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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 流 河 故 事
黄 静
当我们想起“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碧水东流至此回”等诗句时,北流河却特立独行地往北而去, 这也注定了她在众多江河中的卓尔不群。
北流河源起一个叫做双孖峰的地方。这条长约五百里的智水如一匹悠长光滑的碧缎,沿着家乡藤县缓缓铺开。缘于她的娴雅和秀丽,古藤州人赋予她一个别致的名字——绣水。
绣水舒舒缓缓,从远古走来,从山麓平原走来,一路 浅唱低吟,诉说着动人的故事、描绘着逝去的岁月……
古老的百越大地,蛮荒凶险,生存环境极其恶劣,但是因了龙母,北流河岸的我的先民们得以种族繁衍、血脉相传。
据嘉庆年《藤县志》记载,龙母,楚怀王辛未年(公元前 290)生,其父温天瑞,居住在古藤州一都水东街孝通坊(现藤县藤州镇胜西村)。龙母是温家第二个女儿,
“甫生长发竞尺,仪容魁伟,灵慧异常……取名温媪。” 据《广雅疏证·卷六下·释亲》“:媪,母也。”温媪后来果然成为龙母,我坚信这绝不是巧合,而是一种宿命。
龙母自小聪明,心灵手巧、勤劳苦干,拥有能知人祸福的超能力,更重要的是还从小立下“利泽天下”的大志。她带领百越人民战天斗地,无数次战胜水灾、旱灾、虫灾……她豢养了五龙,在五龙的帮助下使北流河的上空风调雨顺、北流河岸五谷丰登。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因着五条小龙、因着龙母的保驾护航,北流河走得更加从容、 更加优雅,北流河畔的子民活得更加淡定、更加豁达。
人类的历史总是少不了战争。远古而来的北流河,也曾被烽火的阴霾笼罩。
东汉时期,交趾郡征侧和妹妹征贰起兵叛乱,光武帝任命马援为伏波将军南击交趾。当是时,大小楼船两千多艘,战士几万人,浩浩荡荡开进北流河,就如无数锋利的剪刀,把锦缎似的北流河面割得支离破碎。战鼓隆隆,呐喊震天,我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令人血脉偾张的震撼场面。
“一将功成万骨枯”,史料寥寥几字的记载,抹杀不了“下潦上雾,毒气重蒸”的恶劣作战环境,抹杀不
了将士浴血奋战一年多的艰难凶险,更抹杀不了他们马革裹尸的豪情壮志和铮铮铁骨。
托尔斯泰说“:战争的形象,是流血、痛苦和死亡。”我不知道,优雅如女子的北流河是如何颤抖着流过那恐怖的战争年代,我只知道,折戟沉沙,只要掀开北流河绸缎般的外衣,就能看到战争留下的斑斑烙印!
逢乱世“,多少红颜悴,多少相思碎,唯留血染墨香哭乱冢”。北流河的故事啊,悠长而充满血泪。
北流河,水悠悠,官员商贾立船头,流人寓士凭江楼。到了宋代,北流河,这条珠江流域西江干流浔江段
的支流,这条贯穿南北的大地血脉,迎来了空前的繁忙, 被称为“古代南方水上丝绸之路”。众多的流人寓士经北流河进入古藤州,留下了豪放的足迹和不羁的诗词。
北宋时,62 岁的苏东坡再次被贬琼州(今海南),途中与被贬雷州(今广东)的弟弟苏辙相会于藤州,在北流河畔的江月楼,描绘了“孤城吹角烟梅里,落日未落江苍茫”的美景,留下了“鸳鸯秀水世无双”的感叹。苏辙也沉浸在兄弟久别重逢的喜悦中,一反“白发岭南生”的悲伤,在“江吹虚阁雨侵廊”的夜晚,只闻到“晨炊稻饭香”,看到“荔饷深红“”桂醅淳白”。北流河的美景淡化了兄弟俩的流寓之哀。
三年后,苏东坡遇赦归京,经北流河乘竹筏下容县,在容县都峤山邵道士陪同下再次经过藤州。藤州太守徐元用及其儿子盛情接待,并一起游览了浮金亭,苏东坡兴致勃勃地作了《浮金亭戏作》。“松如迁客老,酒似使君醇。系舟藤城下,弄月镡江滨”,北流河见证了这位文学大家的豁达和豪迈。
1100 年,秦观从被贬地雷州放还,八月到藤州,寄情藤州山水,遍踏藤州古迹,煮酒唱吟了《江月楼》《光华亭》
《流杯桥》《玉井泉》《好事近》等诗词。某日在江华亭与友相聚,亭下是潺潺的绣江流水,眼前是沾满雨露的山花,秦少游吟诵着“醉卧古藤荫下,了不知南北”的得意之作,没想到的是一语成谶,尚未来得及与妻儿相聚,未来得及品味苦 难后的甘甜就“笑视而卒”,在北流河畔留下了一缕孤魂。
唐朝开国功臣李靖曾驻军藤州,留下了刻着其真迹的县宝“国公碑”,坐镇于北流河畔的县衙里,佑护着藤州百姓;鉴真六次东渡日本,与北流河结下不
解之缘;李光为秦桧所害,被贬藤州,居“寓亭”(横江亭),留下随遇而安的旷达身影和优美的诗作;解缙寓于藤城水月岩十多天,写下多首诗文……
酒一杯,诗两首,醉山水,忘忧愁。流人寓士的诗 作使古藤州闪烁着历史文化的幽香。如果说,北流河 畔的亭子丰盈着北流河的筋骨,那么亭子上流人寓士 踟蹰的足迹和率真的吟唱则厚重着北流河的故事。
在藤县县城逆北流河而上约 10 公里处,一个小村落静静地卧在河边。石板铺就的古码头古朴而凝重,见证了这个宋代时著名的瓷都的兴衰。
小村子名叫中和村。孔子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折中致和,似乎正应合了小村淳朴的民风,使之天降大任般在宋代成为与景德镇齐名的瓷都。
在北流河东岸绵延的群山里,在漫山遍野的松林深处,藏卧着二十多座宋代民窑,据说当时烧瓷盛况空前,
“昼则白烟蔽日,夜则红光冲天”,人声鼎沸,舟楫往来。据考证“,中和窑”一般窑口可烧两万余件瓷器。根据《宋史·地理志》记载的宋代藤州户籍人口推算,每年全藤州约需瓷器 10 万件。那么一口窑仅烧四五次就足以供全州的需要。二十多座窑昼夜不息,从北宋后期,延至宋元之际,如此大的产量,必有别的销路,这销路就是外销。这也从国内仅有几件“中和窑”瓷器,而在泰国、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的一些皇宫、博物馆却收藏有不少同类藏品得到佐证。可以想象,精美的瓷器走下中和村青石板的古码头,登上货船,溯北流河而上,过鬼门关,下南流江,经合浦入海。这条古代南方丝绸之路把中和窑的瓷器带到了世界各地,装点着各式风格的庭院。
有关中和窑瓷器的传说很多:据说精品“九龙杯”流传到了日本,盛满水后,杯中九条龙的龙须、里面的鱼虾都会款款而动;据说在炎热的夏天用“中和窑”生产的钵盛白斩鸡到香港,两三天都不变味;据说南宋时期,北流河洪水大涨,上游漂下不少檀香木,窑工捞起晒干做燃料,烧出了
“九龙杯”。消息传至州府,州官以为神灵吉瑞,将其进贡皇帝。皇帝下令窑工烧制一套“九龙杯”,窑工们惧怕烧不出会游动的“九龙杯”而被斩首灭族,纷纷封窑逃跑“,中和窑”一夜间人去窑埋,湮灭得无影无踪;据说……
俱往矣!如今,中和村满地的瓷片、村民用匣钵
(烧制瓷器的模具) 砌起的厚实的围墙和恢宏的房屋,无声地诉说着昨日的辉煌,吸引着人们去探究: 一个小村因何会有这么大规模的窑址?如此规模为何无史籍记载?其精湛的技艺从何而来?瓷器为何不见存于国内?突然消失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北流河的故事啊,还带着悬疑色彩呢!
北流河是一条热闹的河。官船、商船、游船百舸争流, 商贾、官员、军旅、雅士文人各领风骚,两岸美景缓缓铺就于人们眼前,更有纤夫豪放的号子响彻北流河上空。
“嗨——呀!嗨哟!鬼叫你穷啊!顶硬上啊!”号子一喊,弓着的身子一齐用力,船便一步一步被拖过险滩。纤绳在赤裸黑亮的肩头勒出一条条血红的疤痕,勒出了生活的艰辛,也勒出了岁月的绵长。
北流河上还生活着一个特殊的族群,北流河是他们宽阔的床,北流河里的鱼虾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大自然的恩赐,他们以水为生,须臾离不开水,陆上人把他们称做“疍家人”,颇有瞧不起之意。然而,疍家人自有自己的生活乐趣,捕鱼时的喜悦、过险滩时的从容、婚嫁时的热闹,都用歌声去诠释。即使在拜堂那样严肃的时刻,还有善歌之人调侃:“拜堂就拜堂,莫拿眼角瞭新郎。哥有头皮三几点,妹有珍珠(指雀斑)配合郎”
……正应了庄子那句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疍家女的勤劳、朴实、善良、坚韧代代相传,叩响了多少青年 男子的心!北流河畔的晚风,吹送着多少爱情的故事!
北流河缓缓流淌,流过千年的沧桑,流到了我的童年。南方水上丝绸之路消失了,可如绸缎般的水流
依旧优雅从容。夕阳西下,戏水的孩子扑腾着无忧的童年,沙滩上留下串串小小的脚印。岸边垄垄菜畦如大地的琴键,农人用锄头、扁担、粪桶弹奏着欢快的乐章。屋顶升起袅袅的炊烟,悠远了人们的梦……
最爱是冬季,水位下降了,北流河露出大片大片的 沙滩和肥沃的土地,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同学知道我家
在北流河畔,常常央我带去玩。于是,沙滩上留下了许许多多我们堆积的碉堡、挖掘的地道。细细的沙子柔柔地滑过小小的手,小小的脚底,痒痒的。最喜欢的还是
“打薯煲”,把大块的泥块垒起来,中间留空,地下挖洞, 洞里放着红薯,在中间烧火,把泥块烧得红红的,旺旺的,用棍子推翻,盖在洞口,没多久,烤红薯的香味便飘荡在北流河上空,引得鸟儿都“咕咕”叫着围上来。有一次,薯煲搭好了,妹妹自告奋勇去捡柴枝,她跑着跑着, 忽然“呀!”的一声惊叫,陷进淤泥里了,她慌了,大力挣扎,却陷得更快,我眼睁睁地看着淤泥没了她的脚踝、 她的脚胫、她的小腿,吓得浑身发软。幸得同学大喝一声“:别动!”然后找来一根粗大的树枝,让她握住树枝一头,我们在另一头合力奋拉,慢慢地把她拉出来。我双膝酸软,颤抖地抱着向我跑来的只有六岁的妹妹,一阵后怕。我意识到,北流河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无害, 从此以后,就对那片沙滩敬而远之了。妹妹年纪小,不知道害怕,总是被沙滩上同伴们欢乐的笑声吸引,我却严厉地阻止她踏进一步,为此姐妹俩没少争吵。上高中时,邻居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北流河游泳,被溺了, 两日不见尸体。邻居的哭声呼天抢地,他们去河边喊魂“:小勇啊!回家了!“”小勇啊!回家了!”凄厉的声音割破夜空,撞进我的梦里,蓦然惊醒后再也不敢睡了。从那以后,我对北流河更是只剩下敬畏了。
成年以后,朋友来家玩,见了北流河翡翠般的颜容,一眼喜欢上了,非要河上泛舟。是时,圆月高挂, 月华如泻,水天一色,水中的月亮随着小船的摇动一晃一晃的,似与我们捉迷藏。我忘记了恐惧,仰躺在小船上,船儿悠悠,河水悠悠,月光悠悠,天苍苍水茫茫,身心同归,皈依自然,自有一股恬静和超脱。
如今,因为长洲坝筑水建电站,沙滩没有了,绿洲也不见了,满满的河水,碧绿澄清,似绸缎、如画布。水涨起来了,北流河的航运又繁忙起来了,时有货船、渡船突突地奔驰而过,犁开碧绿的画布,拖着长长的白色尾巴。北流河似乎要重现昨日的光华呢!
流水有声,岁月无形。北流河用昼夜不舍的脚步,走过昨天,走过今天,走向未来,她又将酝酿什么样的故事呢?
北流河啊,家乡的河,你的故事一千零一夜也讲不完,一千零一年也讲不完……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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