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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后,闲赋在家,有了收拾家务的时间,也有
了收拾散乱记忆的心绪。天渐黑,柔和的台灯点亮
书桌,闲书、茶杯、笔记本和我一起舔着那一点灯
光,收拾着岁月中的滴滴留痕,就像一位拾荒的老
人,遇见啥拾起来,瞧一瞧,有用的,装进行囊。今
晚,我无意间拾起了一件东西,爱不释手。我决定包
裹好,小心翼翼地装进行囊,它太珍贵了。
回家的路,走了千千回,装进我行囊的却只有
两回:一回,第一次回家,想母亲了;一回,退休了,
想回家看看。
1978 年的冬天,放寒假,我才走上了第一次回
家的路。万万没有想到,22 岁的我竟然没有出过远
门,回家的心咋那么切,回家的路咋那么难忘。我至
今想起来就像做梦一样。梦里,我总是合抱双手,站
在小平的像前,默念着:小平恢复了考试,我才走进
了广元师范学校,也才有了回家的梦想。
当天,早早起床,打好被盖圈,装好小木箱。下
午,班主任老师讲完寒假注意事项后,我们一窝蜂
冲出教室,直奔寝室,夹上被盖圈、提上小木箱,风
跑到大礼堂去寄存,办完寄存手续,天快黑了。我挎
上军用黄布包,啃着冷冰冰的馒头,喊上两个事先
约好的老乡同学,回家了。
走出广师大门,一片漆黑,四顾茫茫,顿感寒风
刺骨。家在心里,路在何处?我们三人摸黑走到212
线公路旁,出了名的广元风,打着刺耳的哨响,肆无
忌惮地从我们身边刮过,对直吹进了右边的乱坟
冈。我们裏紧绵袄,背向乱坟冈,原地跺着脚,判断
着今晚的风,是“母风”,或是“公风”。一个小时过去
了,车影也未见着。我们决议走火车道去下西火车
站赶货车。说走就走,折身走出学校后门,数着枕木
向下西火车站进发。向西走去,火车道的北边是一
段山坡地和坟林,南边是一片农田。走了约一公里
处到了东坝火车站,我们多么渴望在这里赶上火
车。半小时过去了,听不见火车轰鸣,寻问火车站值
班人员,鼻子里的气都没透出一点,根本无视我们
仨人存在。我们继续西行,走过一段靠岩铁路,进入
了广元县城后马路,铁路右边的汽车客运站黑灯瞎
火。过了打铁街就到了嘉陵江铁路大桥,笨重的钢
铁桥梁画着方框和十字叉横跨嘉陵江上,凝重的江
涛声送我们过了江,却又把我们推进了漆黑的隧
道。电筒光在黑洞里失去了能量,锄把粗的一段光
柱射在碎石和枕木上。此时的我们多么期盼有火车
西行,却又惧怕在隧道里遇上火车。跑吧!我们使出
全身力气,以短跑冲刺的速度穿越隧道,气喘吁吁
急停在出洞口,此时,真要是有西行的火车,我们也
无力攀爬上去了。担心多余了,希望变得更加渺茫。
十步一回头,期盼着西行的火车,却一列火车也没
遇上。
在失望中,我们又无奈地走了半个多小时,突
然看见了下西火车站的灯光,心血一下沸腾起来,
跑步进站,做贼似地钻进了货车停靠的地方。长长
的几列货车卧在冰冷的铁轨上,黑鸦鸦一大片。我
们躲过搬道工,巡逻员,寻找着车头向西的火车,又
在向西行的火车中寻找着车头冒烟的火车,又在向
西行冒烟的火车中寻找着喘气急促将要出发的火
车。机会来了,一辆拉煤的火车要出发了,我们激动
的心快要跳出来,时刻准备着车轮转动的瞬间爬上
去。
火车轰、轰、轰,一声汽笛长鸣,出发了。信号员
绕着红灯,发现了我们,我们赶紧把头埋了下去。车
轮滚滚,红灯很快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寒风总是
逆行,我们不敢面对,以背抗衡。那风长了无数针
尖,穿透绵袄直扎背心。最难熬过隧道,烟囱里冒出
的煤烟装满了隧道,呛喉、催泪;煤渣像铁沙子打在
头上脸上疼得发麻,肉皮直跳。
这些对于想回家的人都无所畏惧,只是最担心
的事情发生了,火车没停宝轮站,停在了白天坝站。
我们匆忙下了火车,腿麻木得不能动弹。等到可以
迈步了,已是佛晓。返回宝轮,炊烟绕在街上住户人
家的房背上。此时,才感到了无比的饥饿、寒冷和疲
惫。找家小馆子,吃碗辣子面,暖和了身子,又急急
忙忙向汽车客站走去。开往青川的客车走了,六点
半就走了,我们晚到了两个小时。我们又跑了青川、
文县、武都、万众厂、星光厂几个货物转运站,上午
都没有车走。
宝轮到姚渡有160 余里路,搭不上车,走路得
整整两天啊。回家的路再远,哪拦得住归心似箭的
人。我们说走就走,走了20 多分钟,听见后面汽车
吃力的爬坡声,一辆重车缓缓开到我们面前,我们
不停地挥手,大叫,搭个车、搭个车嘛。司机专注开
车,没回应、没停车、没减速。我们追着车,边跑边
喊,师傅,搭个车、搭个车嘛。汽车爬完上坡后突然
停了。我们急忙跑到驾驶室前,师傅摇下玻璃窗,气
愤地吼道,你们要抢粮吗?找死吗?我们急忙解释是
干什么的后,副驾驶位坐着的两个干部模样的人打
量着我们说:上车吧,要抓紧,摔下来自己负责。我
们来不及说感谢就趴上后车箱,坐在装大米的麻袋
上。车是国家搞三线建设搬至青川县城万众厂的货
车。谢天谢地谢好人啊!尽管车敞,天寒地冻,山路
崎岖,江风凛冽,可我们的心开始暖和了,回家的路
近了,再近了。
经过4 个多小时的颠箥,到达了白水国营食堂
停车场坝子里,我们又要下车了,车与我们不同路。
国营食堂有我哥哥姐姐的同学在里面掌勺,卖饭
票。他们找个便车就太容易了。
在白水,我们高兴的还有些体面地坐上了不付
钱的货车驾驶室到了姚渡,天黑了。隔着宽阔流急
的白龙江,我们喊破嗓子地哀求着,渡船人才打着
火把把我们三人摆渡过了白龙江,回到了朝思暮想
的家。
走进家门,喊着妈———妈——— 一股股热流直
涌心头。母亲嗯一声,热泪盈眶,急忙忙地说,肚子
饿了吧,妈擀面去……
有妈真好,有家真好!
40 年快过去了。回家的心不在似箭,不在兴奋。
25 年前的一天,家,突然没了,母亲去了天国。
退休后,闲遐时间多了,心也闲了,在外地溜达
了一段时日后回到广元,突然想回姚渡老家去看
看。我让侄儿找车送我回去,这几年兰渝高速公路
通了,回去方便,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侄儿说,哪个
现在还坐汽车哦,坐快速列车了。原来说的年底才
全通兰渝高铁吗?侄儿说,建设进度加快了,广元到
甘肃的陇南已通了好久了,哦!那就坐快列吧。侄儿
打开手机,要我身份证,问我啥时回去。我爽快回
道:越早越好。侄儿在手机上订了火车票。
坐快列那天,侄儿送我去了火车站。安检后,坐
上了回家的快车。宽敞明亮的车厢,舒适宽松的座
椅,热情文明的服务,有坐飞机的感觉,还有胜过坐
飞机的舒服和安然。我取出随身携带的茶杯、书籍
放在简易小桌上。微闭眼睛,老火车的感觉一点也
没有,睁眼,茶杯中的水没有水纹波动,静耳细听,
没有燥音。眼望窗外飞驰的风景,处处都似家乡的
风光。收回目光,车厢里,家的温馨尽收眼底。车厢
结头处上方显示着时间、车速156/h。乘客文明落
坐,各自享受私秘的喜好。过道宽敞通畅,没有拥挤
的乘客,倒有推车小卖、美貌端庄的服务员,热情、
和蔼、可亲。
些许平静后,喝两口茶,翻阅了几页书,再喝茶
时,音响传出了磁性般的女声:旅客们好,前方到
站,姚渡,要下车的旅客,请收拾好行礼,准备下车。
啊,到了!
下车时,我立马看手表:用时37 分钟。一顿便
饭的功夫就到到家了。步行5 钟,就到了我当年下
乡插队的家。
晚上,久久难眠。当年第一次回家偷趴火车的
惨景;后来坐6、7 个小时的客车,夏天,背着一身湿
淋淋的汗水,冬天拖着僵硬的双腿回家的情境;再
后来,坐小车,3 小时可回家了,妻子儿子吐车的苦
景;再后来,走高速公路,坐大巴或小车1 个多小时
的感受;现在坐快速列车半个多小时心境,就像电
视连续剧似的一集又一集放至天明。
天亮了,有人说我坐的是K 字头的列车,G 字
头的才是高速列车,时速2、3 百公里呢,国庆节就
通车了,坐哪车才叫绝。是啊,我们这代刚退休的人
走的路就像这回家的路,经历了难行和好行,人生
也是经历了艰辛和幸福。俗话说,人生难得老来福,
我们赶上了,实话说,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与祖国
习习相连,我们坐上了时代的列车,与祖国同行,奔
驰在复兴的大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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