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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见过之后,还想再见的人。
面前的女子,披肩长发。黑衣黑裤。声音洪亮,
水泥平台上,她斜靠在仿制的木栏杆处。
栏杆外,碧绿的蔬菜,梯田似的,布了一层又一
层。
“讲个故事吧。”大家说。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一
只手拢了拢垂在肩上的头发。眼睛望向前方,似乎
在找记忆里的某株庄稼。
“小李,没啥给的,这是自家没打过药的梨子,
带上解解渴,这么热的天还来教我们种辣椒。”
“不用,叔,你们自己留着吃。”那对夫妇一个劲
地塞给她,她一边后退一边伸出双手推让。她见过
无数漂亮的梨,却唯独记住了那夫妇手中并不起眼
的果实。这时她已经走了好几面山坡,脸上火辣辣
的。这些梨像一脉清泉,凉幽幽地从心头流过。
她说着一年前的这个小故事,突然,喉头哽咽,
眼泪一下滴滴答答地滚落。我们站在她的对面,静
静地看着她,谁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语安慰她。天
空飘起小雨,落在撑着的雨伞上,噼噼啪啪,仿佛要
在每个人的心上氤氲开一朵花来,和她的眼泪混合
在一起。
那个瞬间,她一直小心保存着。却不料在素不
相识的人面前突然失控。她难为情地不住擦自己的
眼睛。
“刚来,还没做什么呢,老乡竟对自己这么好,
一定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她那时对自己在心里
下了决心。
卫子镇,刘家河村。她是驻村农技员。
她的感动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件棘手的事赶
得无影无踪。困难,还是很快横生出来。20 万元的
种草项目,要找个落脚之地。她在村里来来回回寻
觅,举棋难定。
“哪个拿钱,风险谁担。种草可以,谁给我背回
去?要占用这块地也行,你们得先修一条路。”她去
动员村里有基础的几个大户,出师不利。
“只有20 万元,用来做项目!”她紧紧捏着那几
页纸,生怕飞了似的。
已经是第十次了,还是没有进展。谈话一时陷
入僵局。她没有多余的钱,只好从三社去了二社。
辣椒一串串挂在绿叶间。太阳炙烤着刘家河
村,午后的村道上人迹罕至。一个男人挨家挨户喊:
“收辣椒啰!”他面容黝黑,言谈和气。每到一户,老
乡热情地迎出来,端茶递水,像是遇见了老熟人。村
里多老人,这个人上门收购,村民少了奔走的辛苦。
地滚烫得能把人烤熟,不知怎的,她一下被什么击
中似的,心头涌过一丝感动。一打听,这人正是村里
的辣椒种植大户。她不觉暗喜,看到久违的一丝希
望。
沿陡坡下行,茅草长得比人高,淹没路径。她的
手臂,被路边的草叶刺藤割出一道道血印子。
“你是种30 亩,还是想扩大?”坐在一块深灰色
的山石上,她问他。
“扩大当然好了,只是……”他把到嘴边的话又
咽了回去。她看出他的犹豫。“如果有资金,你愿意
种不?”他的眼睛一亮,这样的好事,上哪儿去找。他
一脸欣喜地望着她。
“我种30 亩试试,若效益好,再扩大。”
“那说定了!”
“说定了!”
“第一年不要租金,清杂去乱也不要钱,放我们
这儿吧!”二社社长迫不及待。
“好久能把合同拿出来?”她问。
“今晚上就开会,明天拿合同!”社长干脆利落。
似乎有了点眉目,她从山上下来,夕阳已经翻
过她刚才走过的山头,红艳艳的晚霞,映红了半边
天空。她有小小的喜悦,悄悄散落归途。
早上,天刚微亮。
“李老师,你来看看吧!事情定下了。”电话里传
来昨天那个社长的声音。“这么快,没开玩笑吧?”她
追问了一句。连日来四处碰壁,出人意料的顺利,她
半信半疑。她要再上刘家河一探究竟。
天空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山野湿漉漉。翻过
韩家垭的三四道急弯,两侧高耸的山,直入云端,青
酽酽,连绵不绝。车子穿梭在谷底,像只甲壳虫。蓊
郁的林木在头顶交错,像撑了把巨大的绿伞。走进
去,就成了梦中人。没走多久,远处红的,黑的,白的
人影分散在山坡上,忽明忽暗。近了,见七八位上了
年纪的男女正用镰刀清杂去乱。他们似乎要拨开层
层叠叠蓊郁的灌木,挣开刺藤的缠绕,透出一点光
来。
“小李!”山坡上有人叫她。露水打湿了他们的
衣裤,手中的活计却没有停下。
“大爷大妈,天下雨,不用这么着急啊,也可以
等几天。”她有些担心。
“天晴了再做,也来得及!”
“女子,政策现在好了,又不要我们老百姓拿
钱,就是出点劳力,劳力我们又不缺,这点事情我们
能做。下雨你这么远不是也来了!”她站在坡地下,
望着一坡忙碌的背影,自己像注入了看不见的神
力,浑身带劲儿。20 亩种草的土地在二社敲定,又
去四社落实了面积。
“这么差的地方,20 万元能改出来吗,如果改不
出来,找你算账!”来查看现场的人有了质疑。她心
里“咯噔”一下,要是把这个做砸了,岂不是给人家
添乱,她为身边土肥站的同事捏了把汗,也绷紧自
己的弦。
心里七上八下。她找人指点迷津。“如果建园
区,把项目整合,集中成片可以解决资金不足的问
题。”
“哎呀,这个办法好!”她兴奋不已。有了园区,
投入就可增加50 万元。
听说又有项目,村里几个社长都坐不住了,盯
着那块蛋糕。选地,勘察,她跟着各社的社长在刘家
河村跑了几天,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一天,猛然发
觉哪里不对。怎么都是零零碎碎的地块,原来各自
都打着小算盘。有的想着种点草,再去干点别的。遍
地开花,胡椒面撒一把,什么效果也没有,倒不如集
中做一事。一定得把钱守住,把资金用在刀刃上。她
再次给自己提了个醒。
清明节。假期。雨,一把逮不住。
她穿着高筒雨靴,从沟底步行,沿途的灌木枝
叶打湿衣衫,一个多小时后到达山顶。她带着侄儿,
拍了一张刘家河村的航拍图,哪里的土地什么样,
她心里明镜似的。
三四天后,天放晴。挖掘机入场。
平整土地,建园,育苗。那些天,白天黑夜扎在
村里。走田埂,蹲大棚,七十天,披星戴月,风吹日
晒,裹在泥土里。
毛糙的土地,一番整理,有模有样。350 亩改出
来,还要种出来。种出来,还要卖出去。辣椒,豇豆,
羊肚菌长势喜人。原来的专合社是个空壳,注入产
业扶持资金,老百姓以土地入股,效益分红。蔬菜产
业园,迈入正轨。
她来不及停歇,又想着另一桩事。
“在家呢,送点消毒药来,羊子咋样了?”她走进
院子。
中年妇女抬头望了她一眼,没答话。她不介意,
这样的情形常遇到。中年妇女脸上没有表情,心里
也不冷不热,把她看成和从前来她家的人一样。发
了药,问完话,一走了之。
她没走。等中年妇女忙完手中的活计。坐下,继
续说她家的羊。羊圈里有二十多只。
“增加数量,圈舍不够!”中年妇女说。
“新修吧!”
“我出劳力可以,钱呢?”妇女有些焦虑。
“一起想办法!”她撂下这句话,起身离开,一路
想着资金门路。
培训,规划。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在村里建产业
园的事传到那妇女的耳朵里,好奇,探寻。渐渐地主
动去夜校听她讲技术课,在她建的群里问这问那。
“要修新房了,你来帮我看看羊圈修哪儿合
适。”她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似乎等这一刻已经
很久,她立即去了那妇女家里。拆房,修房,推土,测
量,她耐心细致。“和以前的不一样!”中年妇女全看
在眼里。羊增加到一百多只,她就是那个守护神,一
有风吹草动,她就是及时雨,是慌乱时定盘的心。
去刘家河,多数是星期天。
“为什么工作日不去?”
“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平常村社干部忙别
的事,周末,找他们的人少些,才有时间听我说产
业。”她忙里偷闲,沟沟壑壑,脚步,却是进了这家地
又到那家园。
秋意一天比一天深浓。田地里的瓜果蔬菜摘完
这一茬,就要种下一批了。改土后田埂的新土还未
夯实,经过夏天几场大雨,滑坡时有发生,种黄花原
是为固土,是早就定下的。当初面积少,说好由专合
社购买。几个月过去,一问,专合社不知道怎么买,
也不知道买什么品种。她自责起来,觉得自己把这
事给疏忽了。一有空就在网上查询黄花的信息,最
终锁定达州渠县。三天,六场产业发动会,每个社都
不遗漏,愿意者却寥寥。朋友劝她,巩固好蔬菜园区
就行了,庭园也不是你一个农技员能发展起来的。
思虑之下,她又去村上办了贫困户黄花种植培训
班,这次,始料未及。报面积时,空前的踊跃,比前几
次增长了3 倍。事在人为,她看见了曙光。
9 月16 日,周六。清晨,一行人从昭化驱车前往
渠县考察黄花种植,除了刘家河村,这次去的还有
石井铺镇、张家乡的几个村。
路况不熟,途中多走了100 多公里,抵达渠县
已是中午1 点。腹中空城计唱了一遍又一遍,她说,
大家快吃饭,吃完就去种植园。见她忙前忙后,别人
问:你是第一书记?她说不是。地税局的?她又摇摇
头。帮扶部门谁来了?她说,没来,他们在忙别的。产
业这件事,我们理所当然。人家羡慕地啧啧称赞,他
们好哟。她说,分工不同,大家都辛苦。
下车,进园,看现场,看成品。定价格,签合同。
风尘仆仆。
坐上返程的车,夜幕已经落下。行进在广南高
速上,漫天雨雾,一会就遮蔽了车窗。
回到家,已是深夜12 点。来回的奔波,疲惫至
极。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梦里,看见黄花种苗
被移栽进刘家河村的土地里,满园金灿烂的花,摇
曳着来年的希望。
她说:“扶贫路上,帮扶是一个整体。一场战役
中,谁逃离谁掉队,都不能胜利,至少不是完美的。”
奔走田间,面朝黄土,所谓何求?
“看到老百姓的钱袋子鼓起来,路就没白跑。”
她微微一笑,像田园上的一阵清风,淡淡拂过。
她,何许人也?昭化农业一女子,姓李,名静华。
———2017.12 载于《大地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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