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热线: 13384778080 |
记忆中的冬天更像是冬天,天总是那么寒冷,冷的钻心,冷的入骨,不似现在,季节模糊的像是一张涂了太多脂粉的脸庞,掩盖了它原有的温度。西北风吹着哨子,尖叫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地上白了,风掀起一层薄霜,地上有积水的地方结了一层透明的冰。早起的人缩着脖子,低着头,弓着腰,两只手抄在袖口里走路。灰黑色的天空像是一口大锅,扣在人们的头上,阴沉沉的压下来,地面上铺了一地的断树枝。强劲的风把树枝摔落在寡黄寡黄的土地上,砸出一片哀痛之声。我们用冻得红肿的小手捡起地上的断枝,夹在咯吱窝下,拿到教室生炉火。在煤炭紧缺的年代,一颗树总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树叶子烧炕,树根烧锅,树枝生火。连一棵树都知道有一份光便发出一份光的亮,有一丝热便发出一丝热的能量,更不用说是人了。我们从上一年级开始,就学会了每天上学的路上捡树枝,众人拾柴火焰高,教室里的树枝堆了杂乱的一大堆。老师把炉火生的旺旺的,大家围着炉子读书、烧洋芋、烤馍馍。我书包里装的是妈妈蒸的雪白的馒头,我的好朋友娟子经常拿的是黑面馍,黑面花卷裹了一层油,说也奇怪,油裹在白面花卷上是好看鲜亮的黄,可一旦卷到了黑面馍里,就变成了黑色,浓得化不开的黑,黑的不那么招人喜欢。我却爱吃娟子家的黑面馍,酥酥的,面香味也更浓烈。娟子有时候带的是黑面洋芋卷卷,黑面馍里卷着一层洋芋丝,等放到炉子上一烤热,洋芋的香气就在教室里蔓延开了。我常常流着口水跟在娟子后面,讨好她和我换着吃馍,当然,娟子是乐意的,但她似乎耍着心计一样,就是不叫我轻易吃到她的黑面馍,各种拿捏。围在炉子旁边读书,时间过得很快,一不留神,一个早晨就过去了,再一个不留神,一整天也就过去了。而且,这一天里,我不仅学会了许多没见过的字,也背会了一篇叫《罗盛教》的课文。也许,那篇课文的题目并不叫“罗盛教”,但是文中的人物和情节我记得很清楚,我的老师用异常响亮的声音教我们读课文:“慢慢的,水里露出了孩子的脑(lao)袋......”,我们全都跟着老师读“慢慢的,水里露出了孩子的lao袋......”。
农村的孩子大都穿着妈妈做的大头棉窝窝(棉布鞋),厚重的棉袄袖口上是青光闪烁的鼻涕的印痕。早起上学,鼻息间冒出屡屡白色的雾气,一股热气呼出去,鼻台上立马结一层薄薄的冰,热气似乎也冻结在了空中。在寒冷的早晨,草叶上、土块上也常常会覆盖着一层霜的结晶。
拾羊粪的男人就在晨雾中弯着腰捡拾羊群丢落在地上的羊粪豆豆,顺带着把大坨牛屎驴粪也拾到竹笼里。拾羊粪的男人长什么样子?我的脑子里没有形成过一个完整的概念,他穿的可是黑色的对襟袄?还是深蓝色的大裆棉裤?生活似乎太过匆忙,我也一直沉浸在无穷无尽的孩童的乐趣当中,因此从来都没有定下神让时光聚焦在一个拾羊粪的男人身上。在我整个童年的回忆当中,每个清晨,拾羊粪的男人都会从雾霭沉沉中走出来,仿佛在漫长的冬日寒夜里,他从来就不曾睡去过,或者说,他本就是睡在雾霭当中,一声鸡啼,打破了他在雾霭中的梦境,他从烟雾缭绕中徐徐出现,踟蹰独行,像是一幅水墨画中的人物,更像是古人诗词当中独行天涯的游子。那孤独的背影,那清瘦的模样,也定格在了我的回忆当中。男人凝神贯注于地面,他的背影是深沉的,甚至是神秘的,他从来都不把正面示人,只是给人以一个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后背,好像他在刻意掩藏着自己的颜面,羞于见人。拾羊粪的男人手中挥动着小铁锹,铁锹在晨曦中有时候发着一束艺术的光芒,似乎,他舞动的不是一把沾满粪便的铲子,而是富有神奇功能的魔法棒。铁锹一挥一停,太阳就跟着一寸一寸跳出了地平线,从雾霭中跳到光明的所在。
这个拾羊粪的男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河滩、在小路、在田埂上行走,他以最美好的姿态迎接每一个黎明的到来,他从晨曦中走来,从微光中走来,挎着他的羊粪竹笼,丝毫不知厌倦。他从来都不会知道他曾经装点过多少少年的梦境,也从来不知道他唤醒过多少个黎明。竹笼装满了,他回家把羊粪牛屎倒掉,接着再拾,羊粪就像地上的石子一样多,似乎总也拾不完,要不,拾羊粪的男人怎么就从来不知道停歇呢?
直到有一天,我长大了,上班了,偶尔有一个周末回老家住住,早晨起得早,再走过田埂、跨过小河、走在乡间小路上的时候,却似乎少了什么。村庄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行走,甚至就连鸡啼狗吠之声也消逝了,还少了什么呢?哦,是少了那个拾羊粪男人的身影,也许那个拾羊粪的男人已经很老很老了,老的下不来炕,他躺着,呻吟着,苟延残喘,连饭都吃不到口里,也许,他和羊粪一样被遗落在了土地上,然后又深埋在地底下,做了泥土的养料。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个拾羊粪的男人是谁。但我不想深究,一旦白了真相,心里的那个影子就成了另外一个人,我的心里已经习惯住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那是儿时最真挚的回忆。
按说,一个拾羊粪的人走了,应该会有另一个人来代替他的位置,可为什么没有人来代替他空缺的位子?我低着头寻思,地上干净的连石子都很少看见,更不用说羊粪,那曾经的树枝落满大地,那曾经的大坨牛屎羊粪,那曾经闪烁着光芒的小铁锹,那曾经从雾霭中缓缓出现的身影,已经太过久远,远到一想起来我就想掉眼泪。现在,就连冬天都没有小时候的寒冷劲儿了。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
Copyright © 2015 西部散文学会 Power by www.cnxbsww.com 地址:鄂尔多斯市东胜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