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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拉峻草原夜色/李佩红

点击率:1886
发布时间:2020.12.06

那一夜,我们在喀拉峻草原。

我还记得我们坐着大轿车沿着 s 形的山路爬上

山顶,我们拍照,奔跑,呼喊,对着雪山和冷松,对着

静默的,开满鲜花的草地。我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让草原的新鲜空气把肺清洗干净,涤荡残留在身体

里的悲怆全身心拥抱短暂的快乐。腿脚利落的人跑

下山坡,跑到小溪边,然后呼喊,对岸的人小如芥豆,

像甩出去的鱼饵,垂钓对岸的风光,一会儿人跑了回

来,几张陌生而新鲜的脸被晚霞镀上一层光的金边。

天很快黑下来,只有两顶毡房,像落在草地上两

只白色茧壳,见壳里的人喝着马奶酒,一碗又一碗。马

奶酒发酸,后劲大,男人们都喝高了,站起来唱歌,划

拳,高谈阔论。朋友们围坐在地毯上,长条桌子上铺着

印花的塑料台布,要不是因为这唯一的现代的物料,

这一晚上和一千年之前的夜晚又有什么不同呢?旧友

新朋变换着一张张脸,每一张脸都闪烁着似曾相识的

光芒。抓饭、羊肉、馓子、西瓜、葡萄干、拉条子、酥油,

还有喝也喝不完的酒。在酒桌上,不胜酒力的人,往往

没有发言权,我被酒熏的有点头晕,走出毡房。

“像月亮爱大地一样,用眼睛感受大地的美。”今

夜,恰逢其时。我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天和地,从来没有

如此接近,接近同一种颜色,一种青金石般神秘而具有

梦幻色彩的蓝。一种向上升腾的吸力。回望,毡房里的

灯光,从窄小的门挤出来,投在草地上,长长的影子被

巨大的黑暗吞噬。离的太远,听不到毡房里嘈杂的声

音,隐隐约约的看到他们雾一样渺小恍惚的身影。当

视觉完全关闭,嗅觉就变得格外敏锐和警觉,脚下柔软

的草地并不平坦,甚至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绿草此刻

也成了黑草,雪峰渺渺泛着微弱的白光。草伴着野花的

味道,除了味道什么也感觉不到,虫子也停止了鸣叫,

万物静寞如初,心微微颤栗,像风扫过草尖,大地的皮

肤如此柔软,像母亲臂膀发亮的绒毛,我想躺下去,永

远的深陷柔软的哀愁之中,可是终究因害怕遭虫咬而

不敢。大地和天空,在这一刻,还原到了创世前的状态,

我行走其上微不足道,连草的呼吸都比我重要。“举杯

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此时,我是不是也学李白,生来不

胜酒力,文章也难超凡脱俗。胆怯,不敢离帐太远,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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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人·西部散文选刊

光,怕有狼突然窜出来。和这些野生动物相比,人建造

房屋,建设城市,皆因柔弱。高高在上的人以为成了地

球的主宰,岂不知身体变得更加不堪一击。

想起那句“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用不着担

心,在这无边无际的高山草原上,人的声音不比虫子

的响亮,正如此刻连毡房里的灯光都变得微不足道。

天与地紧紧的扣在一起像两只碗,谁有能力突破它的

边界。我们都是夏虫,不可语冰。天上为什么没有一颗

星星,那密密麻麻,哈达一般的银河汇集了多少繁星,

隐蔽的星走在自己的路上,只是我看不见。我的肉眼

和我的身体一样衰弱、短视,天空把我和宇宙拉远了。

那一夜,草原用它柔软的花草香割开一颗心,欲

望、贪婪、珍宝、首饰,华服及美食都从心里落荒而

逃。物质矮化了,就像一棵树仅仅需要一点水,我也

仅仅需要吃饱肚子。吃饱肚子,并不是为身体的享

受,而是为了供养灵魂活着。我身体里行走着玄奘,

手持经卷,轻轻地献出自己。

我想听狼嚎,哪怕一声也好。最好隔得远远的,

在山的那边。狼是草原上的勇士,他的嚎叫闪电般的

划开寂静,让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比人本身强大

的,令我害怕的孤独的狼。

可是,什么都没有,除了阔大无边的寂静。

大地在转动,缓慢而又坚定不移,甚至分秒不差。此

时此刻,我真的感觉到了,大地无声的转动,它怜悯我

吗?不,是因为我太微不足道,比藏在头发中的虱子还微

小,地球才无法把我甩出去,大地有时也无能为力。

感觉我走了很久,回来,站房里依旧热闹。马奶酒

和肉在他们的胃里发酵,催发出一种罂粟花似得物质,

使他们忘记了自己,身体在酒的海洋上冲浪,精神和头

脑都有些眩晕。他们是那么渴望一个朋友,其实更加暴

露了内心的脆弱、不安、敏感,我从他们的快乐中看到

了孤独。女主人哈萨克妇女坐在毡房的门边,自始至终

面带微笑看着这一群躁动不安的人,家里大概很久没

有来这么多人了。她的眼神像看一群马入圈,马跳腾够

了就会安静下来。所以她不急,一杯一杯给客人续着

茶,然后安静的坐下,陷入遥远而迷离的往事之中。

她在想什么?我想问问她,语言不通,我们彼此

报以浅笑。

笑,人类共同的语言,又它其余的可以省略。

夜深了,招待我们的哈萨克人家也该休息了。一

群人唱着歌蚂蚁一样爬进汽车,顺来路返回。车里的

男人依旧在唱,像一群快乐的蟋蟀,忘记了危险。驾驶

员心惊胆战地握着方向盘,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道

路又窄又陡,七扭八拐,车也像喝醉了酒左右摇摆,拖

着惊魂未定的我,从兵站门前疾驰而过司机生怕有一

个闪失,车毁人亡。想想,过于清醒未必好,我替满车的

人捏着一把汗,其实是在担心自己。假如真发生什么事

儿,那些喝醉的男女在浑然不觉中死去,未必不是一种

幸福,而我则要忍受惊恐万状的苦与痛。当然,这只是

我个人的胡思乱想。这一车文人,一车孤独的人,努力

做污泥之中的莲花,上天不忍毁灭这些干净的灵魂。

两家哈萨克牧民关了他们的毡房很快睡下,最

后一点光熄灭。

毡房成为大海里的一叶扁舟,被西壑的夜吞噬。

车终于安全下山,回到宾馆躺下,一阵睡意袭

来,睡着了。

多年过去,我忘记了具体时间,忘记了那一张

张、在我面前移动的鲜活的脸,可是这一夜,却深深

的镌刻在脑海,夜深人静时时常梦回草原,独坐在草

原上祈祷。

诗人汗漫说,在喀拉峻,绿草涌向天边就变成了

白雪。

白天看喀拉峻草原,完全换了一副面孔。从我站

的山坡上往远处看,雪山绵延起伏像一条白色的丝

带飘在天边,向上连接着蓝色天幕下的云。云并非一

朵一朵,像被拙劣的油漆匠用刷子抹上去的,这里浓

一些,那里淡一些,无论浓淡都是纯净的白。阳光斜

照在草原上,高处明亮低处暗沉,由此增加了草原的

立体感和起伏感。草原和雪山之间拉出一段很长的

暗影,这是光的杰作,暗非但没破坏草原的悠远,反而

加重了雪山的纯净和渺远的辽阔。条状的冷杉像草原

上的翻腾的绿浪,一阵风过,松涛播撒的音符,一种不

可扼制的自然的力量排山倒海。我所在的脚下,所站

立的地方,是一个隆起的山坡,这个山坡很旷广,只有

目光投向远方才能感觉到它的起伏,近处几乎是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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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人·西部散文选刊

的,这里海拔近三千米。实实在在的说我是站在一座

高山之上,可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气闷,面对阔大而

静止的高处,我只想伸展了手臂,向上,再向上,飞起

来,飞起来,扯开嗓子高唱,雪山回应所有的声音,叶

尖儿微微摇曳,行走在如此阔大的音箱里,怎能不歌

唱。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说,歌和马是哈萨克人的两

只翅膀。飞翔和歌唱是草原上最美的状态。

今天,哈萨克人要在这里迎接盛夏,举办一场赛

马会。我忘记了那天是星期几。其实记住具体的日期

没那么重要,尤其在草原上,时间不再被切割成分分

秒秒,或以小时计算。时间只有两段,白天和夜晚。附

近的哈萨克牧民都朝着这个方向汇集,哈萨克妇女把

她们做的刺绣品和奶制品也带来了,一堆一堆铺在草

地上。哈萨克妇女刺绣喜欢用黑白两种做底,大针绣

上一些花草图案。黑与白,就是白天和夜晚的草原在

她们眼中单纯的色调。与其说这是对生命的理解,不

如说是对草原的膜拜。风格浓郁的绣品客人一般不会

买,不是因为喜欢不喜欢,而是因为与城市里的家格

格不入。显然妇女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扔下

货品和孩子聚在一起聊天。她们的话我一句也听不

懂,但是,从她们紫红色花朵般绽放的面容和笑声中,

感觉到她们是开心的。这些妇女围着各色花围巾,穿

着宽大的长裙子,招展的姿势像若大的郁金香,她们

迎接男人的目光,既柔顺又泼辣。显然,她们被即将开

始的赛马会吸引了,停止了聊天,向着赛马的观看点

走去,没人担心自己的货品被人拿走。也许在她们心

里,刺绣品只为填充空阔的时间、只是生活的点缀,草

原上的花朵,花落谁家都一样。草原上的人越聚越多,

绝大多数都是青年男女,还有些五岁岁左右的孩子,

在大人的腿缝间钻来跑去。我环视一圈,没有发现飘

动的白发和蹒跚的脚步。从前的草原可不是这样,转

场时,马背上坐着奶奶,爷爷,怀里抱着孙子、孙女儿,

男人驱赶着牛羊。从冬牧场、春牧场到夏牧场,再到秋

牧场,一年又一年,循环往复,从生到死,走着相同的

路,过着相同的日子,羊和牛也是同一张面孔。那时的

草原,有马背学校,马背医生,不知何时起老师和医生

都撤进城里,孩子们不得不离开草原、离开父母、离开

家,进城读书。然而,古老的游牧方式并未改变,一家

人只得一拆两半,年轻父母上了山,孩子和老人留在

城里。定居,是走向现代文明的必然之路。游牧,是人

类遵循自然之道原始而简约的方式。不能用先进和落

后简单的判断游牧和定居。哲学家尼采说过,最大的

破坏者,往往不是坏人,而是好人。我相信大多数的事

物都从最好的出发点开始。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

又来了,孩子们对父母的情感,对草原的情感日渐疏

离,他们是另一种形式的留守儿童。年少时情感的创

伤需要一生来弥补,我就是第一代石油留守儿童,从

两岁到八岁,在山东老家度过六年时光,生命过去大

半,至今那道感情的伤口仍然没有完全愈合。

赛马开始了。哈萨克小伙子们吹着呼哨,扬着马

鞭奋勇向前。很快,马匹拉开了距离,领先者高昂着头

颅,洋洋自得。年轻的女人尖声的喊叫,那是送给胜利

者的。落后者,分成了两股,一股紧追不舍,不甘落后;

一些人半路退出,钻进人群,赛手变成观望者,在他们

的心中,成败并不重要,只是一场快乐的游戏,只为聚

集和见面,他们谈论胜与负,说人的少,赞扬马匹的多。

似乎形势也在悄然的转变,一些有钱的哈萨克人

开始抛弃马匹,转而驾驶着摩托车、小轿车放牧,那些

经常光顾的草场,被车辙碾压的伤痕累累,好在喀拉

峻草原被列入世界自然文化遗产,开发适度而克制。

喀拉峻系哈萨克语,意为“黑色莽原”。喀拉峻草

原包括阔克苏河以东,喀甫萨郎河以南,以喀拉峻山

为主体,南接琼库什台、琼库什台、克什库什台和库

尔代峡谷,面积约 759 平方公里。这么大的高山草甸

怎么能全部走遍,我只是短暂的走过一个山坡。

喀拉峻草原属于伊犁地区。

伊犁,躺在天山温暖的腹部,安享着天山丰沛的

雨汁,没有南疆绿洲的挣扎,没有塔克拉玛干荒凉,没

有北疆的寒冷和飒飒漠风,伊犁在风调雨顺中,出落

的单纯、洁净、美丽、大方、从容典雅而又不失妖娆,像

永远的十八岁少女,吸引所有羡艳的目光。尼勒克县、

新源、巩留、特克斯、昭苏、霍城、察布查尔,每一寸土

地都得天之独厚,河流,森林,草原,田野,纵横交错,

蜿蜒舒展,冬天,一场一场的大雪,像一层一层的鹅绒

被,草原,在这个季节睡得香甜,一到春天车前草和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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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人·西部散文选刊

蒿,糙苏、假龙胆、苔草、冰草、羊茅、草莓和百里香

……所有的花,都循着季节的脚步苏醒,夏季。各种野

花开遍山岗,红、黄、蓝、紫五颜六色,将草原点缀得绚

丽多姿。喀拉峻只是伊犁彩色裙裾的一角。

在我的印象里,新疆人尤其是南疆人特别羡慕

伊犁人,伊犁是上帝保佑之地,是天庭的后花园。伊

犁人向来对伊犁感情深切。因为,伊犁人有可以骄

傲、自豪的资本。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在喀拉峻入口立了一个牌,以

此昭告游客,这片草原曾是解忧公主的夏宫。解忧和亲

之事,稍懂历史的无人不晓。解忧公主是第三代楚王刘

戊的孙女,为维护汉朝和乌孙的和亲联盟,也奉命出嫁

到西域的乌孙国。在解忧公主之前还有细君公主,那么

多强壮男人的天下,要靠女人维持和平和安宁,这是男

人的耻辱,还是女人的不幸。这两位从小生活在锦衣玉

食中的公主,一位是高高在上的玉兰花,一位是见土而

活的蒲公英。细君公主的命只属于南国,无论皇帝把她

的肩上压负多么沉重的责任,都振奋不了她脆弱的身

心,枯萎是必然的。“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

孙王。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

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能写出如此哀婉的诗

歌,细君公主的命运应了她名里那个细字。心思细腻、多

愁善感,必伤及心肺。可怜她纤细柔弱之骨,香消玉损在

万里之外的北疆。喀拉峻草原每朵摇曳的小花,都是细

君公主诉说没有归途的寂寞和哀愁。细君殁后,和亲依

然是国家的政治选择之一,于是就选择了罪臣之女解

忧。就算没有后来的解忧公主,还有其他的公主不得不

步其后尘。解忧公主一生经历汉武帝、汉昭帝、汉宣帝三

朝;曾嫁予三任丈夫,皆为乌孙王。解忧公主在乌孙生活

了半个世纪之久。年逾七十之时, “公主上书,言年老土

思,愿得归骸骨,葬汉地。天子悯而迎之,公主与乌孙男

女三人俱来至京师。是岁,甘露三年也,时年且七十,赐

以公主田宅奴婢,奉养甚厚,朝见仪比公主。后二年卒。”

《汉书·西域传》短短 71 个字了却了她的一生。长达半个

多世纪、一万多个日夜,勃勃的生命被针角一样绵密的

时间一寸一寸磨蚀,她的欢乐,她的思念,她的悲愁,还

有她曾的河流般汩汩流淌的经血及痛,谁去关心和拯

救。她的心境如陶公一样,无人诉说。

寝迹衡门下,邈与世相绝。

顾盼莫谁知,荆扉昼常闭。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

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

劲气侵襟袖,箪瓢谢屡设。

萧索空宇中,了无一可悦!

也有一种可能,解忧根本不去妄想,当开花始

开,当谢时谢。把自己活成一棵蒲公英,枝叶迎着光,

内心含着苦味,就这么在草原上年年岁岁,岁岁年

年。其实,我们每个人不也也和花草树木一样,活在

尘世的颠簸与幻变中,而且,更加深了一层自找的灾

难,只因人的思想情感如大海一样深不可测,翻云覆

雨。“时间的光影,空间的转换,草木的荣枯,春秋的

更迭,种种时光交错的掩映,生活的棋牌于花开花落

间,悠悠前行。”万事万物顺者昌,逆者亡。

那时,整个伊犁都是广阔的牧场,处处风景处处

凉爽,解忧公主年轻壮硕的双腿踏上喀拉峻高高的山

岭,可她的心思不在司空见惯的草原,满腔的情感洒在

一个接一个出生的儿女身上,牵绊住了脚步,爱解开了

内心的死结,草原教会了这位饮露琼浆的公主随遇而

安。“纳塔克纳尔 / 你应爱贫穷多于富有 / 爱劳作多于闲

逸”哪位诗人说的,解忧公主在许多年前的喀拉峻草原

上,已经这么做了,夏季,她和儿孙们一起在喀拉峻草

原上骑着黑走马,正如此刻的我坐在马背上,被一位哈

萨克族小伙子牵引,去听即将开始的阿肯弹唱。脑子忽

然闪过前几年一条新闻,一位台湾姑娘爱上了一位哈

萨克族小伙,不顾家人的反对,万里投奔爱情,这一跨

时空跨种族的爱情故事,将一粒石子投入湖中,荡起起

许多人心目中爱的涟漪。新闻迅速占据了各大媒体,几

年过去了,春去秋来,他们的爱情是否趋于平静。毕竟

人忍受不住长时间的波澜壮阔,平静与安宁才是生活

的本质状态。如果细君公主在活得长久一些,我敢肯

定,她也一定会爱上草原,解下忧愁,简单生活。

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解忧,在等待了许多年之

后,很多事物转了一圈又回到过去。故国细碎的往事

不知不觉涌进心里,她想死在故乡。在信上对天子述

说了什么,已被历史忽略,好在天子起了怜悯之心,

迎她归国,以公主相待。那又怎样,解忧那老迈的躯

壳像卸下铧犁的牛,余下的只是空荡荡的躯壳,每一

个动作都风雨飘摇,谁能真正理解她的心。解忧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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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人·西部散文选刊

是一位母亲,一位祖母,一头是她思念的家乡,故国,

一头是血肉之亲,一颗心在这两端之间奔突撕裂,到

老还是舍不得儿孙, “与乌孙男女三人俱来至京师”

我不想讴歌那些所谓使命和伟大,如今我也做了奶

奶,我能深切的感受到一个女人对孩子的那份爱,仅

从这一点看,作为一个女人她活得还算圆满。

当她在汉朝的宫室拥裘而卧,卸去一辈子的浮云和

尘土,思绪会不会像喀拉峻草原上的月光,静默如水。

从两位公主想到自己,同样是女儿身,假如放逐

草原的是我,我会是那个以泪洗面的细君,还是随遇

而安的解忧。谁知道呢,也许凭我这假小子性格,会

更靠近解忧吧。那又怎么样?历史沿着时间的轴线一

直向前,没有可能,也没有所谓的时光倒流。当下时

代的我,庆幸不致受颠沛之苦,但生命哪有坦途,没

受这种苦,还有那种苦,苦乐交替,喜忧参半,如阴阳

两极最终归于一,化于无。

而喀拉峻草原依旧在那,依旧是从前的模样。

1841 年 6 月 28 日,林则徐被贬新疆伊犁。

新疆的伊犁、黑龙江的宁古塔、海南岛、长沙等偏

远闭塞之地,都是王朝遣散犯人的流放地。从古至今

被流放的人不计其数,其中不乏著名的文人,从屈原

肇始,贾谊、李白,杜甫、苏东坡……林则徐被贬伊犁

之前还有洪吉亮,清朝时期,伊犁是新疆政治文化的

中心,从清朝开始,每五年从八旗中选派一名将军驻

守伊犁。伊犁将军是清朝 14 个驻防将军之一,是新疆

地区最高军政长官,官级为正一品。漫漫西行之路,在

惶茫间颠簸,无尽寂寥, “天山万笏耸琼瑶,导我西行

伴寂寥。我与山灵相对笑,满天晴雪共难消。”快到伊

犁时,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伊犁将军布彦泰派人早早

等在精河与伊犁交界处,这让林则徐大为感动, “此举

前所未有也。”林则徐到了戍所后,布彦泰又赠送了粮

食和牲畜等安家之物, “将军馈米、麦、羊、豕、鸡、鸭等

物,四领队或以肴馔,或以羊豕,皆受之。是日未刻,将

军发折,知为余报到戍,并派掌粮饷处。”之后,布彦泰

亲自前来拜访林则徐,并举行晚宴,招待林则徐等人。

修复后对外开放的伊犁惠远古城将军府,和林则

徐住的房屋,仅隔着一条窄巷,也许这也是将军有意

安排,只为往来方便。林则徐虽然谪戍边关,毕竟是一

代名将,清名远扬,且朝廷往来密切,将军远离朝城,

在信息闭塞的年月,林则徐带来的消息很有用。两人

经常倾谈许久。布彦泰热情关照林则徐,在政务上也

征求他的意见。《清史稿》记载: “时前两广总督林则徐

在戍所,布彦泰于垦事一以谘之,阿齐乌苏即由则徐

捐办。事既上闻,命布彦泰传谕则徐赴南路阿克苏、乌

什、和阗周勘。布彦泰疏留喀喇沙尔办事大臣全庆暂

缓更换,与则徐会勘。凡历两年,得田六十余万亩。”在

林则徐的建议下,布彦泰在新疆南路挖渠引水,开垦

了六十余万亩田地,一些渠道至今还在使用,惠及南

疆后人。我在库尔勒生活几十年,不经意间便听有人

说,这条渠,那条渠是当年林则徐修建。他们津津乐道

的水渠,有哪些真正是林则徐修建不重要,其实他们

在意的是用名人强调一个地方的历史存在与价值。

布彦泰将军为官一方孤星在上,自会感觉孤独,

有了林则徐,不用找理由,出门跨过小巷,就可以到

林则徐的住处,聊聊天,下下棋,喝喝茶。患难中的真

情,林则徐当然会以诚相待,也振奋起他的精神,甘

为新疆水利发展出谋划策、箪食壶浆。林则徐在伊犁

干得风生水起,身心安泰。不知道远在紫禁城里的道

光皇帝作何感想,原本是让林则徐到苦寒之地,受皮

肉之苦,以期深刻思过,没想到,让他去了世外桃源,

无意中成全了林则徐另一英名。终究,林则徐不属于

喀拉峻草原,他只是喀拉峻草原上一颗闪亮的流星,

可是人们记住了他划过的痕迹,代代诉说。

草原可以疗伤,可以让心灵澄明,可以把狭隘的

缝隙阻断,对联成花和草的世界,甘愿伏下身子去接

近最卑微而又最伟大的生命。

这就是喀拉峻草原恒久的魅力。

喀拉峻雪山的背面,是另外一个国家—— — 哈萨

克斯坦。从前那一片土地的一部分只要我愿意,也可

以随意走动,现在隔着国境线。地球的土地本来是一

个完整体,却被国家这个概念划分成块,人有国家之

分,风和云没有,阳光没有,草木也没有,他们借助种

子,飞到这儿,或飞去哪,比人自由。噢,还有鸟和鹰

也没有国界,有时我真想做一只鸟或者一只鹰。

现在从这里到哈萨克斯坦,必须经过霍尔果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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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人·西部散文选刊

口岸。资料上介绍,隋唐时代霍尔果斯就是古丝路北

道上的重要驿站。元明清时期这里是蒙古族游牧带,

蒙古族政权经历了察合台汗国、卫拉特(瓦剌)联盟。

伊犁河谷是蒙古准噶尔部的核心区,乾隆皇帝平定

准噶尔之后哈萨克族才从今乌兹别克斯坦一带东

进,入伊犁河流域。这么说,人类在特定的情况下,也

会像种子一样自由飘飞,落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口

岸仍沿用卫拉特蒙古语霍尔果斯,意为“驼队经过的

地方。”口岸,往来的车辆络绎不绝,全是长条铁皮密

封的大卡车。没有通关证,我只能站在口岸的这一边

向那一边眺望,目力所及处,同一座天山静默而肃

穆,像一位白发老翁安坐在时间的深处,垂钓。风很

大,呼呼作响,从边界那边吹到这边,吹乱头发,掀起

衣角。这里没有可供欣赏的自然风光,相比口岸,我

更喜欢喀拉峻抱成一团的草,一直,一直伸向远方。

喀拉峻草原于我,明明只分别几年,却好像已经

属于很遥远的世界。

我又记起草原的那一夜,还有那一夜连绵不断

的歌声。

哈萨克族人说,草原上不能没有歌,就像草原上不能

没有牛羊。歌是血液里流出来的,是生命的一部分,生活

的每一种状态都能变成歌唱出来,在无人之地唱给自己。

饭一口一口的吃,歌一首一首的唱。如此广阔的

草原,如此黑的夜晚,如果没有歌相伴,怎能把心里

的孤独赶走。

燕子啊

你的性情愉快亲切又活泼

你的微笑好象星星在闪烁

啊……

眉毛弯弯眼睛亮

脖子匀匀头发长

是我的姑娘

第一次听他唱这首歌是在喀拉峻草原。酒喝到

酣,内心巨大的感情激流在冲撞,血液涌上来,面膛发

红。两只手臂举起来做出燕子滑翔的姿势,时光从他

的眼前消失,照亮一位姑娘新鲜的脸。后来这成了他

的保留节目,而且,必是酒喝到兴处唱起。每一次都饱

含深情,一晃五年多,年年听他唱这首哈萨克民歌《燕

子》没敢问他心中的燕子姑娘是谁。每个人心中都有

一片草原,都有一位心仪的姑娘。不必问了,就像喀拉

峻草原收藏所有的秘密,缄默不语,雪山和草地之间

隔着阴影的距离,是构成美的一部分,人也同理。

在喀拉峻草原,每个人都变了一副面孔,褪去刻板

与严肃,露出草原一样纯净的底色。草原的辽阔,拆掉

了心与心之间的篱笆,释放身体里的光和热量,多年沉

默的人也开始放声高歌,不唱则已一唱刹不住车, 《两

只小山羊》, 《玛依拉》《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伊犁河》

《黑眉毛》《撒阿黛》《在银色的月光下《青春舞曲》《半个

月亮爬上来》《一杯美酒》《送我一朵玫瑰花)《达坂城的

姑娘》《劝嫁歌》《别离歌》《你不要害我的姑娘》……

离开城市的办公桌,从水分子一样浓稠的人群当

中脱身而出,把蚁虫似的身体晾晒在这广阔无际的草

原上,突如其来的渺小感像马蹄恓恓恓踏过神经,让

人短暂的眩晕,快乐都在歌里了,像青蛙、蟋蟀、蚂蚱、

蝈蝈,所有的歌唱,都对着空阔的草原。不久,我们将

各自踏上归程,回到人群当中,行走时尽量避免与人、

与车撞击,坐在办公桌前,又丧失了歌唱的兴致。“夜

以继日地,写下无尽的谵言呓语。”只有在草原上,我

才是那个会歌唱,爱歌唱人。谁是谁的幻想,哪个更接

近真实,只有草原,只有喀拉峻知道答案。

今夜无眠,让我们在喀拉峻放开歌喉。唱吧,唱

吧。我们的生命并不比知了长多少,何不在能唱的时

候尽情的欢唱,能爱的时候尽管去爱,能吃的时候放

开肚子。有人提议,每个人必须表演一个节目。好吧,

隔着酒桌,我也站起身,唱了一首《草原夜色美》。

一群灵魂孤独的人啊。

那一夜,独自走向草原,边走边仰望天空。天空和

大地像黑夜里的两个人,面对面躺着,各自孤独着。听

说每一个人都顶着一颗星,坚硬冰凉的石头里睡着一

个个人的形象,属于我的那颗星此刻在哪里闪烁。星

空突然打开一道亮光,银河唱着浩渺宇宙古老的歌,

拥抱着夜色下茫茫的大地,看来,宇宙也是寂寞的,也

需要一首歌来温暖,在无尽的黑暗里,一遍又一遍。

—— —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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