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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拉提到惠远古城,一路在如画的风景里穿行。
八月的巩乃斯河,宛如泪别亲人的解忧公主,三步一回头,把那千娇百媚的羞赧,都揉进波光粼粼的河湾。灰鹭成群,凫游拍水,徜徉于岸柳之间,仿佛嬉闹的顽童。绿毯般的草地从河边漫上山坡,一直铺到山腰的松林之下。山顶是尚未融化的积雪,隐约与天边的白云相接。牛羊在安静地吃草,猎狗在草地上追逐,洁白的毡房炊烟袅袅,雄浑的长调在山谷间回荡。
不知不觉间,山谷渐渐开阔起来,画风也立刻改变。金黄的葵花低下沉甸甸的头颅,紫青的薰衣草宛如青纱帐的新娘。麦子正收获,条田里金黄缀着收割机的点点红色。滚圆的西瓜一脸幽默,在阳光下晒着光溜溜的脑壳。白墙红顶的农舍,掩映在绿树的浓荫里。路旁的帐篷边,红脸的蜂农举着爬满蜜蜂的巢皮,笑得眼眯如丝。同行的驴友一次次发出由衷的惊叹:美哉,伊犁!
当一座古朴的“景仁门”,兀地出现在眼前时,汽车的导航仪播报:惠远古城到了。
惠远古城并不是纯粹的景区,这里坐落着霍城县惠远镇政府,居民不甚多,商家却不少,西瓜棚的电喇叭不停喊叫着“不甜不要钱”,马车与出租车竞相揽客。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宽阔整洁,房舍栉比。城墙虽然断为几截,其昔日固有的格局依稀还在。接待我们的驻军女军官介绍,这其实是1882年收回伊犁后易址重建的新惠远城,规模比老城略减,但主要功能全都具备。
惠远古城最巍峨的建筑当属钟鼓楼。青砖砌就的高大基座,上面是三檐歇山顶的木制结构,红柱绿瓦,飞檐斗拱,内梯盘旋,雕梁画栋,高有二十多米,下面是通向东西南北四条大街的拱门。整体形象与西安的钟楼相似,只不过瘦削许多。据说这座钟鼓楼,是全疆仅存的木质结构历史建筑,也是游人拍照留念的打卡点,但它远不是惠远古城的灵魂。
惠远之灵魂,在伊犁将军一府。若山之名,若水之龙,也有将城与府合称“惠远将军府”的。门楼不大,门槛挺高。进得门去,就见院中一块巨石,平地而起,上刻“伊犁将军府”几个遒劲大字,后面的草地上,置有两门“红衣大炮”,乍看多少有些硝烟未尽的意思,其实只是为“到此一游”提供的拍照道具。只有进了后面的的四合院,你才得见将军府的真面目。
四合院乃将军府的枢机。院内老树参天,浓荫蔽日。从枝叶的缝隙里透下几缕阳光,射进坐北朝南的正殿。正殿是将军议事的地方,远没有一般乡镇机构的会议室大,可见能坐到这间屋子的官并不多。殿里象征性摆了几件旧家具,多少有些沧桑。回廊连接的东西两厢,挂着粮饷处、营务处、驼马处、功过处、印房、书房、册房(图书)等机构的牌子,无疑是幕僚公干之所和亲兵的住处。由营房改建的陈列室,布置了一些图片和实物,其中有一幅《清朝疆域图》和一幅《清代新疆政区示意图》。从图上看,惠远城基本处在伊犁——塔城的中间位置,居中领边,八方辐辏,正是儒家文化的精髓。图上那些后来划到国界线以外的大片故土,让人久久注目,心情难以平静。
女军官似乎特别善解人意,说她每次跟随首长巡防到边境,首长都会带头将河边的石头加以整理,以防被洪水冲入他国。她的话,让我这个老兵眼前一亮,看那迷彩服裹着的苗条身材,也瞬间高大起来。突然想起在韩国釜山旅游时,我捡了一块巴掌大的火山石,欲带回家留作纪念,但一路嘻嘻哈哈教我们如何撩高丽妹的女导游,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抢过石头扔回海边,就催着我们上车。我臊得脸上发烫,一路都在思考什么叫家国情怀。
穿梭在将军府一个个小房间里,我等一行,不约而同全都禁声。遥想当年权倾一方的军政官府,核心活动区不过一个小地主的庭院,机构竟是如此精简,不能不让人感叹“补偿”沙俄之后的大清,国库是多么空虚,戍边将士的供应有多么艰难!
其实,大清国对西部防务还是十分重视的。乾隆大帝在彻底平定准格尔部之后,便决定设立“总统伊犁等处将军”(又称“伊犁将军”),统掌天山南北军政大权,确保通向西亚的丝绸之路和通向中亚的草原丝绸之路畅通。可是遍勘伊犁河谷,竟找不到一处适合驻军的城池。
这也不足为奇。据《汉书》载,秦汉时这一带为乌孙人的家园。乌孙人的祖先是从祁连山到贺兰山一带西迁的月氏人,大史学家班固说他们“不田作种树,随畜逐水草”。汉武帝时,曾嫁细君、解忧俩公主至乌孙和亲,密切了乌孙与中原的关系。班固的弟弟班超在西域都护任上也通过木扎特谷道穿越天山,与乌孙昆弥把酒论天下,向火观胡旋,并由此转道北庭,视察了天山东部地区。后来,随着漠北匈奴、突厥、鲜卑、蒙古等势力的一次次崛起,大部乌孙人被迫不停地西移,远走费尔干纳盆地和葱岭以南。留下的和陆续迁徙而来的人,经过复杂的融合与析分,厮守着这块宝地生息繁衍,其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习性,竟始终未变。
满清虽然也是马背上得天下,但入关之后逐步融入了先进的汉文化,对于城市的认知,已经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遂决定在草原上筑城,创造一种城市引领的草原文明。首任伊犁将军明瑞,是孝贤纯皇后的侄儿,对四四方方的城池情有独钟,于是就找人设计出一个缩小版的明西安城。适逢乾隆老爷子乘船下江南,兴致正高,御笔一提,名之“惠远”,意在“恩德惠及远方”。
乾隆皇帝雄才大略,俯瞰天下,也多少有些自恋,但一座美丽的惠远城,还是迅速崛起在伊犁河北岸。城内街巷交错,灯红酒绿,商铺林立,寺庙众多。伊犁将军府以及参赞大臣衙署、领队大臣衙署、绿营兵总公署、现事同知和抚民同知衙署等衙门,都聚集在城里,一时军民荟萃,商贾云集,货繁物华,车水马龙,被誉为“小北京”。
与惠远城同时建设的还有八座卫星城,分别是宁远(今伊宁市)、惠宁(今巴彦岱镇)、绥定(今霍城县城)、广仁(今芦草沟镇)、瞻德(今清水河镇)、拱宸、熙春、塔勒奇,统称“伊犁九城”。它们像一座座巨型的烽燧,相互守望,不仅将富庶的伊犁河谷连成一体,更兼具军事、政治、经济功能,让强烈的国家意识深入民心。
可惜好景只延续了百十个春秋。1871年,沙俄借我国内白彦虎、马化龙回乱之机,“代为收复,权宜派兵驻守”伊犁——塔城地区,野蛮地毁坏了伊犁九城。幸有民族英雄左宗棠,继平息了回乱之后,又率兵打败英俄支持的阿古柏,收复南疆,清廷方凭饱含屈辱的《中俄伊犁条约》于1881年勉强从强盗手里索回被咬掉一口的烧饼。但是,昔日乌孙昆弥为解忧公主特建的赤谷城,已成遥不可及的所在,转场夏牧的牧民,再也不能回到冬窝子探望亲人,而将军府所在的惠远城一下子靠在边境线上。1884年建省时,巡抚衙门直接改设乌鲁木齐,“伊犁”二字被“新疆”取代,后面的几任伊犁将军也从正一品降为从一品,只管伊犁——塔城的防务了。
“知天命”之后我常常想:在丛林法则盛行的时代,文明往往不能抗衡野蛮,更不能抗衡现代野蛮。国与国之间,说到底没有多少公理可讲。拳头就是王道,实力就是强权,大炮的射程就是国界线。小到粮草牲畜,大到土地海洋,抢了就抢了,占了就占了,受害者羸弱无力,旁人又能奈之若何!
许多不明就里的人义愤填膺,把清朝丢掉新疆大片国土的责任,推到负责谈判的完颜崇厚身上,殊不知实力不对等的谈判都是弱者的妥协,所有的妥协都是不情不愿的。弱者的代表,因为缺乏坚强有力的后盾,即使站在法理的制高点,据理力争,也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文章可以重写,历史不能重来。政治的水远比桃花潭深,“治大国”并非 “烹小鲜”那般容易。作为经典的《道德经》《资治通鉴》提出许多经世之理。我认为远不如一任任伊犁将军,率领将士屯田固边来得实际,当然只是一己之见。
伊犁将军统揽新疆的军政大权,级别设置为一品,已是人臣的最高境界了,出入扈从,体面十足,惟不许带家眷。这点沿袭了汉朝以来的控制制度,有其合理的考量。清廷共派驻三十四位、四十八任伊犁将军,大都是满蒙的八旗亲贵,从尚书或总督任上提拔的,像增海、奕山、晋昌、常青等人,更是宗室贵胄,他们能放弃京城的优渥生活,抛家离舍已属不易。更有晋昌、明亮、德英阿、长庚等人两次,松筠三次,伊勒图和保宁四次出任此职,德英阿、伊勒图、志锐等人甚至尽忠在任所,真正是马革裹尸。
首任伊犁将军明瑞,是个名将,也是西北防务体系的奠基人。他主导踏勘规划了伊犁九城,确立了伊犁——塔城的防务架构。但他上任不久就遇到乌什小伯克叛乱,带着副手阿桂打了小两年,遇到南边有事,朝廷又把他调到缅甸前线去了。出身正蓝旗的阿桂,在西北边疆行走多年,也算知边派,顺茬补了明瑞留下的缺。谁知不到一年,明瑞战死,他又被调去缅甸从事明瑞未尽的事了。因此,伊犁将军府的奠基人,实际是第三任将军伊勒图。
伊勒图本满洲正白旗人,乾隆初年以世管佐领授三等侍卫,累迁镶红旗蒙古副都统,出驻乌鲁木齐,后移阿克苏。乾隆三十二年,首任伊犁将军明瑞上任时,他被委任为伊犁参赞大臣,移喀什噶尔。两年后,随傅恒征缅,戛鸠江之战连夺三寨,杀贼五千,还师即授兵部尚书,复加伊犁将军,因领皇命整顿兵部,一年半之后方走马上任。伊勒图此任两年,轮换回京两年,第三次任上一干十年,回京只休息了两个月,明亮和海禄两个后任就连上折子,奏“新疆事非伊勒图不能”。乾隆帝感慨万千,加其太子太保,赐双眼花翎,且破例让他携妻带子,第四次出镇伊犁。九年后,伊勒图积劳成疾,病逝在视察霍尔果斯防务的路上。
伊勒图初到伊犁,就遇上土尔扈特人东归。土尔扈特原是成吉思汗的次子察合台汗国的部落,因为战争的原因,在明朝末年离开塔尔巴哈台(今塔城)一带,一路信马由缰,西迁到伏尔加河下游安顿下来,且在那里建立了自己的汗国。百十年后,随着沙俄的强大,汗国的生存空间被不断压缩,牧民的生活陷入困顿,无奈之下,渥巴锡汗决定带领部众回到有祖先神灵保护的东方去。这些人历尽艰辛到达巴尔喀什湖边境时,十七万人只剩下七万多,几百万头牲畜和财物损失殆尽,而清政府事前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突然面对如此众多的不速之客,伊勒图一面派锡伯营总兵伊昌接待,一面上奏朝廷。当时廷议纷争,好多大臣都不愿得罪俄国人,接收这些身无分文的难民。但伊勒图认为这些蒙古后裔是英雄,从人道主义和民族大义出发,应该接受、安置并给予优恤。乾隆皇帝力排众议,支持伊勒图,接见了渥巴锡,并令伊犁将军府对其部众妥为安置,让土尔扈特的薪火得以代代相承。蒙古族导演塞夫的电视连续剧《东归英雄传》,讲的就是这段历史。
伊勒图守边近三十年,一直拿东汉的班超做榜样。他在伊犁将军任上做了四件事:屯田,筑城,铸钱,安民。他下令于水足地厚处,设置伊犁和塔城两大区域的垦荒屯田机构,保证了清兵的基本供应;他亲自勘察,在塔尔奇沟(今果子沟)口外乌可尔博苏克、东察罕乌苏、霍尔果斯、巴彦岱诸地垒筑城堡,派兵把守,做到了有边有防,“伊犁九城”大部分是在他任上建成的;他见驻军从内地调运钱币耗时费力,还不安全,便申请开设宝伊铸钱局,采哈尔哈图(今哈巴河)铜矿加铸普尔,与乌什及库车、哈喇沙尔诸城所铸钱币并用,每年为朝廷节省五十多万两白银;他还倡导不与民争利,垦荒、取水均不许影响当地居民的生产与生活。
伊勒图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称得上忠于王事的楷模,死后谥襄武,封一等伯,入祀贤良祠。在他之后的保宁将军,也是四次任职,历一十三年,是一位称职的干臣。
保宁的确人如其名。他出身蒙古正白旗,足智多谋,骁勇善战,所以少年得志,二十七岁授四川总督,二十八岁就任伊犁将军。他采用“内重生产,外重交谊”的政策,在任期间,将伊勒图的屯田规模扩大了一倍,且积累了能支撑十年的粮草。他还从京师请来翻译,在当地培训俄语人才,并让这些通晓俄语的人到牧场去,从实际出发,合理处置越界放牧的问题。这一时期,边境地区和平安宁,从无战事。就连乾隆帝都褒其“无偏袒,得外藩心,西陲无事”,以至于在他去任休息之后,“朝廷遇边疆兴革,每谘决焉”。
保宁在任期间,还做了一件开风化的事。有一个叫三吉的土尔扈特家奴,企图强奸家主之孀妇伯克木库,伯克木库不从,三吉竟然将伯克木库颈骨拧折,以致毙命。有司按律将三吉凌迟处死后,保宁觉得内地凡有节妇贞女,朝廷都有旌表,民间叫立贞节牌坊。伯克木库系索伦妇人,乃知节义,舍死拒奸,甚属可嘉,自应旌表。于是上疏朝廷,给予表彰,且以此推而广之,以后各部落共援例奏明旌表七十多人。
与保宁两番交替任职的,是蒙古正蓝旗的松筠。松筠三次授伊犁将军,两次到任,任职十年时间。这个人在做章京时便显露才华,曾率兵平定白莲教、八卦教等祸乱。三十二岁那年奉旨查办湖北税案,路过河南时遇到暴雨大灾,他当机立断,开仓赈灾,替朝廷聚拢人心,深得乾隆皇帝赏识。
悲催的是一个马槽栓不下两匹公马,比松筠只大两岁的和珅那时已如日中天,这位权臣连踢带咬,松筠遍体鳞伤,乾隆只好将其外放,先让他在库伦(今属蒙古)办理与俄通商事宜七年,后又以工部尚书衔任驻藏大臣五年,直到和珅获罪受死,嘉庆帝才将松筠召回京城,掌管户部,两年后就到了伊犁将军任上。
松筠对保宁的屯田练兵措施是“萧规曹随”,惟觉一味从内地迁人屯田路途远、靡费大,便奏请朝廷批准,从灌溉条件较差的天山南部,逐步迁一些维吾尔农民到伊犁河谷,开荒种地,与当地牧民农牧相济。初迁者看到伊犁河谷土地肥沃,灌溉方便,遂亲戚传亲戚,朋友邀朋友,扎起篱笆盖起屋,让河谷出现村镇的雏形,为屯田事业提供了充足的人力资源。天山以北的维吾尔人,就是那时候的移民。
松筠长期督办边贸,深谙商品流通的意义,也明白管与放的拿捏分寸,在他任上,伊犁的对俄贸易空前活跃,开关时双方边民籴粜活跃,市场繁荣,“闭关后,边禁严而不扰”,社会安定。松筠在上给乾隆的折子里多次提到:边境通商双方获利,然北方邻国对我羡慕嫉妒恨,存在觊觎之心,所以必须保持警惕,以防其打着贸易的旗号,突然入侵。作为闭关锁国的权贵集团成员,松筠在大清鼎盛时期,“洋务运动”之前半个世纪就有这样的见地,绝对是深谋远虑的。
与松筠同样忧国的还有一个人,一位“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民族英雄,他叫林则徐,被提出“天下无数百年不弊之法”的思想家魏源称为“正眼看世界第一人”。林则徐虽然没有做伊犁将军,但对边防事业的见解,深深影响了时任伊犁将军布彦泰。
林则徐曾因“虎门销烟”声名远播,但接下来几仗清军败给了英军,急于求和的清廷上下都选择了拿他当祭品,先降职镇海,再流放伊犁。好在时任伊犁将军布彦泰是个长期戍边的务实大臣,对林则徐的遭遇十分同情,不但不拿当“罪臣”看待,反而就“屯田耕战”大事一再向他咨询,后来干脆提议让他负责阿克苏、喀什、和田等地的水利建设。林则徐感念布彦泰的情谊,不顾年高体衰,在三年半的时间里“西域遍行三万里”,实地勘察了南疆八个城,在兴修水利、推广纺车的过程,加深了对西北边防重要性的认识,提出了抗英防俄的国防思想,成为近代“防塞论”的先驱。
后来林则徐被重新启用,先后任陕甘和云贵总督,但他对西北防务的牵挂一刻未泯,临终仍疾呼“终为中国患者,其俄罗斯乎!”不幸的是林公一语成谶,清朝晚期的伊犁将军,虽有像长庚这样寸土必争、收回巴尔克鲁山的明白人,无奈大厦将倾,回天无力,数以百万的华夏领土被沙俄及列强蚕食鲸吞,遗恨绵绵,国殇深重。
清朝的最后一任伊犁将军是志锐。志锐自幼勤奋自律,博学多识,进士入清流,与官场的腐朽格格不入,每每上疏忤逆权贵,好不容易授个礼部右侍郎,又因甲午主战,指责李鸿章因循顽物,招惹了西太后。赶上光绪帝摆脱后宫控制的努力失败,被慈禧囚禁,就连他最宠的珍妃也被推到井里。志锐作为珍妃的堂兄,仕途更是雪上加霜,先是被发配于乌里雅苏台做参赞大臣,后又被贬派往伊犁任索伦营领队大臣。
按清朝体制,领队大臣只管带兵,对朝中大事及地方政务均无权过问,也不得单独向朝廷递送奏折。这让从小志在“慷慨许国”的志锐,一下子成了“弃儿”。但这位长于竹枝词的诗人,表面酗酒行猎,内心并未沉沦,身处逆境仍坚信“为朝廷忧,会得当以报,犹吾志也”,因而用心审视伊犁各地卡伦、鄂博,将各处之山川隘口和险地要塞烂熟于心,十年间先后托上司转奏,提出“汉满融合”、“弭边患、御外侮、筹饷练兵以救危局”以及禁止外国间谍以“游历”身份入境等国策建议。
最是让人唏嘘的是,五十八岁的志锐,在满清大厦将倾之时被授伊犁将军。当时武昌革命的浪涛已经汹涌澎湃,他明知不可为而为,行前就打算“以身许国,不作生入玉门关想”,到惠远城后,也采取了一系列控制局势的举措,但席卷而来的潮流不可阻挡,到任不足两月,他就被革命党杀了。起初,革命党因志锐在清廷屡受排挤,负有清名,想推他做新疆都督,遭他峻拒;又提出让他去商会挂名,他也不肯。有道是:“若所为各行其是,我不能北朝廷,辰祖宗,速死愿耳!”其视死如归的气节,正是他“慷慨许国”的写照。
大清帝国亡了,但惠远城还在。伊犁将军府殁了,但它的历史不会磨灭。
从将军府出来,我们驱车数公里,来到老惠远城的遗址。这里是一块块的玉米地,中间夹杂几块麦茬地。比地面略高的路状带,是老城东北两面的残垣,大概各有几百米。老城的南边大部和西边的全部都已成为河床。流经城下的伊犁河,不但接纳了巩乃斯河的清流,也汇进了惠远城的衰败。
野风徐来,气温开始下降。夕阳西下,河上霞光潋滟。此时此刻,最让人浮想联翩。依稀恍惚之间,我能看到边陲将士的身影,闪耀在涂染了晚霞的波光里,隐隐约约,而那水流刷岸的声响,也像是金戈铁马的咏叹,悲喜转圜。我不禁想问自己:可知脚下的良田,是哪一位屯田将士开垦的,可知几百年来,这块膏腴之地,为多少人提供了案头之果、盘中之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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