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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王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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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9.04


稻场东南角是那间生产队的保管室,山墙外加盖了一格偏厦,骡廐和那盘老石磨同在一个屋檐下。磨房一角是一眼土坯灶台,上面炖着一口巨大的猪食锅。

那盘老石磨,风吹雨淋已经不下百年。梨木轴芯和梨木碾臂不知换过多少根,却也撑着坚硬的腰板和不减的风骨。直径一丈有余的石磨盘,任由推磨骡推着一个石碾子在上面碾压着,交错的时光就在石磨盘和石碾子之间无休无止地打转。

石碾子与石磨盘的伶牙俐齿,沉着而冷静地咬合着,那些被老大妈一瓢一瓢泼进石磨盘的包谷子或者小麦粒,就从记忆中的颗粒变为现实中的碎片再变为理想中的粉末。

能将现实碾碎而变为理想粉末的这个过程,释放的是一段高深的哲学:石磨盘似人生,推磨骡蹄下的轨迹是人生前行的循环往复,石碾子和石磨盘是人生遇到的那些风雨坎坷,老大妈是阶梯教室讲台上的哲学教授,负责将残酷的现实抛进石磨盘,任由石碾子将其碾压为理想的粉末,然后将这些粉末加上水揉进酵母蒸成教科书字里行间的馒头,推磨骡则只为这一切推波助澜、点火煽风。

推磨骡是一匹害了青光瞎眼疾的中年叫骡,眼睛虽然不好使,但一身油光水滑,健壮的骨骼流出用不完的气力。前一年,推磨骡是队里那架马车的辕骡,边骡是一匹年龄小两岁的 (kuò)骡。在村里,通常把公骡称为叫骡,把母骡称为 骡。叫骡和 骡同为村里老张头家那头母驴所生,同母异父。

 骡类并没有兄妹不能通婚的律条,第一次见面,两骡就对上了眼。

高二爷见了,也不生气。

 骡的怀孕是十分意外的。从古至今,骡子都不具有生育能力,少有 骡会怀孕,就算怀了孕也绝对不会存活。这万分之一的机缘遇到了一生只爱过一回的叫骡和 骡,意外怀孕先让两匹骡喜出望外,后来就只留下了叫骡的孤独和悲凉。

叫骡看到了 骡在厩里难产而死的整个过程。先是兽医的手臂从 骡的产道里拽出一个血淋淋的四不像的死胎,后来是 骡蹬蹬四脚也死了。

那一夜,村里多了几条醉汉,骡圈里多了一份天涯孤独。

 骡那张皮,被十多根木签子钉在厩房的山墙上。

叫骡伤透了心,流干了泪。三个月后,高二爷发现叫骡患了青光眼,几乎要全瞎了。随后,叫骡接替了那匹曾经生下自己和 骡、老得推不动磨了的母驴,开始了循环往复无休无止的推磨骡生涯。

叫骡的眼睛越加模糊不清了,但是 骡的皮、  骡的身影和自己举着橡胶棒跳上 骡背上的那一份美妙,在心里越加清晰起来。

高二爷明白叫骡的心病。



高家大院里那只大公鸡的啼鸣不仅吵醒了我,如我一样,其他四个男生都在全村公鸡的吵闹声中醒来了。因为在时起时落的鸡鸣声中,五个男生睡得格外清静,纹丝不动,连一口粗气都没有。

睡醒后,蹑手蹑脚的五个男娃都没披外衣,穿着花格子布大短裤和白色英雄背心,谁的背心胸前还印有雷锋版画。就算蹑手蹑脚,五个男生的脚步还是让木楞楼的地板闪动起来,便听到女生们悄声讲话,可能是在骂那只该死的大公鸡没有看清时间,一天比一天叫得早。

五个男生起夜后,又悄悄溜回楼上。又有女生的悄悄话声。男生听不明白,也不去理会,钻回热乎乎的被窝里,像村里那群闹够了的公鸡,睡起了回笼觉。

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一时睡不着,思想活跃起来。就觉得时空的大和小没有绝对,有如我们栖身的这间老木屋,再小再漆黑,丝毫没有限制我思维的跳跃。

我们今天之所以能来到这个小小的村子,是我们所不能抉择的抉择,是不能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转移。

我暗自庆幸,十六七岁,正好是一个是非模糊的年纪。我们的一切行为,都应该由历史事件本身及其制造者负责。不需要个人独立思考,只需要缺失的个性和盲从的行动,随大流,一切安好。

我暗自吃惊,小小年纪,正经书没有读过几本,却让我躺在这间烟熏火燎的老木屋里,在模糊的是非中梳理出一组只有政治家和哲学家才思考得明白的课题。

我担心的骂村后来并没有发生。


小基村每天早晨公鸡的啼鸣,是从村子东边地势最高的那座高家院子里开始的。

在天边的鱼肚白十分不情愿地挤出一些模模糊糊的暗白的时候,高家那只大公鸡便借着地势高、在村里最先看见天色的优势,急不可耐地带头打起鸣来。先是“扑扑扑”几声拍打着翅膀,如同有人用手在拍簸箕发出的声音。接着是公鸡竭尽全力还略略带着嘶哑的啼鸣:呜呜呜……十分雄壮,十分高亢,一声接着一声。

其它的公鸡便一呼百应,直到整个村里的公鸡们都不安地跟着吵闹起来。

任凭西边的公鸡和村中部的公鸡怎么联合起来努力同声嘶鸣,都压不过高家那只公鸡的声高。惹得我们院子西角老张头家那只才在开叫练嗓的小公鸡对高家院子里的那只大公鸡十分不服气,挣红了鸡冠绷直了脚趾,用力张开翅膀拍出三声簸箕般的声音,吼出一声有模有样好听的前半截鸣叫。

鸡鸣的声浪先从东边掀起来,淌到西边又爬坡返回东边。天色再明一些,公鸡们渐渐消停下来,将头埋进一只翅膀里睡起了回笼觉。

能够听到东边鸡鸣西边鸡唱的这栋住着九个鹿城知青娃的老木屋,淹没在村子中部,毫不起眼。小基村整个村庄的房子,因为是一个师傅带出来的徒弟盖的,一脉相传,都是传统的土木结构瓦房,格调一样,万变不离其宗。

老木屋楼下三格,楼上三格。自堂屋照壁后面的木楼梯子上到楼上,与楼下相对应也是三格。中间是过道也是谷物贮存间,靠厦子一边是木梭窗,窗下面放着一个老式木柜,柜门在上面,里面装的是大米。

楼梯一侧还立着三个篾篓,预备用来装饲料装苞谷或者没有碾过的谷子。梁和椽子是裸露的,瓦片的背面对着人们仰面朝天睡觉时的脸,瓦片没有会漏雨的空隙,却在晴朗的白天和夜晚漏出些星星点点。楼面是在楼楞木上铺满劈柴,夯满湿土再用泥巴抹平地面那种。谁要是在上面跑两步,一个楼层都会跟着跳动。左边一格是四个女生的宿舍,篾巴隔墙的居中位置安装了一扇木门还加了锁。右边一格是五个男生的宿舍,也是篾巴隔墙,无门扇的门洞开在厦子一侧。

每个人的床都是两把木条凳上面支一片五六块边皮木板拼靠而成的木床板,不怎么平整,但如果将疲惫的身躯放平在上面,足够承载一个无梦的黑夜。要是没有东边高家大院那只大公鸡的领唱,弄得一个村子天还不亮就乱哄哄的让人无法多睡一会。

楼下左边一格是厨房,居中砌一个土坯灶台,一口大铁锅可以煮饭炒菜煮猪食。靠隔墙的一个大木碗柜装着锅锅瓢盆油盐酱醋。隔墙上开一单扇木门通往中间一格的堂屋,堂屋的居中处,放一张矮八仙桌,每边一条双人木板凳,墙边还堆放着八只小方凳。这些桌椅板凳都没有上油漆,是用全新的松木制作。

堂屋后侧是一道板壁,板壁中央挂着一幅毛主席的标准像,两侧贴一幅红底金字对联。

后半间被隔成一间独立的房间,是房东老主人的居室,常年燃着一个火塘。后墙开有一小小的后窗,窗下支一架老式木床。借着火光,看得见床尾下面放着一只上了釉的土陶罐子,歪把子配歪嘴子,歪嘴子上塞着一个塞子,是一块旧毛巾包着些细砂那种。

我知道那个歪把土罐子是老人的尿壶。

老人只是晚上来居住,白天在儿子家生活,所以与我们的生活极少交叉。老人年仅70多岁,已经四代同堂,重孙名叫同乐儿,16岁,小我几个月。老队长叮嘱同乐儿代表他经常帮助我们这一伙从城里才来的青年,原因是同乐儿与我们年龄相仿,读过书。

按照村里的习惯,对爷爷的父亲称为老啵,我们也就跟着同乐儿称呼老人为老啵。从老啵至同乐儿这一代是四代单传。这栋老木屋是在他手上建盖的,已经四十多年。他的儿子和孙子都在村里其他位置盖了自己的房子,但老啵习惯住在自己的房子,就白天去儿子家转转,去孙子家坐坐,吃吃饭,咂咂旱烟,晒晒太阳,天晚了,就回老木屋睡觉。

老啵的个子不高,精瘦,鹰钩鼻,下巴上留一撮花白的山羊胡子,头戴一顶发黑的瓜皮帽,窄窄的遮阳只有一指宽,时常歪在右侧。老式对襟布纽扣的衣衫是蓝色土布,裤子是同色的大裤裆,鞋子是圆口布鞋。常年不离手的有一支两尺半长的旱烟袋,烟斗和烟嘴是铜铸的,烟杆是骨节紧挨着的罗汉竹。

因为村里新房子的补助资金一直不到位,房子没有来得及盖好。彭队长和张指导员就一起去公社,找到刚从朵基大队调到东华公社工作的宗斗叔商量,宗斗叔回村与他的爹商量,他的爹又与他爹的爹也就是老啵商量,才说好将这栋张家闲置的老木屋借出来安家入住。



那天的欢送大会由县政府组织的,时间是1975年8月30日。近千个年轻学生响应祖国号召上山下乡的青年聚集在楚雄第一中学的足球场上,宣誓听党的话,扎根农村一辈子,在广阔天地要大有作为。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昆明牌和解放牌大货车车头上扎着大红花,车帮上贴着红底黄字大标语:“到农村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大卡车在小小鹿城仅有的两条街道上绕了两圈,才分头向各自要去的村子开去。

小基村距鹿城仅有十公里,车子离开鹿城后往西再往南,没有半个小时,已经到了小基村西侧的岔道口。九个知青娃带着被包和木箱,用网兜装着脸盆口缸洋碗牙膏牙刷和毛巾,女生则多了一只塑料小桶和一只塑料小盆。

小基村生产队的指导员和老队长带着十来个人在村头迎接,经介绍,村里在家的主要干部都来了,有民兵排长、会计、记分员、妇女委员、青年委员和贫农委员,还有几个与我们年龄相仿的男娃女娃。

鹿城本来就小,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基村,经随车相送的家长在车上一番寒暄攀谈闲扯,加上孩子们再相互交流,不一会就熟悉起来。等带队干部李叔叔在老房子里的欢迎会上挨个介绍时,大家便清楚了九个青年是楚雄县的文教局、卫生局和林业局职工子女。

从林业局派出来的干部李叔叔,是来接班的。小基村所在的朵基大队有百十个知青娃,分布在小基村、大基村、木兰村、上日落村、下日落村五个村庄和一个上丫利国有林场里,需要一个人来带队,负责与县里公社里大队里和村里协调那些关于知青娃的大事小情,是一个实际上的保姆和阿姨。

李叔叔性格温和,彝族口音,瘦高个子,穿一身灰色卡其布四掉包中山装,发际花尖高,头发往后梳,是那种青年学生发型。李叔叔说话办事都谨慎,把当天上午县委书记和知青代表在楚雄一中广场知青欢送大会上的发言和誓言又讲了一遍。

小基村的指导员姓张,队长姓彭,两人都是大眼睛双眼皮。

两个人的穿着就像队干部的标准配置:都穿蓝布对襟衣,都穿绿色解放鞋,都戴一顶褪色的蓝布帽,两人帽子的帽檐遮阳都是卷塌的。

指导员把两尺长的旱烟袋烟嘴在胳肢窝拧两圈递给老队长,说我要求你们思想扎根一辈子,国家建设需要有文化的青年。”

老队长的眼皮太过于双,可能有三层四层,把眼窝子挤得很深。老队长的眼光,是我较少见过的那种深邃还温和的眼光。指导员讲完话,老队长又把旱烟袋在胳肢窝拧两圈递还给指导员,也啐一口唾沫在地上用解放鞋搓搓。

老队长说:“小基村很小,地里的农活一年到头干不完,需要知识文化的活计被老会计和记分员两个人就干完逑掉啦。你们十六七岁么卵毛都没有长齐,细皮嫩肉,力气活不消搭村里人比,遇到队里开大会么让你们给社员们念念报纸讲讲形势。我们队的分红值,去年每十个工分是壹毛贰分,今年么争取提高到壹毛伍分。你们算青壮劳力,每天十多个工分是挣得着的。”

两个人讲话的语速都是平缓得没有坡度,两人的欢迎词都十分简短实在。

李叔叔、邱阿姨、指导员和老队长耳语几句,便宣布指定两个临时户长,带着大家先把日子过起来,一边安顿生活,一边投入秋收。女生户长指定德妞担任,男生户长指定明君我担任。



小基村的天边并不远,就在村子东边高家院子后面的那片松树林子里。村子在半坡上,半坡也不高,从小河边的碾米房和抽水机房到高家院子不过两百米。翻过林子后面的山头,一山之隔就是县城。小小的县城叫鹿城,是楚雄州府在地,九个知青娃的家就散落在这座小城里。

德妞家与我家是亲戚,下乡前两家一直有走动。按照我母亲家乡的辈分,她母亲被我的母亲称呼为姑奶,母亲让我称呼为姑老祖,德妞就成了我的姑奶奶。姑老祖是个小脚女人,个子不高,从旧社会的大户人家走过来,精于持家教子,一个人将德妞他们五兄妹拉扯大。每次去德妞家,我叫姑老祖的声音很洪亮,对德妞的哥哥姐姐直呼其名,但对仅大我一两岁的德妞只是笑着打个摞伙的招呼。德妞也不计较,大大方方端凳子倒茶水,像个大姐姐陪我说话。

凯君的父亲与我的父亲是叔伯老表,同为乡村小学老师多年,至今还在我们下乡的这个公社的山区小学执教。凯君的母亲与我的母亲同为缝纫社工人,凯君的母亲在缝纫一社,我的母亲在缝纫二社。我称凯君的父亲为表叔,凯君称我的父亲为老禄爷。我称凯君的母亲为表孃,凯君称我的母亲为老刘师。

宁妞是我初中三年的同班同学,相互熟识。在我们小男生的眼里,宁妞是班里几个漂亮女生之一。因为那时学校的风气是男生女生不兴讲话,让我们也就仅仅熟识而已。我两年的高中去了山区中学,正好两年没有见过面。这次见面,觉得她整个人出落得更好看了,亭亭玉立,嗓音清脆,性格温和好处,笑声如银铃一串。她的父母是卫生局的干部,与我的父母也认识。我的母亲见到宁妞的父亲时,会称呼为他吴同志。

滇君的父亲在林业局,生活轨迹与我们这一伙教育口的娃娃似乎没有交叉的机会,却因为有一个在鹿城出了名的表弟而让他也出了名。滇君和表弟的母亲是亲姐妹,表弟与他同年属狗。他大表弟几天,家人就称他为大狗,称表弟为二狗。二狗是鹿城的名人,人小胆大,行侠仗义,善交朋友。有事无事都在鹿城的大街小巷游走,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

祺君家住在鹿城的古山街,距我家老宅所在的和平街不远。我的母亲认识他的母亲,在大街上相遇,我的母亲称呼他母亲为大姐。我的父亲认识他的父亲,见面时互相称呼张老师王老师。祺君的父亲与凯君的父亲同在相邻的乡村小学,逢节假日放假或者收假,两人就相约同时走路20多公里回到鹿城或者返回学校。祺君与凯君还是同班高中同学,所在的高七班,是楚雄一中人人仰慕的尖子班。

陆妞的母亲与我的母亲同在一个缝纫社,我的父亲与她当小学老师的父亲认识。琨妞和彪君也都处在小学老师家庭,都是高中同级同学。我的父亲认识他们的父亲,见面时称呼孙老师、张老师。

九个青年有如此相似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一同被上山下乡的浪头抛进这幢经历了几十年烟熏火燎黑洞洞的老木屋,一同将在学校里积攒下来没有做完的那个梦塞进这片屋檐,又一同在高家的那只大公鸡的啼鸣声中醒来,一同将心中虚幻的明天寄托于这座小村庄、这幢老木屋、这片黄土地。

送亲的人和指导员老队长走后,德妞召集了就职后知青户的第一次家务会。

德妞把她母亲当家的那一套做派移植过来,十足的当家大姐风范。德妞说,全家人分头行动,用三天时间来整理内务,熟悉锅灶,种自留地,熟悉环境,修理猪圈,去公社镇上采购生产工具和采购生活物资,办户口迁移,办购粮本,领取肉票,领取政府发给的每人每月5元的生活补贴,落实团员组织关系。

第四天起,将从德妞开始轮流值日守家做饭盘菜园,三天一轮。其他人就正式参加队里的农活,干什么或者怎么干就听队干部的安排。然后是伙食帐怎么记,公款怎么管理,伙食标准怎么定,来了朋友或家人的客餐怎么记,费用怎么摊销。再然后是公物清点登记,为我们买好的家具之外还要添置些什么农具。三四个月后要过年了,过农家日子,得杀两头年猪,腌些腊肉腊肠豆腐肠。现在养小猪崽来不及了,直接买两只架子猪来催养,过年时就可以宰杀了。最后是五个男生的理发问题,需要买一套理发剪,男生间互相理发,半年下来,理发剪的钱就省回来了。

家小,不代表事情少。经德妞一梳理,一堆事情清晰地摆了出来。在我的思路,借两个脑袋也定是想不出这一系列的事情并且理出这一堆事情之间的关联的。虽然德妞的口气是与大家商量,但是正确的决定往往是不需要商量的,说是建议,其实就是决定。

小日子就在德妞的带领下过起来,有条有理,有张有弛,和风细雨。

每天在家值日的人,煮完了晚饭,洗净那口大铁锅,倒进一满挑的两桶井水,大铁锅基本会装满。然后将木锅盖盖好,利用灶膛里的余温,可以将水烧热并保持到我们睡觉前每人大半盆的洗脸洗脚水。

几个女生端了热水,都会回到楼上的卧室里去洗。几个男生就在堂屋外的厦子屋檐下洗。

夜不深,人不静,我的大脑又开始继续想一些怪怪的问题。

因为习惯了父母和家人呵护,习惯了从学校到家庭的直线生活轨迹,习惯了用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的目光和神态看世界,短短一个多月,我们几个鹿城来的知青娃,对小基村这座看似平常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小小村庄,怀中揣进了许多猜想甚至敬畏。这种敬畏是不可言喻的、莫名其妙的,但又明明白白是摸不着看不见的真实存在。

这种真实存在,使我们几颗年轻迷糊的心如同掉进一个黑色无底洞般开始了对那个未知未来的殷切期待。在这个期待之中,我们凭着意志和信念,对这份与我们的书本知识无多少关系的纯体力劳动保持着激昂的情绪。

疲倦是那些平生第一次体验的农活对我的身体素质的测验,激昂的情绪是对九个男女青年从到小基村第一天就开始的暗中较量和竞赛的回应。

老师和校长告诉我们的是,农村太需要青年的到来了,为的是用青年的知识去改造农村、建设农村。那时,我们摩拳擦掌,我们跃跃欲试,我们热血沸腾,我们恨不能生出翅膀早日飞到农村这片广阔天地里去翱翔。

许多道理是时间的老师让我们慢慢悟出来的。



鹿城西南的紫溪山向东与小基村一河一路之隔,小基村再向东与鹿城一山之隔。小基村就背靠鹿城眺望紫溪,每天被紫顶寺的紫气拂面,被森林覆盖的绿荫养眼,被脚下的朵基河水悠悠缠绕。

小基村的水土偏心养女人,十七八岁的豆蔻女孩个个水灵个个漂亮,个个干活持家一把好手,还个个一口伶牙俐齿。

有哪个男人灰头土脸了还不甘心,还要乘口舌之快,想占话锋,大姑娘小媳妇们便使个眼色,一窝蜂将这个不识相的男人四仰八叉按在地上。

漂亮女人多,就惹得邻村邻乡甚至是城里的媒人趋之若鹜,在村里窜进窜出。小基村的媒人心疼村里的男娃,弹三寸不烂之舌在村头村尾撮合,尽力不把村里女人外嫁,撮合一对是一对。外村媒人却没有这份糍粑心,尽力把小基村的漂亮女人撮合去邻村邻乡或者城里。

所以,小基村的花季女人就多了一份纠结,心仪的初恋往往伴随着摇摆不定的婚姻结局。

姑娘小伙十七八,人间烟火天天在村里该升升该落落。随了父亲之命媒妁之言还随了姑娘小伙心愿的婚姻是美谈,但极少。难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不能说是孽缘,却是小基村女子最不愿选择的选择。

同乐儿从第一天开始到后来的两年多时间里,经常约着三五个姑娘小伙来找我们玩。同乐儿人虽然小,但会关心人,对人的所有诚恳都写在脸上。

常和同乐儿一起来的有秀姑琼姑珍姑美姑和芳姑,还有章弟柱弟祥弟和鹏弟。村里十来个念过书回村里务农的回乡男女已经与我们混得熟悉起来。

有时,女生会把姑娘让进她们的卧室,男生会把小伙让进我们的卧室。有时就男生女生一起在楼下堂屋里,边吃着村里姑娘们带来的南瓜籽或者葵花籽,边聊天说笑。

两年多的时间里,每一次这样的聚会,角落里总有一双有些怨尤的好看的眼睛在扑闪着,我的目光不在时,我觉得那双眼睛是在扑闪着我。我试图去捕捉时,那双眼睛却在扑闪自己膝上的双手。

那是芳姑。放在床尾的脏衣服不见了两天,后来又干干净净放在原处。一件妈妈用棉线手套拆了染黑又织成的毛衣,是我唯一的过冬毛衣,手袖磨旧后散了线。芳姑地让我把毛衣脱下来交给她,说她帮我织补。

芳姑独自来时,手里都不会空着。多是她自己做的酸腌菜、豆瓣酱、腐乳,或者是南瓜籽、葵花籽和核桃果。芳姑也不会单独找我,每次来只会直接去找几个女生玩。

最后一次见到芳姑,是我们下乡后的第二年农忙季。那天正好是我轮厨的第一天。户里人吃过午饭又到地里干活去了。我正在收拾厨房,芳姑进来,说帮我把毛衣织补好了,然后像个大姐姐很自然地拉着我的手,让我去楼上宿舍里穿给她看。

穿上毛衣,看到一双袖口被芳姑重新对称织过,针脚整齐均匀,是黑蓝色纯毛线。我才注意到,芳姑今天穿的正是我见过的她唯一一件像样的黑蓝色纯毛毛衣,但是袖口被换织成红色毛线,色彩很搭,依然很好看。

第一次与芳姑独处,近距离看芳姑,才越发觉得她才是小基村姑娘里最好看的姑娘。芳姑的目光这次没有扑闪,但依然充满了怨尤。她把我拉了坐在床边,她紧贴着站在我的前面,我正好可以仰视她的脸。

芳姑说她要出远门去了……话没有说下去,眼泪成串落在我的脸上。此刻的我,心已经不会跳动,血液已经凝固

我被定格,回不过神。芳姑丢下我,已经下了楼梯,接着出了堂屋门。我追到厦子的窗台边,只见到黑蓝色的背影刚好闪过我们几个男生夜间撒尿的那个巷口。我的枕头上,芳姑为我留下了那把小木梳。恍惚中的我,一直没有猜透芳姑出远门是要去哪里。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我去北边村头自留地里摘了一些豆腐菜,再在一旁的马趴井里挑打满一挑水,听到村口响起一串单调重复的唢呐声,循声望去,见有一台四轮拖拉机的声音“突突突”响起,向着北边公路驶去。拖拉机货箱上五颜六色,看得出是大红橱柜和一些大红被子。

井旁有两个大妈在驻足观望,边说:“晓不得芳姑爹妈咋个想,嫁一个死了婆娘的老男人么,再多的彩礼,娃娃不喜欢么还是害了娃娃。”

我的脑袋“哄”的一声崩溃了,才知道昨天芳姑跟我说的要出远门是要去哪里。载着芳姑出嫁的四轮拖拉机已经不见了踪影,但是“突突突”的声音还飘在山坳,回荡在我心空几十年散不去。



妇女委员李孃孃亲自来知青户里通知,生产队里要开大会,让所有人都参加。李孃孃是宗斗叔家里的当家人,是同乐儿的母亲。时常喜欢领着几个女知青娃干农活,也时常把自家地里的清白苦菜老南瓜让同乐儿带来给几个知青娃。来通知开会,也不忘记背了一筐丰收瓜过来。

保管室大院里挤进了近两百多人。

人如此之多,连奶娃娃也来了,是老队长没有料到的新情况,后悔没有在通知里说明奶娃娃除外。计分员为难。

在社员大会上,要推行家庭个人联产责任制,要把田地又按解放初期的方式分到家庭和个人。包产到户最初叫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是由安徽省一个叫做小岗村的十八个农户最先开始实行的。

后来,指导员又讲了些什么要坚持生产资料公有,坚持统一计划经营、统一核算分配,还说要把耕地农作物和畜牧养殖业承包给农户负责,超产有奖励,减产要赔偿等等的话。

指导员和老队长是十多年的老搭档,开大会一直默契,相互补充相互呼应。

谁也没有料到,这盛况空前的一次社员大会,成了小基村历史上人到得最齐的一次社员大会,也成了小基村生产队在人民公社体制下的最后一次社员大会。包产到户的动作,远比队干部们能够理解和接受的速度降临并迅速实施下去。



记忆中那盘梨木轴芯和梨木碾臂不知换过多少根的老石磨,任世间风吹雨淋撑着坚硬的腰板和不减的风骨,任由推磨骡推着时间的石碾子在上面碾压着。

小基村,早晨仍然在公鸡们的啼鸣中迷迷糊糊醒来,黄昏中被人生磨盘无休止的脚步推进黑夜。没有了鹿城知青娃,村民们几十年来仍然日出而作,日落而归。

一句粗俗却入骨贴心的话,一顶发白并晒卷了遮阳的帽子,一栋烟熏火燎的老木屋,一只歪把子土陶尿壶,一座难追溯源却会挪向未来的村庄,一片错落无序却相得益彰相互谦让和谐独立的土木青瓦房,一只愿为一唱天下白练习啼鸣而摔进粪坑的小公鸡,随唢呐声乘四轮拖拉机出了远门的芳姑……

那些难以忘怀的岁月,已经成为了我一生之中的,重要。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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