字的边,便肯定是好东西。于是南河,北河,出现了大批寻宝的人,有男人,有女人,有大人,也有孩子,有的甚至大门紧闭,全家出动。更有趣的是,那街头巷尾喜欢揺芭蕉扇的老爷爷老奶奶们,也都架上老花镜,凑热闹,加入了寻宝大军。人群里,你只要看到有人举着手,眯起一只眼,耀着太阳在瞅,就十有八九是捡到蓝宝石了;那眯着的一只眼,努力地聚着光,那是在做鉴定呢。更有意思的是,在我的家乡,人们形成了一个反习惯的习惯,下雨应该是往家里跑吧?我的家乡人下雨却往外跑,为什么呢,你们也许猜不到。这下雨啊,宝石被淋去了包裹着的泥土,鲜亮亮地裸露在地面上,正在等待有缘人呢!
家乡人河水里寻,河滩上寻,河南河北河东河西都寻遍了,又把目光延伸到了田野里,于是,满河遍野人群涌动,黑压压一片。村民们都做梦一样,纳闷,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咋来这么多宝贝?真是奇了怪了。
原来,我的家乡地处远古火山口附近,蓝宝石,是由一千八百万年前的火山喷发形成的,在昌乐,宝石与火山有着不解的渊源。姜太公曾经预言:“此地有宝,可惠及后代也”,随着火山与蓝宝石地发现,这预言得以证实。
小镇五图是昌乐蓝宝石的中心,而辛旺是中心的中心。自己居住的土地上,自己的脚下,居然有蓝宝石,这个并不算富裕的村子,几年的时间,便改变了贫穷落后的现状,过起了富足的日子。
蓝宝石,曾经的黑石头,在朴实而又灵巧的村民们手中,一颗颗,一粒粒,精雕细琢,大放异彩,成了指上一道风景,颈间一抹芳华。这一深藏不露的贵客,正用她独特的魅力,在昌乐大地续写她辉煌的篇章!
家乡的河,流淌千年,流淌着这样一个美丽、神奇、真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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