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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树俊散文小辑(韩树俊)

点击率:6093
发布时间:2019.03.14

韩树俊,江苏苏州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常务理事、中国校园文学会常务理事、苏州高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在《文汇报》《青海湖》《西部散文选刊》《奔流》《散文选刊》《海外文摘》《北极光》《时代报告》《中国高新区》《苏州杂志》等报刊发表作品。曾获全国人文地理散文大赛一等奖、2016中国西部散文排行榜、2018“中国散文年会”散文集类一等奖等多种奖项。长篇报告文学《绣娘的春天》入选2018年江苏省作家协会“重大题材文学作品创作工程”项目。著有散文诗集《姑苏十二娘》《风润江南》、散文集《一条河的思念》、长篇报告文学《卓尔不同——瞿晓铧和他的阿特斯太阳能光伏》。


一座瑞云峰,透骨灵珑



“苏州织造衙门是我母校振华女校的校址。园里有两座高三丈、阔二丈的天然太湖石。一座瑞云峰,透骨灵珑;一座鹰峰,层峦迭嶂,都是帝王家方有而臣民家不可能得到的奇石。苏州织造府,当是雍正或是康熙皇帝驻驿之地。所以有这等奇石。”这是时年99岁高龄的杨绛先生写在《漫谈<红楼梦>》里的一段话(《当代》2010年第4期)。

瑞云峰,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出嫁珍贵的嫁妆,曾经是苏州织造府西花园的奇石,曾经是皇上行宫后花园里的观赏石。太湖奇石瑞云峰,有称“江南三大名石”,与上海豫园玉玲珑、杭州西湖绉云峰并称;也有称“江南四大名峰”,上述三石再加苏州留园冠云峰。

在“江南三大名石”中,绉云峰高2.6米,小蛮腰最细处仅0.4米宽;玉玲珑峰高约3米,宽约1.5米,厚约80厘米;瑞云峰,峰高5.12米,宽3.25米,厚1.30米,底座高达1米多,总高为6.25米。瑞云峰外形在三大名峰中最高挑,加之透骨灵珑,犹如夏日里穿着清凉的长腿美女,独领风骚。5.12米,宽3.23米,厚1.30米。瑞云峰坐落在被誉为“最中国学校”的江苏省苏州第十中学校园内,学校前身正是杨绛所说的她的母校振华女中。建校已有111年的历史,杨绛读小学时就进了这所学校。校址前身是清苏州织造府。

“一座瑞云峰,透骨灵珑”。瑞云峰坐落在校园西花园内。穿过伟绩碑,沿孝通楼西行,过亭与来今雨斋,便见高大的古木浓阴下掩映的假山石群,层峦迭嶂,形态各异。有的像苍鹰蹲守,有的像灵猴跃腾,有的如宠犬乖巧,有的如绵羊祥和……走近,忽现一尊巨石兀立假山围绕的一泓池水中央,伟岸挺拔,倒影在水波中高大的倒影微微漾荡,更显婀娜有致,这便是瑞云峰。

瑞云峰留在杨绛80多年的记忆里是“高三丈、阔二丈”,“透骨灵珑”。其实该石原高三丈余,有道是类火形,不利宅主,于是短去六七尺,犹高三丈余。5米多高的整块巨石,从整体看,巍峨挺拔,形若半月,瘦俏高耸,涡洞相套,几及一百,褶皱相叠,剔透玲珑。“涡”,是石头上各个部位大小不一的朝天凹槽,小圆坑,犹如我们伸出手来,手心朝天五指曲起形成的坞;“洞”,洞穿,是石之穿透之处。涡洞相套,几及一百,方玲珑,剔透,显得有造型,有灵气。太湖石讲究“褶”、“瘦”、“透”、“漏”。瑞云峰满身褶皱相叠,高挑精悍,剔透玲珑,涡洞相套,正应了“褶”、“瘦”、“透”、“漏”太湖石的特质,正面嶙峋,背面圆润,妍巧甲于江南,不负盛名。此乃瑞云峰之奇观也!



瑞云峰出自洞庭湖,为朱勔所采,上有“臣朱勔所进”字样,为宋徽宗“花石纲”遗物。尽管我与瑞云峰相识六十载,顽童时还涉水过池,爬上峰座,却未曾留心是否有“臣朱勔所进”字样,我想即便有也许早被雨水冲蚀,岁月磨灭,但奇峰为宋徽宗“花石纲”遗物这是确凿无疑的。当时拟送进京的有“大谢姑”、“小谢姑”两块,这“大谢姑”是进了京,这“小谢姑”留了下来。瑞云峰是“小谢姑”的别名。

明代时“小谢姑”为湖州绅士董宗伯所得,董氏嫁女时将石作嫁妆赠给苏州富绅徐时泰,徐将石置于东园,即今天全国四大古典名园之一的苏州留园的前身,更名为瑞云峰。之后于乾隆四十四年(1799)被织造太监从留园迁至当年织造署西花园,也即乾隆南巡行宫。史载迁到织造署西花园是瑞云峰高6.23米,宽2米多,矗立在园内的水池中央。为什么介绍江南三大名峰时写峰高5.12米,这短缺了的1.11米去哪里了呢?原来这是两种不同的丈量法,前者是连峰带座,后者是峰之“裸高”。

瑞云峰确实是为宋徽宗“花石纲”遗物,皇宫里有其姐妹“大谢姑”,它是货真价值的“皇亲国戚”,?加之雍正或是康熙皇帝七次下江南行宫都在织造府,皇上多次下榻来看瑞云峰呢!可见,瑞云峰无论身世、社会关系、身价、地位,都有其出奇之处,江南奇石,名至实归矣!



瑞云峰还有其出奇的经历。话说靖康年间(公元1126年至1127年4月),靖康这个年号总共用了两年,靖康元年12月宋钦宗赵桓正式投降金国,成为俘虏;靖康二年二月六日(公元1127年3月20日),金太宗下诏宋钦宗被废为庶人。七日,宋徽宗等人被迫前往金营。当金人逼迫徽、钦二帝脱去龙袍……如此这般,“小谢姑”未进京城,遗留民间。当初在洞庭开采,渡船运出太湖,风急浪高,舟翻,连峰带座,一并沉入湖底。想尽办法打捞,无果。后当地农人用泥石四面筑堤,用水车车干水,用千余人工,终于将峰石打捞出来,而作为峰座的巨大盘石,則留在了茫茫太湖。其后此石归之于湖州南浔富绅董宗伯。在一次运载过程中,载至上次翻船之处,船竟然又一次侧翻。于是从湖心四面筑堤,架木悬索,民工潜水搜索,发现目标后再潜水连上铁索,动用了千百人,十指抠挖,手指鲜血直流。将一巨石打捞出水面,一看竟然是上次沉没的石盘。再招募善泅者摸索水底,周边一里内外水域摸索,终于将巨峰打捞出来。

两次在同一水域沉船,最终连峰带座一并捞起,实乃奇迹。就其奇特的经历而言,不失为奇石也!

瑞云峰自乾隆四十四年(1779)被织造太监从留园迁至当年织造署西花园,到1906年振华女校创办,其间,瑞云峰矗立西花园有一百二三十年的岁月。百年中,清织造署作为乾隆南巡行宫,乾隆皇帝为“眺览山川之佳秀,民物之丰美”而六下江南,其中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驻跸织造署,瑞云峰目睹了乾隆在她面前踱步吟诗。



瑞云峰移址当年织造署西花园之后的一百二三十年,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掀起了以现代化为主题的新学的浪潮。王谢长达先生于1906年创办振华女校,不几年校址迁入织造署旧址,瑞云峰开始了与一群女学生朝夕相处。瑞云峰看到了民国初期一流的名人雅士在她面前走过,蔡元培题写匾额的“长达图书馆”与瑞云峰相守了一个世纪,还要一直相守下去;苏雪林每每上完国文课总要在瑞云峰前小憩……

我的案前有一本这所百年老校编辑的校友散文集,书名为《西花园的雨》,翻开目录:蔡元培、章太炎、叶圣陶、费孝通、杨绛、何泽慧、彭子冈、陆璀……

或校董,或校友,让人眼睛一亮。这本书的封面,西花园的亭子和秋叶在点点雨珠的映衬下,有一段淡淡的文字——

这是个钟灵毓秀的园子。曹雪芹走后,过了一百多年,苏州织造署成了一所学校。两个像曹雪芹一般大的孩子来了,男孩是费孝通,女孩是杨绛,他们在一个班里读书,也许也是这个园子的灵动与灵气,让他们不一般,之后都成了大作家大文豪。有过了几年,这个园子又走进来了一个女孩,她也如杨绛当年进来的时候一般大,她叫彭子冈,走出去以后,成为当时最有名的记者。这些孩子们在这个园子里是有福的,不仅有山石清流、修竹清风,更主要的是遇到了一些好老师,蔡元培会来给他们讲美,胡适会来给他们讲大观园,后来,叶圣陶也来了,给他们讲写作……

不知怎么,我把这段文字与瑞云峰联系了起来。阴差阳错,瑞云峰没有进入皇宫,遗落在民间,人们却遗忘了“大谢姑”,记住了“小谢姑”。石头是通人性的。“小谢姑”的身上没有丁点儿的“皇气”,看如此高耸、挺拔、嶙峋,有着一种骨子里的“傲气”,或者称之谓“骨气”。这种傲气,表现在振华女中校长王季玉身上,正是日寇入侵时王季玉决不为日本人办学,带着师生去东山;这种傲气,正是杨绛、费孝通、何泽慧这些大作家、科学家骨子里的为国争光的民族气节;杂志傲气,正是穿着振华女中校服的彭子冈去国民党监狱探望被进步青年的正义之气;这种傲气,正是陆璀在五四运动中举着喇叭呐喊的豪迈之气!

瑞云峰如此圆润、灵珑、秀美,具有文人雅士一般的文气。质朴,大气,圆融,这不正是今天所提倡的一种人文精神的体现吗?无怪乎一批批时代的先锋、精英、大家从这个园子里走出来,从这个园子里走向世界。



亦诗亦画的车前子把自己在苏州的工作室设在这个园子里,他说过:“把人画得入木三分,就接近鬼;把人画得离地三尺,就接近仙;把人画得不像人,那么,差不多就是神了”。我在这个园子里有幸生活了33年,也就是说,瑞云峰陪伴了我33年。我在许多场合要提到这个园子的时候,总会说,我生命的三分之一是在这个园子里度过的,其实私心里我想至少活到九十九。由此我有了无数个与瑞云峰亲密接触的机会,我有了无数个与瑞云峰对话的机会。我在晨曦暮钟中看,我在晴阳雨帘中看;我在春花秋霞中看,我在蝉噪雪霏中看……迎着早晨的阳光,我看得入木三分,石面上的褶皱丝丝缕缕、褶皱上的苔藓斑斑驳驳,峰石入木三分,就接近“鬼”,让我看清了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我在午后的浓阴中看,古木的倒影与巨峰的倒影把瑞云峰托起了三尺,瑞云峰在古木与巨峰交相辉映的荡漾的倒影上,飘飘欲仙,真的接近仙了;入夜,我独自站在黑魆魆的巨石前,它已经不像峰,只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此刻的它,莫非“差不多就是神了”。我怎么和老车看画有了一样的想法?哦,我面前的瑞云峰分明是一幅画嘛,一幅浓淡适宜的水墨画。何止是一日里的晨昏变化,它让我获得一年四季的享受:春阳中,我看得入木三分,就接近“鬼”,我领略“鬼斧神工”的真美;下雨中,瑞云峰蓦地”离地三尺,就接近仙”,我也飘飘欲仙了;冬雪覆盖了整个儿的巨峰,这“透骨灵珑”的白色的精灵不像石,那分明就是神了。

瑞云峰,1957年被列为江苏省文物保护单位,2013年被列为国家重点保护文物。

“一座瑞云峰,透骨灵珑”!


她从延安来



校长室设在现王季玉塑像南的二层小楼,我让杨滨、姚文两位慈祥的长者,教育部的巡视员走在我的前面。杨斌显得高挑些,含着慈祥的笑容,姚文瘦小些,干练硬朗,都是六十上下的人了,都很精神。走在小楼狭窄的木楼梯上,杨斌微弯着腰,右手撑在右膝盖上,借力让腿直起来。杨滨说:“骨刺,腿疼。”我要扶她一把,她还是执意自己手撑着膝盖上楼。

就在二楼的小会议室里,我向两位部里来的巡视员汇报了学校语文教改的一些做法和想法。自己的本专业,都是自己和老师们做过的、正在做的,或者是正打算做的,两位长辈又不时即兴插话,表示赞同,一些对于教学,尤其是语文教学改革的看法彼此是那么一致,我们就像是一个教研组、一个备课组正在讨论一次教学活动的实施方案,我全然忘了自己只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教师,而面对的是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王震的建议和推荐下,教育部四位巡视员老大姐中的两位。杨滨,文革前就被北京四中师生称为“延安来的老校长”,之后的教育部师范教育司司长;姚文,从《人民日报》社社党委办公室主任、政治部副主任岗上调任教育部的巡视员,也是从延安来的老同志,之后任教育部基础教育司司长。

那个春天,我与部里来的老首长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下午。两位巡视员听汇报,提问题,进课堂,听了秦兆基老师的一堂课。

在学校长达图书馆,杨滨用商量的口吻问我图书馆有没有复份的民国国语教材、建国前的国外教学书,她想用些图书交换。在请示校长后我即去图书馆挑书,所幸两种书都有多种版本,且都有复份。登记完毕,我将书送到正在校长室休息的杨滨老师手里。杨滨老师翻看着,满意地点着头,表示日后送一些书给学校。

之后不久的“五一”节后,杨滨老师请苏州国际旅行社的人员从北京带来一批书,回赠给学校。附言请人带交,不便多带。我请图书馆的老师列专柜保存。

当年秋天,也就是1978年11月,杨滨、姚文老师给了我们一个去东北师范大学附中参加语文教学研讨会的机会,这次会议正是全国中语会的预备会。我与钱振邦老师赴长春参会,有机会接触了全国语文教改的精英,聆听了霍懋征、章雄等教育大家谈语文教改。归途中,又应北京景山学校校长之邀,前往观摩取经。景山学校教学楼每一层楼道里,满墙订满了密密层层的优秀作文,孩子们攀登作文山的气势感染着我,这大概正是我日后的作文教改不满足于小打小闹理念与精神的源头所在。

两位老同志深入基层,不尚空谈的作风,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为人,深深感染了我,教学之余,我常常想着,两位老同志又去哪一站了,杨滨老师脚上的骨刺好些了吗?之后我了解到,她俩都是1938年在延安入党的,都是延安时期的老校长。文革后期,受到严重破坏的教育亟待恢复,为此,1977年9月,邓小平同志在与教育部负责人谈话时提出:“要健全教育部的机构。要找一些四十岁左右的人,天天到学校里去跑……要像下连队当兵一样,下去当‘学生’,到班里听听课,了解情况,监督计划、政策等的执行,然后回来报告。这样才能使情况反映得快,问题解决得快。可以先跑重点大学,跑重点中学、小学。这些就是具体措施,不能只讲空话。”于是,1978年初,在王震副总理的建议和点名下,王季青、苏灵扬、姚文、杨滨四位延安时期就从事教育的老同志来到教育部任巡视员。王季青是王震夫人,延安时期三五九旅家属学校校长、建国后北京女八中(现为鲁迅中学)校长;苏灵扬是周扬的夫人,《晋察冀日报》社编辑、北师大女附中校长;杨滨延安时在绥德师范任党支部书记兼教员时就是齐心的级任老师,她从“抗大”、陕北公学起,直至建国后的北京女一中、北京四中党支部书记兼校长,40余年的革命生涯全都贡献给了教育事业;姚文,曾在延安中央组织部训练班、中央党校、女大从事教育工作,建国后曾任北京市教育局、市第六女中视导员、书记、校长、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宣传部副部长等职,战争年代就在陇东报社、《晋察日报》长期当战地记者、编辑,直至《人民日报》记者、编辑、社党委办公室主任。我光知道两位巡视员是代表教育部来视察的,我不曾想到,她们是带着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指令脚踏实地考察教育、督导教育。也不曾知道,杨滨老师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与晁涌光、王季青、苏灵扬就被人们称为北京中学界的“四大校长”。姚文、杨滨两位老同志为基层带来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对于教育的关注与支持,带来了教育改革的全新理念,带来了延安的精神和传统。

第二年秋日,杨滨又一次来到苏州,托人带信让我去她下榻的南园国宾馆。下班后,我如期前往。步入套间,只见办公桌上是翻开的书、书写得密密麻麻的簿册、削好的红蓝铅笔……杨滨老师招呼我坐下,取过几本厚厚的字典,打开,签上字,一边递给我一边说:“我总觉得应该送几本工具书。”我接过书,看着杨滨老师明显消瘦了不少的脸,感到这几本词典显得格外沉重。杨滨老师的先生时任国家建委副主任、党组书记,延安时期任绥德县委书记时,习仲勋时任绥德地委书记,正是他的上级。两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公干来苏,还特意给我们学校带上厚厚的书,实在让人感动。看着桌上的书和本子,面对两位延安走来的老前辈,我不忍打扰,竟没有与杨滨老师多交谈几句,多聆听她的教诲便匆匆告别。杨滨老师依在门上目送我上路,一抹斜阳的余晖照在她身上,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我最后一面见到尊敬的杨滨老师。这次分别后不到一年半的时间里,她太累了,1981年5月27日,因癌症晚期,结束了年仅64岁的生命。

离开了杨滨老师更走近了您!

——您年轻时就从家乡滨州阳信县雷家乡前杨家村走出,考入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多次参加抗日救亡学生运动,1938年经八路军办事处介绍于2月到延安,3月入延安中共中央党校学习,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6月任延安女子大学教务处教育干事兼秘书,9月入中国抗日军政大学学习,12月任中共三五九旅卫生队党支部副书记,1938年,一个21岁的滨州姑娘在延安留下了足以让家乡人骄傲的光辉足迹;

——1947年春延安保卫战打响后,您主动要求留在前方,参加支前、土改及收复区的复仇清算工作,您毅然将出生不到三个月襁褓中的儿子宋心鲁放在老乡家,直至解放初期才领回;

——1980年您赴美欧教育考察,到法国、联邦德国、美国等国考察了几十所大中小学,回国后与他人合写的考察观感《他山之石》,发表在1981年第二期《人民教育》杂志上,对当时的普通教育改革起了指导和推动作用,原来您来我们学校寻找建国前的国外课本时就有了研究国外教育的动议;

——您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临终前半年多的日子里,您全然不顾自己的健康,坚持到四川、湖北调查贯彻全国师范工作会议精神的落实情况,竟病倒在半路上,回京后被诊断为肝癌晚期;

——您一直召集人员到您病床前谈工作,从不顾问自己的病情,惟有一次,当王季青和齐心陪同吴阶平院长来看望,回忆起延安的生活,谈到延安老区同志反映延安地区生活状况仍很贫苦,民办学校的教师无法转正,不能按时拿到工资时,您突然转向吴阶平大夫问:“我的病还能治好吗?吴大夫,请您一定想想办法,您听到了,还有好多事等着我们去做啊!”

国家教育部撰写的悼词中称誉您为“终生从事教育事业的优秀教育家”,您的追悼会上,200多位您当年在延安的学生从各地赶到北京八宝山为您送行……

——您在生命的晚期还考察了十几个省、市、自治区的教育工作,您的心中唯独没有自己,诚如赵朴初先生1981年6月4日在《人民教育家杨滨同志挽辞》中所写:“病中无一语,言及自身者,所思惟教育”“鞠躬以尽瘁,死而后已也”“人民教育家,宜为世所法”。

离开了苏州十中,您热情推介苏州十中语文教改的做法。您向东北师范大学附中介绍苏州十中,您在赠书中寄语十中的师生。

在东北师大附中语文教育研讨会上,我们联系上了华东师大附中,参与“初中三年语文基本过关”的实验。归途中,年过半百的老教师钱振邦突然发病,附一院的救护车在苏州火车站接站,胃出血的钱老师在担架上向校长请命:“我要上试点班!”

回校后,我与同事一心扑在初中语文试点班的工作上。两个试点班在初二结束,用当年苏州市中考试卷考核,送市里统一阅卷,我们初二学生的平均分比全市中考语文平均分高14分。路漫漫其修远兮,试点还在进行,新的问题不断出现,教学改革的路很长,我们想再积累一些经验,再攻克一些难关,多带一些问题向敬爱的杨滨老师求教,然而,怎能相信,杨滨老师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

……

2019年初,我又一次与杨滨老校长在苏州教研部门退休的侄子宋心初先生会面,并相约了当年开课的秦兆基老师,杨滨老校长当年听课后就让当教研员的侄子与秦老师多交流。年届八旬的宋先生打开纸包,里面是刊登纪念杨滨专稿的《人民教育》杂志以及我回忆杨滨老师文章的剪报。几位老人又一次缅怀从延安来的老校长。宋心初先生告诉我们,她的堂弟、战争年代寄养在老乡家的杨滨之子宋心鲁,后来出任联合国高级官员,他将多年积蓄捐给杨滨担任过校长、也是心鲁的母校北京四中,建立“杨滨教育基金”奖励优秀教师和学生。

杨滨同志带来的是延安精神,杨滨同志传承的是为教育献身的精神!

杨滨同志,延安来的老校长,教育战线的标杆,红色基因的传承人!



朋友,如果您没有记住欧阳儒秋这个名字的话,您是否记得影片《月亮湾笑声》中的兰花妈、《巴山夜雨》中那位深情、刚强的子弟兵母亲。再远一点,是老一辈人心目中的形象,欧阳儒秋在新中国成立后,由东北长春电影制片厂摄制的新中国早期那些有影响的影片,如《光芒万丈》《赵一曼》中都担任过角色。这就是欧阳儒秋,100年前诞生在萧县的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电影教学家欧阳儒秋。

我有幸与欧阳儒秋见过面,相处了整整一天美好的时光。

那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影片《月亮湾的笑声》在苏州东山拍摄,我曾专程去拜访该片副导演、赵丹的长子赵矛。经赵矛介绍,我认识了饰演兰花妈一角的欧阳儒秋,在戏中是仲星火的老伴。当欧阳儒秋得知我所任教的苏州十中其前身正是她寻找已久的母校振华女中时,当即约定,拍好戏专程回访母校。

银杏叶铺满校园小道,欧阳儒秋一袭浅黄色的长风衣,轩昂地站在了离别了40余年的母校,站在了依然巍峨挺拔、玲珑多姿的端云峰前。

欧阳儒秋告诉我,她从老家萧县走出,在振华女中上过一段学后又转徐州读书。抗战爆发后,高中还没有毕业的她成了一名抗日战士,在抗敌演剧队演出《壮丁》《八百壮士》等抗日戏剧。当年去延安时途径武汉北上,国民党查得很紧,她舅在国民党内任要职,她说,人生就这么一步,她没有去投靠在武汉的舅,毅然突破封锁,北上奔赴延安。说这一切,语气依然平淡,而眼中始终闪烁着坚毅的光。她是1941年赴延安在鲁迅艺术学院实验剧团任演员的。

欧阳儒秋说,在延安,他们演出《夫妻识字》,演出《血泪仇》。面对这位为毛主席、朱总司令演过戏,1945年在延安就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老一辈,我肃然起敬。而这一切,欧阳儒秋在与学生的见面会上只字未提。

同学们好奇地围着欧阳儒秋,光知道面前这位慈祥而又坚毅的老奶奶是电影演员,在刚刚拍摄结束的电影《月亮湾的笑声》中扮演兰花妈,却并不知道她是新中国第一代电影演员,更不知道她曾导演过苏联译制片《被开垦的处女地》《顿巴斯矿工》《渔夫和金鱼的故事》,而这些片子的名字对我们父辈来说都是耳熟能详。欧阳儒秋也只说她现在在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当老师,却并不告知,她1955年入中央党校学习后,1956年北京电影学院成立即在电影学院表演系任教。1978年北京电影学院重建,担任学院领导小组成员,全面主持表演系工作。

在西花园寻觅年少时的足迹,在办公楼讲述从事表演艺术的体验,课堂里聆听孩子们琅琅的书声,伟绩碑前和师生们留下珍贵的合影……一天的时间就这么仓促,我们分坐两辆三轮车直赶火车站,深秋的寒风中,站台并不明朗的灯光下,老人向我一招手转身跨上车厢。寒风中,留下的背影成了我永恒的记忆,透过这飘飞的白发,飘飞的长风衣,一双慈祥而又坚毅的眼睛让人难忘。

之后的市报刊登了我撰写的《兰花妈回娘家》,而这,也正是这位跨出了中学门就奔赴抗战前沿的老战士,这位投身革命文艺一辈子的老艺术家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回娘家。

欧阳儒秋的平易近人让人难忘,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我问:“欧阳老师,您先生……”“死了,《上甘岭》导演。”在之后的日子里,我才知晓,她的丈夫沙蒙是新中国早期著名导演,史诗式战争片《上甘岭》的导演,曾在影片《夜半歌声》《十字街头》中演角色,1944年后任延安鲁艺教员,实验剧团团员,正是在延安时期,他们俩结成伉俪,新中国成立前夕,夫妻双双一起来到长春,是长春电影制片厂的顶梁柱。这一时期,沙蒙担任影片《赵一曼》《上饶集中营》《上甘岭》导演,1957年错划为右派,1964年英年早逝。正是这条硬汉子,是他请了乔羽,乔羽请了郭兰英,唱响了“一条大河”。在一次采访问及中国最好的导演时,这位一直低调的老太太的回答是:“我的丈夫!”她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干净,利落,坚毅。

欧阳儒秋生于1918年10月,回母校那一年当已60岁了。

2007年12月27日,著名表演艺术家、电影教学家欧阳儒秋因病逝世,享年89岁,她的遗体告别仪式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

她在电影《光芒万丈》《赵一曼》《葡萄熟了的时候》《巴山夜雨》《月亮湾的笑声》以及电影剧《金午》《母亲》中饰演性格各异的老年妇女,尤其因《巴山夜雨》子弟兵母亲的形象,1981年获得了首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男女配角集体奖。一代老太太已离我们而去,她的银幕形象永放光辉。

安徽萧县、苏州、徐州、延安、长春、北京……她把生命的足迹留给坚实的大地……


从绣绷架边起身


她从绣绷架边起身,一个转身,就是一幅油画的呈现:一袭棕灰色的长裙裾,灰白的宽松外套,浅灰色的加长围巾,长发飘逸,面色红润,亭亭玉立,英姿不凡。

她从绣绷架边起身,一个转身,便到了儿时玩耍的屋前场上、田边湖畔,寻狗尾巴草,看藤蔓缠绕的不屈与蓬勃。毛豆黄了,一大堆,饱满的荚、枯黄的茎、残卷的叶,相挤、相拥、相连,依偎在一起。英姿停下脚步,将它们摄入镜头,发到朋友圈,“满场尽是黄豆豆”,诗一般的标题。镜头扩散、延伸、幻化,英姿似看到春日里跟在好婆身后一步一个小坑种豆的那个穿花布鞋扎羊角辫的自己,想到儿时新年里剥毛豆干的香甜。秋日里,邹英姿撑一条木船,带上家人和猫咪,去荷塘看月光下的荷花荷叶,把绷架架到船上去,在荷香中穿针引线,吟诵即兴抒写的诗:“春华落尽,不失风骨;一池残荷,如诗如画”……一种心情,一种意境,一种状态,《缠绕》《镇湖渔民》《翠·江南》《快乐的豆子》,她的很多接地气的优秀作品就是在脚下这片泥土、这片水域中获得灵感的。我看过她的绣品《缠绕》,满眼是茎藤缠绕着枝干,是枝干缠绕着茎藤,是绿色缠绕着红色,是红色缠绕着绿色,一节节缠绕,一段段缠绕,一枝枝缠绕,一层层缠绕……说不准下一幅就是《缠绕》的姊妹绣《依偎》,那构思,就产生在深秋走过毛豆堆那一瞬间,饱满的荚依偎着枯黄的茎,残卷的叶依偎着曼曲的藤。邹英姿的很多作品,最初的创意就来自于生活中最初的一眼。

她从绣绷架边起身,一个转身,已经在路上。她一直在路上,行走天下,传播苏绣艺术。那天我在“英姿绣”采访英姿,她刚从“一带一路”非洲沿线摩洛哥回到家,时差还没有换回,滔滔不绝地给我讲她在摩洛哥展示绣品的故事。在北京,在上海,在深圳;在泉州,在洛阳,在敦煌;在东海,在西域;在欧美,在非洲……考察、采风、展览、论坛、讲座,汲取艺术的甘露,传播苏绣艺术的精华。曾经辗转半个地球,从中国苏州镇湖出发,到英国伦敦,再到美国洛杉矶,邹英姿一定要找到心中的圣物,那件在1907年被探险家斯坦因从王圆箓手中“骗走”的敦煌文物。在洛杉矶盖蒂博物馆终于见到《凉州瑞像图》的时候,她情之所至,用我们民族最古老、最传统、最崇高的跪拜礼仪,朝圣祖先刺绣艺术之巅,表达新一代刺绣人英姿焕发的愿望。“我越过半个世界,只愿寻找古代刺绣曾经辉煌的一页。”话音未落,早已泪湿衣襟。看,刚从敦煌回来,又去泉州“世界佛教论坛”参展了,去拓展佛教与“一带一路”,英姿首创的滴滴绣在禅心绣悦大放异彩。

她从绣绷架边起身,一个转身,望着刚摘下的残荷,“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即兴的诗句脱口而出。走下绣绷的邹英姿,写过不少诗,她出版的大型刺绣画册《禅心绣悦——邹英姿刺绣艺术作品选》每一章节的序曲,都用自己创作的诗。英姿是生活的舞者、艺术的舞者,她在绢面上用细针和彩线舞蹈,她在生活中为捕捉到无处不在的美而舞蹈,她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是专为寻找美、发现美、表现美而生的。我喜欢她每一首植根生活的诗,我尤喜欢她最近创作的《我的心跳起舞来了》——

我的心像一只春雨里的孔雀/张开它那染着狂喜色彩思想的羽毛/在它的狂欢中从天空找些幻想/渴望着一个它并不认识的人/我的心跳起舞来了/春雨隆隆地跑遍天空/骤雨卷过平地/百虫在巢里静等阳光/野鸭在渐暖的湖水里嬉戏/雷声滚滚//啊,我的心像孔雀般舞蹈/雨水在春的枝条上滴沥/小鸟的翅膀惊扰了树林/湖水冲洗了乡村的草地/我的心跳起舞来了

她从绣绷架边起身,一个转身,把灿烂的笑容刻在每一位来访者的心中。此刻,英姿艺术馆成了温馨和美、博大精深的苏绣艺术大课堂,英姿会对你讲述她的人生体念、艺术之路。如今,越来越多的各国青年艺术爱好者走进“英姿绣”,英姿每次都手把手地教这些金发碧眼的洋学生。这不,刚走一批,邹英姿又在夸他们了:“奥地利的学生拿针捏线灵活得很呢!”英姿苏绣大课堂还办到了工艺美院的讲台,上了多个世界级艺术论坛。

从刺绣绷架边起身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邹英姿,圆睁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她的灵感像漫天的彩云落满绷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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