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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村记
踩过泥水的鞋被甩在田埂上,他把裤脚卷得松松垮垮,赤脚踩进田里。插完秧,饥饿和疲惫催促他回家,他眯起眼看着家的方向,大团乌云在上空聚集,逼得他发闷。
家里没有一点柴火味,母亲坐在由一块木板搭成的桌边,借着油灯昏黄的亮光缝补。弟弟趴在桌上睡着了,脸被木板边缘压出一道红痕。他从斜撑的竹竿上拽下发黑的毛巾,擦净脚换了鞋便钻进厨房里淘米。母亲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别过脸去看院子里啄米的母鸡。
还有三个月中考了,摆在他眼前的有两条路:要么去县里读高中、考大学,要么留在村里,一辈子和土地生活在一起。他明白家里的经济条件负担不起两个孩子的教育,也从母亲歉疚的眼神中读出家庭的窘迫,但他依旧无法忘却自己在放牛时爬上山丘的所见。
山峰之外堆叠着更多的山,远处起伏渐显平息,天际末端似有影影绰绰的建筑物,他猜那就是县城。他转过身,俯视山脚下灰黄破败的屋顶。
那天他在山顶上待了很久,久到老牛都开始焦虑地喷响鼻。也是在那天,他明白了自己渴望离开这个三面围山的逼仄村庄。就算是去打工赚学费,也要离开这里。
他放下手中的淘米盆,灶里点起火星,木柴一根根丢进去,火舌在他眼里映出一片明亮。
那团火便是后来一切的开端。每当我的爸爸和我讲起他下定决心要走出家乡的那个下午,他都会感慨年轻时一腔热血、想要大展宏图的勃勃雄心,感慨想做就做、不顾一切的“冲劲”。乡村孩子的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兜兜转转回到原地的路,一条是未知的通向外边世界的路,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我问他,你有没有怀念那种脚踩田地的生活?也许喝了点酒的中年人眼角总会蒸着些热气和湿气,他抿完最后一口拍腿大笑:要不是我走出来了,你还得和我一起种田喂猪呢。
然而他的桌上除了厚重的专业书,只有几本旧到纸面泛黄、墨迹晕开的路遥作品,发皱的纸面上用笔细细密密地写了很多小字,大多看不清了。
“高加林心里一下子涌起一股无限依恋的感情,尽管他渴望离开这里,到更广阔的天地去生活,但他觉得对着生他养他的故乡田地,内心里仍然是深深热爱着的。”这句话被黑水笔划了出来,书页折起一个角,压进心底。我想,当爸爸回到老家,站在田的这头望向另一头参差不齐的平房,看着山脚静默的小乡村被绿色笼罩,心绪大约如此。
柴火灶
钳起堆在灶边的木柴,木条与墙面相碰的那一面混杂着墙灰和霉点,落在灶里都化成明亮而温暖的火焰,火星迸溅几乎探至我的指尖。
“会不会用柴火灶啊,看把你烫的。”奶奶调侃我迅速跳起来甩手的样子。
我其实是个很怕火的人,平时在家里对煤气灶蓝幽幽的光看着就发怵。然而老家土灶中熊熊燃烧的火光却对我有种危险的吸引力,也许是从人类始祖传下来对明火的依赖在那个时候盖过了畏惧,我几乎抱着飞蛾扑火般的决意,在灶口搬个凳子,担起递柴的活儿。
灶边摆着迎灶王爷时的粘糖瓜和麦芽糖,记得小时候奶奶也是这样把祭灶的物品放在土灶旁,而那些甜滋滋的玩意被我们这群孩子的眼神舔过千遍万遍,直到祭灶过了,才都落入了我们的肚里。十年过去了,爷爷奶奶家经过整修变了不少,但是家中的柴火灶依然霸道地占据了厨房最中央的一方地,就连摆祭品的位置都不曾改变。
与奶奶热衷看我不熟练的动作相反,爷爷就不太乐意让我烧锅。每次见到我坐在灶前,他都要放下手中的活劝一句“不要来,太脏了”,走过来却发现我还是不肯挪走,于是就搬个凳子和我坐在一起。相比奶奶,我和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熟,或许是因为听不懂他的方言,也或许是我们俩话都不算太多。我沉默着往灶里添柴,他沉默着坐在一边看我。我被安静的空气压得发闷,便问他是不是不放心我,怕我把厨房给烧了。他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沙哑的笑声,把刚刚切了一半的笋拿过来继续切。
我耸耸肩,继续往灶里递柴。火舌窜起来,柴火燃烧得噼里啪啦,爷爷大刀阔斧地切着,故意把一根笋切出惊天动地的意思,突然低声咕哝了一句:“小点火。”
冬笋切成薄片倒进锅中,腊肉、大葱、辣椒悉数撒入,茶油快炒,炒作红红绿绿的一团,热腾腾的蒸汽从锅底升起。年夜饭的第一道菜上桌。
吃完年夜饭,一家人也不急着看什么联欢晚会,倒是围坐在灶台边舍不得离开。爷爷奶奶坐在最中,父亲那辈的几个兄弟姊妹围着二老坐下,聊着一年所有的桃李春风江湖夜雨。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庞,和着酒气蒸出冬夜里生命的热力,男人们由于喝了些酒双颊通红,讲起话来更要激动几分。
我插不上话,就在一边安安静静地蹭着柴火灶的余温暖手。大人们说话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忽然又一起大笑起来。有人说年味变得越来越淡了,也没有像过去那样强烈的春节仪式感,但像这样多一个回家团圆的理由,一个和常年不见亲朋好友相聚的机会,又有何不可呢?
窗外寒风卷过菜园,偶有远处烟花爆竹毕毕剥剥的声响在我耳边炸出冬夜里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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