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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七八月份,彩虹故里红崖子沟乡那狭长的山谷(平安、乐都等地曰“皮袄沟”)到处翻滚着金黄的麦浪,在苍苍郁郁的树林掩映下,整个峡谷显得诗意无限。虽然红崖子沟乡的田地没有黄土高原的田地那么齐整,形状也随地形而千差万别,长方形、三角形或不规则性,地名也因地形或主人的名字(当然是土改时地主的名字)或特殊原因而不尽相同:三角儿,陡坝、大平、胳膊弯弯、王福儿、尹家坟地、旱台……那各具特色的麦田,在苍郁的树木及丹霞山貌的衬托下,显得越发的金黄诱人。饱满麦穗儿仿佛害羞的少女,颔首低头,随风轻摇,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麦香。随着日头儿的逐渐升高及响叶(麦根处的叶子)发出沙沙沙的声响,仿佛告知主人“该收割了!”。
那是,日头儿已升到一人多高,村民们背着背篼,三三两两走向自家的田地,此时,河东河西的田地点缀着乡亲们劳作的身影。记忆中,父亲是一个种田的好把式,而且是一个割麦子的高手。一大早,他就将镰刀磨得无比锋利。他对割麦要求极严——麦茬不要太高,半寸见长、麦捆不能有倒穗、要随割随拾散落在地的麦穗。且对麦捆、麦排也有极严的标准——背搭手儿的捆子、气死雀儿的排子。
只见父辈们手上的镰刀利落地挥舞着,伴着“蹭蹭蹭”“嚓嚓嚓”的清脆声响,黄澄澄的麦子一绺绺、一束束、一捆捆地倒下了,再随着父辈们麻利的手脚,打腰子,捆扎,随着一声“咚”的声响,一个背搭手的麦捆犹如一位昂首挺立的哨兵,威严地耸立在身后。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父亲身后就是一溜儿齐齐整整的麦捆。一天下来,一百八九、二百来个“卫士”每三十个排成一排,严阵以待。咋一看,颇有点沙场秋点兵的气势哩。
“龙口抢粮者哩!赶快割。”“你这种割法,就像老母猪在拉窝者哩。”抢黄田,抢黄田,深闺绣女也下田。为了和老天抢时间,黄田时节,全家人一起上阵,小孩们在父母的指导下,一把一把地学着割麦,一捆一捆地码好。等够一个捆子时,就让父母捆成捆子。那时候,我与弟弟为了纳凉或忙里偷闲,最大的奢望就是早些回家提茶水送午饭。
“妈,今天,我割了十三个捆子”“我割了十七个!”“我二十个!”“你就是一个皮拉怂,一见到日头儿就躲,割麦子就像老鼠在打洞”……晚上,兄弟姐妹比着一天的战况,输者不服气,赢者颇感自豪,而偷懒耍滑则成为父母善意取笑的把柄。
“八月十五到了,让你多吃一个新麦子月饼……”父母奖赏性的一句话,让赢者得意几天。此时,自豪、能干懂事诸多词儿荡漾在小孩们的脸上。
高原七八月的天,说变就变。早晨艳阳高照,下午时不时猛不扎扎来一场雷雨。或连着几天阴雨,麦子就芽在地里了。故允不得一丁点儿懒惰。即使毒辣辣的太阳炙烤着着大地,热汗浸透了衬衣,大人们依然加紧割田,那速度,那刀法,简直不是割,而是直接往怀里揽,一镰刀就是一镰刀,三下五除二,一个背搭手的捆子立就。二十几分钟过后,唯一能增加动量的就是一大茶缸熬得如牛血的熬茶——“咕嘟、咕嘟”几大口将一大缸牛血糊糊喝下去,再打一个响亮的响嗝,面带幸福的微笑再度挥镰鏖战。
而不会割麦的孩子,就随着“霍、霍、霍”的镰声,在大人后面捡麦穗。“一年的庄稼两年的苦”。由于从小受到父辈们的言传身教,孩子们自小就对粮食怀有一种天然的爱惜和敬畏之心。姐姐们就连打碾过的草堆也把放过,将草堆底部的麦衣一遍遍细细筛过,将遗漏的麦粒收起……
捡麦穗也是一件苦差事,要格外小心。尽管头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儿,小孩们手背和胳膊被麦芒扎得生疼,仍然不会放弃一支麦穗。
随着一顿卧镰拉面的香味弥漫,抢黄田进入尾声,田野也显得越发阔远,湛蓝的天空映得天使笑靥如花,笑语如铃。接下来,犁地、翻麦排、搭塄坎、二度犁地又成为乡野的一种惬意诗意。此时此刻,我不由想起荷尔德林“人,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之上”的流行诗句来。
五六天过去,随着一声声碌碡的“吱钮、吱钮”的打场声(因海东市川水地区田地较少,没有闲置不种植的打碾场地),于是,打碾忙碌拉开了序幕。
乡间小路、麦天,大家或背或用架子车、马车、手扶拖拉机拉。将麦捆集中运送到自家的打麦场高高地摞起来,处处呈现出一派繁忙、热闹的农忙景象。
随着一袋子一袋子散发着醇香的新麦收起,联合在一起干活的农户就分派出几个年轻人去拉捆子,直到十一二点钟,拉完捆子,几个年轻妇女早就做好一顿可口的拉条在等待,嘻嘻、哈哈,见不到丝毫疲惫。次日黎明的雾霭中,摊场、驾牲口。在“吱钮、吱钮……”声里,再续前天的忙碌……
经过三次的翻场(将碾过的麦子翻个个儿),起场,扬场。在木掀的起伏下,在天然风的吹拂下,或在大型风扇的强劲中,一粒粒赤红饱满的小麦如潮般在麦衣中分离出来。望着一堆饱满诱人的麦粒,父亲伸出粗壮的大手抓一把在手,吹去微尘、麦衣,丢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布满皱纹的脸上漾过一丝笑意,一年的辛劳也瞬间得以释然。
装完袋子,已到月上柳梢头,晚风阵阵,树影婆娑。此刻,父辈们不觉疲倦,蹲在一边,吸着旱烟,望着一袋袋新麦,与联合打碾的邻里核算着今年的收成,揣摩着谁家的种子好些,计划着下一年倒麦茬、换麦种的事儿。而小孩们则在麦草堆、或在高高的犹如宝塔般的麦垛间捉迷藏,或者用麦秸秆做成哨子,编成蚂蚱或蝈蝈笼子(青海当地称之为“秋蝉儿”)……
麦收结束之际,家家户户就过“卧碌碡”以示庆祝。那时虽物质匮乏,即使一顿不见肉丝的拉条、白萝卜饺子或杂面搅团,也将丰收的喜悦、热闹彰显得不留一丝遗憾……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中秋节。中秋节前夕,父亲和哥哥就到磨房里去磨新面。八月十五这天,母亲和姐姐就蒸上一笼笼洋芋包子、一扇扇新小麦月饼,且别出心裁分为甜、咸两种口味、大小两种配置,再配上花朵、蛇、莲花等寓意深刻的图案——以为了庆祝中秋团结节,二则是为了庆祝年的丰收,犒劳一下辛劳了一年的家人。那几天,土乡的村子上空总是弥漫着菜菜籽油和野葱花的香味。
八月十五这天,不论艳阳高照还是淫雨霏霏,皆阻挡不了乡亲们祭月、拜月、互送月饼、品尝月饼、品味瓜果的兴趣和热闹。小孩们自然也跟着在祭过月亮后大饱口福,拧上一块月饼,咬上一牙西瓜,吃上一个水果,那才叫一个满嘴香哩。
如今,随着海东临空工业区建设的如火如荼,红崖子沟也步入了向城镇化迈进的序列。每逢七八月,“吱钮、吱钮、吱钮”的碌碡声、“突、突、突”的手扶拖拉机的马达声及马嘶骡叫的铿锵声、二度操地(为了土地松软,以往要犁两遍地)的诗意感、搭塄坎的“啪、啪、啪”声也越来越少听见了,听见的只是“稀里哗啦”的麻将声或吆五喝六的搳拳声。小麦、青稞、油菜、洋芋逐渐被党参、黄芪等医药植物所代替,河东更多的良田被杏树、柳树、松树等树苗覆盖,河西的田地更多的则被荒废……而秋收之后犁过头遍地再也无人问津第二遍犁地,更何况平整田地、搭塄坎,就连锄草也被药物所代替。而短期劳务付出(青海人美其名曰“站大脚”),一天的收入胜过以往一个月的收入,家家有存款、户户住洋房。于是乎,不精耕细作,小麦收成逐渐锐减。
每到春末夏初时分,回到土乡,听到子规那声声啼鸣,我便忆起土乡那片浸透着父辈们心血和汗水的土地,以及河东河西田野里奇形怪状的田地里沉甸甸香浓郁的金色麦浪——当然,还有那“吱钮、吱钮”的碌碡声、缕存留在齿间的麦香味,总是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历久弥新。
(王祥奎,70年代中生于青海,现为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青海散文报告文学学会会员,青海省花儿研究会理事,散文诗词散见于《青海日报》《西海都市报》《海东时报》《中华诗词》《作家选刊》《雪莲》等诸多报刊杂志,数十篇人物通讯散见于《青海日报》《人民政协》《人民日报》论坛、《西宁政协》等,数十篇散文在省内外征文比赛中获奖,其中《又是一季雪花飞舞时》《贵德行吟》在2015年中外散文诗歌邀请赛、第四届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中获得一等奖。现供职于西宁市教育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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