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热线: 13384778080 |
麦子是跟随父亲的那捆麦哨进城了的。
那一年的四月,父亲走了,他留给我两册手抄歌本、一支唢呐和一捆麦哨,我从千里外的老家将父亲留给我的这些遗产带进了城里的家。进城后,我将唢呐高高地搁置在了书橱里,两册手抄歌本也被我请人重新装订了一番,做得像书的模样,以便保存作永久的纪念,而那一捆麦哨,被妻丢进了阳台的花钵里,从此不再有人管它。
历经了半年的风吹雨打后,就到了秋末冬初,那捆麦哨竟然长出了一粒嫩绿的芽儿,在花钵里,正迎着窗外的冷风,猛烈地哆嗦。透过玻璃,从我的书房斜斜地望过去,正好可以看见那花钵里的麦芽,有一些冷丁的样子。那些废弃的书报、旧碗、拖鞋、破开了洞的棉袄,统统丢在阳台那边,花钵就是孤立在这些废弃物之中的。幸好时不时地可以招来一些淡冷的月光,柔柔地泼洒在阳台里。并且自从有了这一滴娇嫩的绿色后,我便开始慢慢地喜欢起这方小小的阳台来。
开始那一阵子,看麦,是我起床后必做的一件事,见得那小小的生命之色一日比一日浓,叶片也一天比一天粗壮,渐渐地,还长出了秸秆,包裹在那鲜绿的叶片里,我的心不禁欢喜起来。我心想,这粒麦,它生命之血是来于父亲手心的,或许,它那根底泛白的麦壳上还留有父亲的手温,这些绿,或许就是从那温度里生长出来的。一如今日的我,是从往日的父亲的血脉中走出来的一样。把这粒柔弱的幼麦当做兄弟,每一日,给兄弟一些粮食,一些水,一些温和的态度,让它感受到兄长的关怀,而不是那些城里人的冷漠。我对妻说。
冬日的阳光总是少得可怜,天气稍微转好的日子,也只是在中午方才见得厚厚的云层里那一个单薄的太阳影,稀薄的阳光,羸弱地从屋外的院坝上空穿过,然后从窗外的那棵百年梧桐的光秃秃的枝丫间轻轻地掠进了我的阳台,照着麦。然而没有多久,我便发觉我似乎和别人一样,每一日都似乎沉陷在忙碌无为中,静不下片刻的心绪来。只有在周末的日子,方才抽得出身去看看那阳台上的麦儿;平日里,总有许多的事要做,总有一些有关甚至是无关的人事要得去面对和应付。所以,麦总是孤独地站在阳台的花钵里,虽然它绿绿地日渐坚强了起来,但毕竟是生长在这繁华的都市中央,千条巷,万条街,恐怕再也找不着如此的第二株麦苗来的。
那一年的深冬,雪洋洋洒洒来到了人间,一些若真的长出了手一般,伸到阳台里面来了,厚厚地躺在花钵里,盖得麦儿见不了影。我突然就想起了人们常说的那句谚语:麦盖三层被,明年枕着馒头睡。我倒不是在期冀“枕着馒头睡”的充足和幸福,我只是在想,这般大的雪,倒是预兆了麦子的一生好命。我到底是可以在来年的春天,看到这一粒沉甸甸的麦了的。我祈盼着那一个丰收的季节很快就可以来临。并且,我想学着父亲,用收获后的麦秸做成唢呐哨,用这麦哨,像父亲那样吹一吹我很早就没有吹了的酒曲。那些往日熟悉的曲子,现在大概是忘记得差不多了的罢。
我喜欢吹唢呐柳笛之类,小的时候就偷过父亲的唢呐,将麦秸,用滚水煮软,然后一小节一小节地剪下,做成麦哨。怕父亲发现,便躲到老屋背后那些僻远而幽深的峡谷里,坐在那绿油油的麦地上使劲地吹。若此种种的恶迹,倒是使我越来越像父亲了,即便我没父亲那样将唢呐吹的婉转动听,吹得人心欢畅,但我到底是没有丢掉父亲的这一门手艺。什么样的酒事,要吹什么样的唢呐;什么样的时辰,要吹什么样的曲调,这些我是烂熟于心了的。但是,山里人的唢呐,没了这小小的麦秸,没了麦哨,是怎么也不可能吹得出乐调来的。每年的每一个节日,少不了的是唢呐,唢呐少不了的是麦哨。所以,山里人的那些欢喜,那些快乐,一半是麦哨给带来的。
春天悄悄来临的时候,这花钵里的麦粒就成熟了。金黄的叶,金黄秸秆,金黄的穗粒,即便是夜里,也泛着那丰产的喜气。然而这个时候,面对这沉甸甸的一颗麦,我的眼里总是含着泪水。当我从书柜里取出父亲的唢呐,当我抚摸着唢呐上的麦哨,我于是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麦哨声里的节日和节日里的村庄,我似若看见了往日的父亲。
我想,花钵里的麦,就让她兀自流浪在阳台上吧。如同父亲,让我一个人漂泊在这个城市。
选自《岁月》 2010年3期
Copyright © 2015 西部散文学会 Power by www.cnxbsww.com 地址:鄂尔多斯市东胜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