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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壁残垣里的浩荡师恩/蓝凌

点击率:2058
发布时间:2020.12.06

人世虽不过倏忽之间,但几分鸿爪雪泥,往往被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完全遮掩,再难找到一丝的痕迹。

而那些能在记忆中留存下来的陈年往事,或许会如

同断壁残垣般的破损,却仿佛无惧岁月的侵蚀,历时

弥久,愈加刻骨铭心。念及旧事,谨以此文,纪念我敬

爱的老师。

我一直都记得第一次上学去见老师时候的情

形。

那个清晨风吹得稍大,天气凉爽。我起了个早,

跟母亲去相隔不远的外婆家。快到外婆家的时候,我

们碰到了礼胜和礼光两兄弟。礼胜说学校开学了,他

带着礼光去上学。两兄弟都是我当时极好的玩伴,礼

胜年龄稍长,准备读二年级,礼光只大我三个月。看

着好朋友都去上学,我当即向母亲央求,说我也要去

读书。母亲当时觉得我才满五岁,年龄太小,但拗不

过我们的央求,也就同意了。从外婆家到学校是要路

过我家门前的,我顺路到了家里,问父亲拿过半截铅

笔,涨红着脸追上了两个小伙伴。

一路都是起伏不定的石板路,依着山势,走过高

高低低,低低高高地走。

一路都难平静充满期待的内心,抓着铅笔,攥得

忐忐忑忑,忑忑忐忐地攥。

那是我第一次去见老师的路上。同时,那也是我

第一次去到学校,虽然不过是二里路的距离。

学校在山坳边依山而建。在桂西北连绵不绝的

喀斯特丛山中,人们把挤在山海中的一处处小洼地

称之为“弄”,我家所在的地方叫做弄卜,这所小学校

就叫弄卜小学,它是周边三个弄共同的小学。

沿着台阶拾级而上,来到一处长长的瓦房前面,

礼胜就说到了。

“这边一半是别人家的,往前面的小房是老师住

的,再过去是教室。”礼胜说。

小房的门是打开着的,礼胜似乎也紧张了,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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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人·西部散文选刊

一下礼光的手,两兄弟突然往前面跑去,快速地跑过

那扇小门前面,然后发出嘻嘻哈哈的笑。我知道他们

是特意躲开老师,一下子也有了往前跑的冲动。可是

我既紧张得想躲开老师,又想看看老师是什么样子

的。

于是走到那扇小门面前,好奇的孩子第一次见

到了他的老师—— — 一个四十多岁中年男子坐在椅子

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朝着门外轻轻地笑。

“老师,我叫蓝凌,今年五岁了。”我想起妈妈交

代的话,大声地对老师说。

“我知道了,你先到教室去坐吧。”老师笑着回

答。

老师给我的感觉是和蔼可亲。我甚至感觉老师

其实很早就认得我了。

那天上午在学校上了什么课,做了些什么事情,

我现在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回家的时候,我

跑得飞快,冲进家门,便兴奋的对父亲母亲说: “老师

他认得我!”

“都去了半天了,还不认得你?”母亲莞尔一笑。

“不是,老师以前肯定认识我!”

“才上半天学,回来人也傻了。”父亲在取笑我。

“老师就是认得我!”我不理他们的话,在院子里

快活地乱碰乱跳,阳光将矗立门前的高山照得金灿

灿的。

老师姓韦,但周边的大人小孩见他都只称呼“老

师”二字,并不刻意地称他“韦老师”。因为弄卜小学

只有一位老师,人们一提老师,自然只有他了。

学校是开设到三年级的,但我入学的时候,一年

级出现了空档,就只剩下学前班和二、三年级。学前

班有三个人,我、礼光和永社。二年级和三年级也各

有三个人,全校一共就九名学生。我们九个人在同一

间教室里面上课,三个年级的语文、数学、体育和音

乐都是老师一个人在教。

这样的教学环境,看起来颇为复杂,但老师却是

游刃有余。他似乎没有课程表,或者有,但不给我们

看,再或者是给我们看过,但我实在记不住了。

我只记住一声哨子响起,我们或在追逐打闹,或

在山上玩耍,都立马冲向教室,因为那是上课的指

令。

有时候一节课老师分时段给三个年级讲课,语

文数学都杂在一起,有时候他只给一个年级讲课。只

有音乐课和体育课,那是三个年级上同一个内容的。

但不管老师怎么上课,我都觉得来学校是挺开心的

事情。至今,我依然记得老师那双沾满粉笔灰的手,

记得那根磨得晶光透亮的云香竹教鞭,还有那一声

声稍稍夹壮的讲课的声音。

当然,孩子的天性,最喜欢的自然是音乐课和体

育课了。音乐课上,老师让我们专门准备一个本子抄

歌词,抄好了歌词,他就逐句的带我们唱。《义勇军进

行曲》《社会主义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学

习雷锋好榜样》……这些都是老师教我们唱的。放学

以后,我们高唱老师新教的歌曲,沿着高高低低的山

路,把在学校的快乐带回家中。

体育课一般是两个项目,分别是篮球和乒乓球。

我们没有篮球场,甚至连块巴掌大的水泥地板都没

有。所以篮球一般是原地拍球比赛。教室门外铺着的

石板中,有一块是相对大且平的,老师拿个椅子往旁

边一坐,就让我们在石板上拍球,他来计数,看同年

级谁拍得最多。往往很多时候,球没拍几次就碰到旁

边的凹凸不平的石板,接着远远地滚走了。旁边的人

一见,就大叫着拼命在后面追。这时候老师都会站起

来,在后面大声叫我们慢点。地上的石板并不平坦,

他生怕我们给摔着了。

至于乒乓球,我们的教室里就有一张颇具年代

的木球桌。我们差不多每个人也都有一支球拍,当

然,那都是在家里寻到一块木板,然后千方百计央求

家长帮做出来的光板,所以形状大小都不一样。只有

到体育课的时候,老师才会拿出一副胶皮拍子给我

们用。

“小心点,弄坏了就没有了!”他对那那副拍子很

是宝贝,每一次都在旁边监督,害怕我们把它弄坏

了。

老师很少和我们打球,也不知道怎么教我们打

球,却喜欢看着我们幼稚地挥着拍子。他总是先告诉

我们乒乓球是国球,然后说他的拍子有多宝贝。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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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人·西部散文选刊

却莫名的因为这两点,从而深深地爱上了打乒乓球。

读大学的时候,我是全校的冠军,还是全市学生联赛

的冠军。直到现在,我依然肯定,如果没有老师,我不

会那么喜欢打乒乓球。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当时那么简陋的条件下,老

师却有着一种魔力,能让我每天感受在学校的快乐,

能让那些快乐从此深深的影响着我。

我至今也依然清晰的记得和老师之间的一些

事。

有一次我拿着读中专的大姐的音乐课本,花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选中一首叫《童年》的歌,第二天兴

冲冲地去找老师,想让他教我们唱这首歌。老师沉吟

一下,告诉我这首歌有点难,他看了谱也不会唱。虽

然心中不免失望,但我也没料到老师承认得那么坦

率。老师的坦率给我树立了榜样,后来不管做什么

事,我都没想过要欺骗老师。

他让我写一棵小树,我趴在屋后观察一棵小椿

树,拿着本子在树下一边观察一边写,旁边传来阵阵

鸡屎的臭味,我却全然不管;他让我回家找一样东西

画下来,我认认真真地坐在门口画门前的柚子树。虽

然,画出来的很不像样,但他却说很好,叫我再画一

幅,他要推荐去参加村中心校的比赛。那种鼓励的力

量似乎是无穷的,我后来极认真地对着柚子树又画

了五幅,没想到交上去的一幅居然获奖了。

他有一次在路上看到我直接叫四姐的名字,就

批评了我,告诉我要学会尊重人,说话注意称呼。我

原先叫四姐的时候,一直是直呼其名。老师一说,我

立马改正过来。我还专门找了永社和礼光,他们平时

叫自己姐姐的时候也都是直呼其名。我们做了约定,

当天就把对姐姐的称呼改了。

他还有一次主动向我认错,那是他带我去参加

村中心校的数学竞赛的时候。试卷上的应用题我怎

么也看不明白,竟不知如何下笔。那时是现场评卷,

不多久成绩就出来的,老师拿着卷子找到了我,很严

肃地说我差两分就可以得奖了,问我为什么有几道

题留空。我指着卷子说这个字我没学过。他愣了一

下,过了半晌就说对不起,是他的错,平时出题都没

用到这个字,否则我应该都能做对的。那是一个“与”

字,老师平时都用“和”字,我不懂两个字的意思是一

样的,所以竟无法作答。但我从来没想过责怪老师,

那天是老师踩自行车搭着我去参加竞赛的,不知道

是不是第一次搭自行车的原因,回来时我趴在他背

上,居然在后座睡着了,老师一手护着我,一手抓车

头向前踩。到了公路尽头,他将车子寄存以后,我才

在恍惚中醒来。

其实还有许多事,似乎是说不完的,想起来的时

候突然感觉自己怎么如此絮絮叨叨。

在弄卜小学读完了二年级,刚参加工作的大姐

就把我接到了乡里的中心校读书。在那里我第一次

知道原来一个班可以有那么多的同学;第一次知道

什么是做早操,什么是篮球场;第一次知道原来敲钟

是上课,吹哨子是集合……

但是,我还是常常想起老师,虽然我忘了第一次

想他是什么时候。

此后每年在外读书,寒暑假回家的时候,老师也

放假离开了,所以都没能见到他。

后来听说他调到了别的校点,再后来是弄卜小

学校点被撤销了。

我读大二的时候,有一年回来时在路上遇到了

老师。他看了半天,我说我是弄卜的,他居然还能够

说出我的名字,然后握着我的手,先感慨时间过得

快,接着勉励我好好努力。那时他刚刚退休不久,我

们随即匆匆别离。

然而没过两年便惊闻噩耗,那次见面,其实就是

永别。

就在老师去世的那年,弄卜小学因为年久失修,

成了危房,村里把房子拆掉了,只剩些断壁残垣。

去年回家的时候,我一个人特地去看看学校的

旧址。当年的同班同学,永社在外地,礼光几年前因

病走了。人们常受不了那些物是人非的感伤,感叹春

波犹绿,惊鸿无影。而我站在这里,看着半堵矮墙上

的青苔,几片碎瓦,以及石板缝里疯狂长出的茅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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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此时人已非,物亦不再。

站到原来拍篮球比赛的那块石板上的时候,阿

义来了。他家就在学校附近,我入学的时候他读二年

级,和礼胜一届的。

“这是老师当年种的,拆房子的时候有人嫌挡

路,要砍了,我不同意。”阿义指着边上的两棵桃

树。

弄卜是个又偏僻又穷困的小山弄,现在全弄不

到一百个人。可是在这样的僻壤,却先后有二十多个

人考上了大学。他们通过读书,改变了自己生长在大

山深处的命运。他们大多数人像我一样,在平凡的岗

位上踏实地工作着。除此之外,也还有人是厅长市长

县长级别的国家干部,有人是所处领域中全国一流

的专家。他们并非都是老师的学生,但老师,一直是

他们敬重的人,是整个弄卜都敬重的人。

还记得老师专门备有一套工具,教室里桌子腿

坏了,椅子摇了,他立马就修。现在学校早就没了,他

也去世多年,这些都不需要了。可是,在我看来,无论

风雨如何洗刷,荒草如何生长,在这断壁残垣之中,

都会永远留存着浩荡无边的师恩。

—— —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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