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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出乎意料。在桑科草原,我们没有看见羊群。只看到了马群。不是从前在电影电视里看见的那种,或在草原上奔腾,飘扬着它们的鬃鬛;或在草坪上啃草,摆弄着悠闲的尾巴。一大群马,关在围栏里的马,披挂着鞍鞯的马,供游人们骑着兜风或溜达的马,就像我们家乡集市上的骡马市场。本来应该有牛群的,牦牛群,可是也没有。没有牛羊骡马的草原是空寂的,单调的,似乎丢了那么一种韵味儿。这多少让我们有点儿失望。问出租车司机达弘,他说,夏秋两季,牧民们都将牲畜们赶到山上放牧,草原上的草让它长着,等到冬天,冰雪封锁了山路,牛羊们无法出山了,才到草原上放牧的。哦,原来这样。
返回的路上,车子跑得飞快。诗人陈默突然喊起来:看,快看那座山!翡翠的山,上面镶满了白色的宝石!达弘将车速减了下来,我们一齐看过去。应该是东面的一座山吧,山势不很陡峭,山顶圆滑,像农家人蒸出的馒头。西边的阳光射过来,将山顶的碧草照得发亮,绿草间,镶嵌着雪白的点子,那白色的点子也在发光闪亮。我们被惊呆了,大自然竟然有如此造化,竟能生出这样一种天然的奇观!达弘哈哈大笑,说,那是羊群。
啊,羊群!我又见到羊群了,我终于见到羊群了!
这样的欣喜来自我曾经是牧羊人,我是牧羊人的儿子。
记得我在一篇文章中写到,我是牧羊人的儿子。父亲一生牧羊,小时候给地主家牧羊,中年后给生产队牧羊,羊群陪伴父亲走过了六十多年的人生。父亲给生产队牧羊的时候,我当陪牧,估计现代汉语词典里没有陪牧这个词儿,可是我实实在在当过父亲的陪牧。那时候父亲放牧羊群,我跟着父亲的羊群拾羊粪豆儿。父亲带着羊群出山的时候,肩上扛着一杆丈儿八尺的牧鞭,走在羊群的后面,俨然一个将军的形象,将那羊群教练得跟士兵一样,我从心眼里敬佩他。父亲站在山顶上,叭的一声鞭响,那羊群或疏散,或聚拢,都有着军事化的味道。心生羡慕,便要试试那杆牧鞭,父亲微笑着将牧鞭交给我,结果,牧鞭将我压得前跌后仰。那时候我只有十一二岁。父亲笑着说,孩子,你还小,扛不起这鞭子的。回家后,父亲给我做了一个短小的鞭子,第二天,我跟着父亲的羊群到了山上,我使尽吃奶的力气将那鞭子摔打,怎么也摔打不出叭叭响的声响,羊群们也不理不睬,只管埋头吃草。我非常丧气。当然,羊群也给过我无穷的乐趣,那便是两只公羊为着一只母羊争风吃醋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让我看得非常开心。那时候,我并不懂得两只公羊在争风吃醋,我只喜欢看那悲而壮的场面。那两个家伙向着相反的方向倒退,倒退,再倒退,一直倒退到它们感觉满意的距离,然后发起冲锋,以飞快的速度相向冲击,然后是咚的一声,两只羊头撞在一起。接着再倒退,倒退,倒退,发起又一次冲锋,又一次咚的一声。这样循环往复,以至无穷,一直打到犄角也掉了,头破血流了,仍然难解难分。这种场景一旦被父亲发现,那可是毫不客气的,首先是叭叭两声脆鞭,以示警告,如果那两个亡命之徒还不肯罢休,父亲就生气了,将它们一个个的拉过来单个操练。那种操练是非常残酷的。父亲会从树上折来一段树枝,任意拉来斗殴的一方,将它的耳朵卷在树枝上,一直卷到将羊提在空中。听着绵羊凄惨的嚎叫,我的心便开始颤抖,我的头皮便开始收缩。父亲用木棍卷羊的耳朵既是一种酷刑,又是一种医术。羊儿们被雨淋过,被风吹过,往往会感冒的。羊儿们感冒了,父亲也用木棍卷它们的耳朵。先将羊的耳朵用木棍卷起,将耳朵上的血液集中到耳尖,然后用小刀将耳尖划破,挤出浓浓的黑血,羊的感冒便很快痊愈。牧羊人将这样的手术称作“出血”。我说话写文章总是这样的啰啰嗦嗦黏黏糊糊。说起这木棒,牧羊人还有一种新的用场,那是羊儿们吃了带有露水的草,往往会腹胀,肚皮鼓胀得像鼓一样,牧羊人便折来一段椿树的枝干,在羊的嘴里搅上一搅,让羊儿们将那椿树枝嚼上一嚼,便会口吐白沫,串串连连的白沫吐过,羊的肚子一下就收缩许多。这些都是我在羊群中得到的知识,都是我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技巧。于是,我对羊群有了深厚的感情。
看着白云之下青山之上白宝石般的羊群,说实在的,我的眼睛发亮了,我的心胸激跳了,我恨不能跑上那座山包,扑向那个羊群。
终于,我终于徜徉在我久违的羊群之中了。那是在郎木寺那天的下午。从郎木寺山顶往下走的当儿,下着雨,雨幕中,我看见对面的青山正晒着太阳,太阳下有一个碧绿的草坡,草坡上有偌大的羊群,我的眼睛又发亮了。于是我提议,下午就去对面的草坡。去看那个偌大的羊群。我们三人一拍即合。
从郎木寺回来,我们简单的在小饭馆里吃过晚餐,大约是六点时分,我们去了郎木寺对面的草坡。羊儿们正在吃草,吃得很认真,很投入。我们不便打扰它们,便绕道坐在一个山岗上,全身心地欣赏羊群。直到太阳入窝的时候,壮观出现了。羊儿们要回家了,沿着小道,很有秩序的一排一行的紧随着,走到那个雪白的帐篷前,各就各位,默然肃立。那些掉了队的羊只们,互相咩咩的打着招呼,召唤着还在吃草的伙伴。那些还在吃草的羊儿听到伙伴的招呼,立即赶上前去加入归队的行列。我们试图走近羊群,数一数这个部落究竟有多少成员,可是一只黑色的大概叫做藏獒的家伙堵在那儿汪汪直叫,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我们只好退却。
退却的路上我就想,我这些年背叛羊群了,尤其是绵羊群体。我和朋友们开玩笑的时候,经常用的一句话就是,你的智商不如一只绵羊。今天,邂逅羊群,羊儿们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教育课,使我懂得,在某些方面,我们人类远远地赶不上一只羊。
绵羊兄弟,对不起,我曾经贬低过你们,我向你们致歉,我向你们致敬!
选自《西部散文家》2010年4期
原刊责编 白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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