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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江老渔翁的爱情与生活(邓炎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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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2.05

浔江老渔翁的爱情与生活

 

 

邓炎森

 

 

 


浔江像一条青色的罗带,从藤县蜿蜒而过,两岸青山妩媚动人。每到傍晚时“半江瑟瑟半江红”,似叶的渔舟在其上飘荡,此情此景真是画图难足,不禁让人想筑屋水上,过一种“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的逍遥生活。

水上生活曾给我的印象是这样的,与文人的风骚和浪漫联系在一起。这可能是自小到大接触太多渔舟唱晚式诗词文章的缘故。可是一位老渔翁的生活,让我对水上生活有了另外一种观感。

这位渔翁姓徐,年近八十,水上漂了一辈子。我与他的相遇较偶然。那天傍晚下班,取道藤县防洪堤,忽萌生了走访水上人家的念头。于是我就来到水上人家聚集的江边,仔细物色走访对象。一会儿,一个坐在船头点着香烟、光着膀子的老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欲向他了解一些水上人家的故事,可一时不知如何与其攀谈。就在我绞尽脑汁找话茬时,看到他鱼筐空空,想必是刚卖完鱼,于是我明知故问“大爷,您好,还有些什么鱼卖啊?”“你来晚了。”他笑呵

呵地回应。接上话后,我就向他问东问西的。

与一般的疍民不同,他一开始并不是渔民,而是附近村落居民,只因年轻时,适逢大饥荒,陆上缺衣少食,为了活命不得不下河打鱼,逐水而居,驾着一叶扁舟,浪里来浪里去,辛劳一天,也就打得十多斤鱼。所得之鱼一部分自用,一部分用来和岸上的居民交换柴米油盐酱醋茶。由于那个年代,缺乏肉类,水肿流行于陆上,沿江居民,生怕买不到鱼,天还没亮就在渡口,如信徒等到救世主那样等待渔民的到来, 用陆上之货换些河鲜,补充下营养,以解水肿之苦。

虽说在那物资稀缺的年代,渔民是“有肉”一族, 可是这并没有给他们的命运带来多大改变。

他们的生活和愿望好像分别是此岸和彼岸,常常相违背。一声声叹息,道出了渔民的甜酸苦辣。

他们的叹息好似一把重重的铁锤,砸碎着我那些与水有关的浪漫印象。“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当我用这样一些文人诗词向他描述水上生


  22 ·西部散文选刊

 


 

活图景时,他笑得前俯后仰,直拍大腿。我不解地问他为啥笑。“渔民有什么好?”他停止了大笑,意味深长地感叹着,之后向我说起渔民当年的辛酸史。那时渔民居无定所,终日辛劳,可也只能勉强温饱,身处风波之中,生命如蛋壳那般脆弱。新中国成立前,渔民难入官府的户册,成为自生自灭的“黑户”,死后不得在陆地埋葬,只好安魂于沙岗,如逢大雨,沙坟坍塌,尸骸抛露,野狗争食,惨不忍睹。此有当地民歌作证:沙田疍家水流柴,赤脚唔准行上街,苦水咸潮浮烂艇,茫茫大海葬尸骸。

由此之故,水上人家素为岸上安居乐业之人所轻,婚姻很多时候是世俗的,轻视他们的陆上居民, 自然不会把水上人家当作联姻的对象。

“我年轻时曾和一女孩来往,她家在登俊路,时常随我在江上打鱼。”说到这时,他笑得很开心。

“她是你目前的老妻吗?”我很好奇。

“不是,不是,最后,被她父母发现了,被她父母发现了……”他说到这哽咽了,转过脸,看着江面,没有再往下说,但我能想得到他没有说出来的故事。

如此的故事不断在人间轮回,现实的世界抹杀着美好的感情,世俗的力量有时太强大,难以抵抗, 梁山泊祝英台、罗密欧和朱丽叶、林黛玉和贾宝玉, 他们因为爱,敢与世界为敌,可也常以败北收场,只有化为两只蝴蝶,远离了人的世界,才能在彩虹前双宿双飞。

老渔翁的遭遇又让我想起诗经一首诗。

柏舟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

诗中女子心仪的人在河上,可是其母不尊重她的感情,使得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为此苦闷和愤懑萦绕在她心头。这位渔翁心上人的经历和诗中这位


女子是何其相似啊。

最后,他娶了与其“门当户对”的渔民之女,生有两孩。由于捕鱼所得难以维持家用,船也没有那么多的空间来容纳不断增多的人口,结婚后,他的孩子上岸找了一份工作谋生,而他依然生活在这越发陈旧破败的船上。在江上风霜日复一日的侵染下,他已经两鬓如霜,垂垂老矣,而这江水依旧向东流,依旧倒映着那未改的仙姿,不变的月影。

由于修筑水电站,江水升高,淹没了渔民几十年的停泊之所。为这些渔民的生命安全考虑,县政府在岸上给他们修建了房子,提供就业培训,以引导渔民上岸生活。

“我回到岸上经常睡不着,只有卧躺在这船上听着这流水的声音,吹着这江上的清风,才能安然入眠。”其真有苏东坡“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 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的逍遥和闲情。他曾接受政府的建议,上岸生活,可是他却难以适应,在岸上住了一段时间后,又划起他的桨, 撒起他的网。

“孩子已成家立业,我没事做,撒撒网打打鱼,晚上坐在船头,在江风里吃鱼喝酒。”听着他侃侃而谈, 觉得他此时才有点符合渔舟唱晚式文学中的渔翁形象。

听完渔翁所言,我没有立即离去,而是久久望着渐渐被夜色笼罩的江面,渔船在月光下来回,犹如梦境,我没有像以往一样抒情一番,而是在想眼前这是月下泛舟的逍遥闲适,还是渔民那充满劳苦烦忧的生活?这是“月涌大江流”的意象,还是渔民日夜辛劳的不堪?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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