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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舞蹈的朋友。但在另一个时间里,舞蹈是匆忙的过客,追赶没有路标的时间;人是时间的记忆,在没有航标的河流里飘舞,美丽、崇高,奔波于通向彼岸的歧路;蝴蝶在另外一个时间里,在没有围墙的果园,寻找从前的灿烂;我在蝴蝶的恩赐下舞蹈的时候,不知道我的时间是什么;风忽悠花瓣的嗅觉,我歌唱瞬间的灿烂,与绿叶一起被忽悠,在喧哗里骚动。春光消失的时候,时间贪婪地回忆往事。
那是30年前的春天,时间不在我们身边,在遥远的村落一角。如果不下乡插队,就不能去读大学。在宁静、没有希望的夜晚,我们会从大人的嘴里,在他们扎堆的白杨树下,听到一些我们不懂的词语,那是国家大事,和我们的生活有直接的关联。他们在我们的时间里,是不是时间的时间!院门前可以洗碗的清水,在流入河谷的过程中,在众多的树根里,在美女们的形象里,在长老们的神话里,在千万朵鲜花的花瓣里,在果树下的阴凉里,都留下了那个年代的记忆:舞蹈忽悠时间,时间忽悠舞蹈。只是不懂事的候鸟,听不懂大人的叹息焦虑,悠闲地唱自己的心曲。中心问题是吃的困难,能胜天,能定乾坤的男子汉们,找不到额外补给家用的粮食,狼狈地从汉人街的磨坊里回来,在死水一样的陋屋,不看妻的脸,不睹娃的眼。窗外贫困的时间,忽悠尴尬的男人舞蹈,在没有花香的夜晚,梦游子嗣的未来,非常的可怜。时间凝固在锅台边,吞吃妻的容颜。思想的匮乏,带来了食物的匮乏。下乡插队是唯一的出路,代价是放弃城市户口。母亲要我留在城里,让父亲给我找事干。时间静止了,像鲁迅的思想,让人摸不透,要想好长好长时间,只有两种选择,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惠远,是伊犁将军府的旧址,地势险要,土地肥沃,民风纯朴。我走出了自己的牢笼,其实那是时间的牢笼。在猛进公社四大队的拖拉机站,找到了一个小屋。我固执地寻找自己的时间,煤油灯下,书的世界是我的未来,看门的老汉用歌声迎接时间,夜深人静的时候,深沉的旋律,在朦胧的时间,和他的形象一起,占卜未来的时间。这里有粮食、酒,还有善良的土地和人。我第一次爬上了十字路口的鼓楼,看见泛滥的时间,围住林则徐的灵魂,腐蚀、拉拢他的意志。风从河畔虔诚地舞来,觐见大人的时候,时间羞愧,用那么多的粮食,只养出了一个能硬起来的林则徐。古老的砖瓦,诉说着时间的细节;灵魂的强者,灌溉了亘古的田野;孤独的时间,孕育着民族的主题。时间在民间留下了颂扬和价值,来去匆匆的林则徐,在广阔的新疆大地,又证明了中华民族的时间。风和风,在西域的江南媾和的时候,时间开始涌动,丑陋地证明绚烂的真理,在时间的长河里播撒血泪。于是,林则徐和柏拉图、曹雪芹、林肯、肖洛霍夫一起不朽,让错位的时间重新地舞蹈,在风和日丽的时代,在饭来张口的今天,分发智慧的念珠,静悄悄地创造时间,光辉灿烂。
时间也是蝴蝶的朋友,它们把我送到了果园队。在果园高厚的城墙里,这是历史年代的兵营。在新时间的怀抱里,它们改唱果实的甜蜜。等果熟了的时候,时间映出果子透明的心房,一口咬下去,可以嗅到那个品种特有的清香。我们在时间里惆怅,在果树在阳光下点缀人间。陌生的、新的生活开始了。丰收季节,摘苹果的时候,认识了波斯坦,他是果一样漂亮的女孩儿。浓眉大眼,脸像乳房一样激动人心,看着感觉就舒服。每次看到她,时间就停止不走,她漂亮的手,她的凝视,清泉一样干淨的眼眸,舞进我的时间,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时间在秋天的空间飘舞的时候,金黄的叶子陪伴尘土,忠诚地寻找沉默的时间。时间默默地、记录了另一个好姑娘波斯坦的时间,她是艺术学院的高才生,在村里的学校教音乐课。城市不接受她,她的麻烦是作风不正。所谓的作风问题,是在孤独的夜晚,组织家庭舞会,和金子一样的男子汉跳交际舞。巴哈尔是拉手风琴的高手,在河谷老早就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十几岁就拉琴,风光无限。大方,会笑,形象好,比波斯坦还艳。笑,是她的特点,任何时候看她,都是一种诱惑,无知无耻地遐想。傍晚,夜开始窥视村庄的时候,巴哈尔的旋律在操场飘舞,寻找知音,安慰在角落里窥视的时间。青春的灵魂变成痴情的候鸟,落在操场枯黄的野草部落,欣赏艳丽的民歌,在沉闷的时代,在放肆的灵魂世界,沐浴旋律恩赐的画面,感谢巴哈尔,激动得为她的生命祈祷。
时间在收割的季节,是无价的油画。旱田的麦子是我们的希望,是我们能梦、能唱的本源,是我们行将诞生的婴儿。马车在没有路的大地行走,车夫心中有方向,情歌护卫我们的时间,骏马是我们的朋友。我的秘密是波斯坦,在星星漫天的夜,她为我们领唱。热风嫉妒我们在星星下的形象;梦,友好地掀开她的被窝,收买我们的眼眸,忽悠我们的灵魂。我的情绪仍就是波斯坦,她的歌声像她的眼和脸,给我长久的安慰,逃离梦的纠缠。在炎热的旱田,和麦子的清香一起,时间忠诚地跟随我们,在远离村子的丘坡,放肆地欣赏我们的时间。静静的旱田,静静的时间。清晨,镰刀引领我们收割。麦穗,像儿时母亲的乳头,亲切可爱。波斯坦弯腰挥镰的形象,后来变成了我记忆里的油画,伴我的苦闷和虚荣,在苟且的时间里自我欣赏。波斯坦的割麦歌,是她赐予旱田世界的礼物,在那些永恒的歌词里,有她奶奶和母亲的灵魂。永远唱不完的歌,在人心里代代传承,给时间亘古的鼓舞和自信。
夜,是民歌潇洒风流的世外桃源。镰刀早已歇息,运回麦场的麦子,和近处的骏马私语,探听我们的隐秘。伟大的厨娘和她幼小的儿子,也已入睡。她们的梦,围绕在热炉边,向黑锅描绘未来的心愿。风殷勤地把艾蒿的苦香味,撒在我们简陋的草棚前,引诱波斯坦的歌声。在一切伟大的民歌里,有一切人的欲望。最美的歌声,不是旋律的艺术,应该是血液和思想的渴望。波斯坦每次停下来,我都能看到天国的景象。热血沸腾的我,在另一个无知的时间,在人间遗忘的一个角落,忘我地享受优美,诗情画意,绚烂无比的民歌。时间瘫痪了,她找不到人的呼吸和位置,在她变幻莫测的命运里,看不到自己的命运。
两年后,父亲去世了,我回到了城里。父亲死得非常突然,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的大学梦也搁浅了。父亲是一个诚实、朴素的人。我插队那年,他在霍城县参加基层工作队,我常去看他。有一次,父亲要留宿几位朋友,床位不够用,我们睡在了宿舍前的麦草堆里,他问了我一些情况。他说,你这样小的年纪,就要独立生活了,要学会管住自己,这很重要。他嘱咐我不要抽烟,不要喝酒,多读书,将来一定要去读大学。几天后,父亲就去世了,是心脏病,这竟成了我们最后的会面。父亲的一生是短暂的,有过辉煌,也有过被小人的陷害,但是他扛过来了,没有丟失本色。
印刷厂的工作,是我的机会,是我生活中最早的灿烂。和朋友们交往,酒是桥梁,还有每周一次的舞会,是秘密举办的家庭舞会,社会仍限制民间聚会弹唱。每一个人都要带自己的舞伴,夜里悄然会集朋友家,在时间的帮助下,在音乐的恩赐下,抓着美女们温暖人心的手,幸福地舞蹈,享受生命的浪漫。在这样如诗的夜晚,我遇见了波斯坦,她仍旧那样朴素,笑里溢满乡村的诚实和浪漫,还有我们在果园队里的那些画面,还有那些激动人心的细节。她被招进了一家纺织厂。我请她跳舞,她激动地回到了从前,眼里隐现那个时代的时间,她的肢体语言曾滋养和安慰过我的青春王国,让我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那年,我不辞而别,借口是没有时间,骨子里的原因是丑陋和逃避,诱惑是城里的女人更艳丽。我不能理解的是,面对我的丑陋,她仍旧那样天真烂漫。我悟出了只属于我的真理:波斯坦的生活态度和精神境界,在短暂的人世,是她永远的资本和时间。一个乡村姑娘,怎麽会有这麽好的心态呢?
20多年后,我在一家医院见到了波斯坦。她胖了,更加丰满,她向我笑的时候,我楞了一下,迅速地,我找到了记忆里的那个时间。怀里是她两岁的孙子,时间在我的灵魂里固执地舞蹈,她的眼里闪烁着往昔的灿烂,而我,却不能进入她的时间,我继续丑陋地看着她的尊容。回想起来,一些善良的人,在不同的地点和时间,把他们最好的祝福给了我。我对时间的爱,源于他们给我的机会,对时间的盲目,出于我的自私。回忆,让时间抽打我的嘴脸,在看不见的深处,展览我的丑陋。时间在我的里程留下了不同姿势的舞蹈,我留下了什么?当然如果生命没有遗憾,幸福会无聊地躺在花丛里,在没有时间的时间里腐烂。
后来,巴哈尔到了自治区歌舞团。艺术,和热爱艺术的灵魂,光明正大地和时间联姻,创造了一个时代。我在影视作品里见到过她,也胖了,胖得可爱。妻说过,心肠好的女人,喝水也胖。后来在自治区参加一个活动,看到了她真实的形象,成熟、面貌可亲,人气旺盛。握住她的手,那些时间又回到了我们的身边,她的歌声荡漾着,那些旋律疯狂地拥抱我们的时间、艺术和爱,在苏醒了的一个时间里,拯救了她的时间。当年飞落操场的候鸟,在今天的时间里舞蹈,舞姿不再多姿,但语汇纯熟,每一个动作,都深情地飘舞着那个时代的时间。但是,我不能忘记波斯坦的形象。我想象,如果20年以后,时间慷慨,我们还存在,我们在某一个时间里约会,或是偶然邂逅,在她的眼眸里,我还能读到从前的时间吗?如果我当年选择了她,在这漫长的无聊、争宠、光荣的时间里和她在一起,并贪婪地向她索要时间,在她的汗水里装扮我的虚荣,滋润我的生命,用爱的名义忽悠她的纯洁,我会是现在的这个我吗?我会是哪一种可能里的我呢?我不知道。
舞蹈是西域时间,绚烂地炫耀世外桃源似的河谷。一句话说千年,一瓶酒喝千年,一件事做千年。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选自《伊犁晚报》2010年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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