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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找不到路,包括回家的路。
那天,老家的侄儿结婚,我便早早地赶了回去,之前是很少参加的,不知何时起,内心开始有一本清晰的日历,翻到类似这样的页码,就会赶回去,回那个生我的地方。
那里虽然不是很熟悉,甚至经常到村口了还会走错路,或者看到熟悉的人迎面走来,心中总要不停地盘算,该叫什么呢?该叫什么呢?直到把脸憋得通红,默默地垂下脑袋,旋一朵微笑的花拧在脸上,就这样直直地撞上去,直到对方走近:“小静吧?回来啦!”“哎,回来啦!”此时,方能爽快地应一声,似乎心中的石头也放下来了,勿论应该称呼什么了,总之是说了话的。
“小静吧?”一个穿着周整,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向我走来。
“嗯,三叔。”
“这闺女,叫我三叔!”
“三哥,我喊错了!”呵呵,脸愈发红了。
其实,这个三哥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从儿时起,他就是这个村子里我比较熟悉的人,直到今天依然是,虽然我误称了“三叔”。
三哥本是个苦人儿。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父亲是最先在村里做企业的为数很少的人中的一个,所以当全村人还在那一亩三分地日夜挥洒着汗水,靠着天地的施舍,用世世代代遗传下来的勤劳基因期待能多收几颗粮食的日子里,我已经可以抱着父亲生产的罐头坐在大渠边上,悠着两条小腿,拍着渠中清泠泠的水,感受着甜蜜蜜的童年。那时候父亲给罐头厂起了非常美丽的名字叫做“曙光”。如今,每次经过村口,我依然会远远地望向那条村埂,只是再也没有了水渠。
那时候,村里常停电,有些时候因为浇地会有很多发电机,但也只是一阵儿,大多数时候在傍晚“喝汤”的档口是不来电的,家家户户都会备着蜡烛。在堂屋里点着,全家人却坐在院子的梧桐树下摆上晚饭。任蜡烛兀自去燃烧,直到燃尽自己,甚至烧到桌面。下次,还会在这个“坑里”点上。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着。母亲经常把汤锅都端上来,一把勺子顺时针搅着,似乎想让它凉得快一些,一边搅一边说:“你看‘三儿’到现在也说不上个媳妇,穷得揭不开锅,怕是要打光棍了。唉……”
一声叹息消失在沉沉夜色中。农村的夜晚格外安静,月亮也澄澈得像水一样。乡亲们一天的辛苦都会在这一刻归于宁静,院子里唱片机传出“毛毛雨”的声音,我戴着一顶红军小帽,是父亲出远门专门带给我的,我一见便喜欢得不得了,八个角都整得棱角分明,一颗闪闪的红星在月光下越发光芒耀眼。那时候,是要交公粮的,余下的口粮便不多了,普通庄户人家也是够吃的,很少炒菜,用馒头夹着一颗大葱满街转悠,遇到合话的就蹲在一边拉两句呱,看起来无比惬意。也常常会开开玩笑,“二儿,快回去吧,你媳妇把炕都给你暖热了。”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延续很久,直到消散在黑暗中。那个“三叔”很少出来。
后来,父亲经常参与刑警队的案子,家里放着像砖头一样的报话机,经常会响,“XXX,XXX,棉场,马上到棉场,情况紧急,收到请回答。”然后父亲就会驾驶那带斗的警用摩托一溜烟消失在村中的小路上。那一侧的斗中有时坐人,大多数时候没人,父亲是黑暗中的孤胆英雄,一个行走在这片土地上还它以安宁的汉子。母亲依然在夜色中唠叨着“三儿”找媳妇的事儿。
我开始上学了,那是离开家乡的开始,那时候我哭得很厉害,我留恋着那片土地上的一切,那小麦的香味,那沟渠的水,那拉闲呱的大娘婶子,那甜甜的“曙光”味道,还有那明亮的月光下那颗闪闪的红星……唯独,我没有想起那个娶不上媳妇的“三叔”。
很快,我在城里快乐地成长着,晚上会到热闹非凡的百货大楼前逛夜市,有时候会看场电影,最后都是趴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沉睡着回去,恍惚中似乎又回到老家的那个院子,又听到了我母亲口中的家长里短。
那些年,父亲工作顺心,母亲开了一家饭馆,童年的我似乎没有受到委屈。时常,会见到老家的人歇歇脚,无比亲切,我总是坐在凳子上托着小脸认真听大人们唠家常。噫,这不是“三叔”吗?那个娶不上媳妇的“三儿”。他牵了一头驴,后面拴着一辆板车,车上是各种酒瓶子,有的口已经碎掉了,横七竖八地倒着。母亲拿了一个大碗出来,连口招呼着“三儿,三儿,来喝口水。今天收的瓶子不少啊。”“嗯,今天还行。”他嗡声应着,端起碗来咕咚咕咚一口喝净。抿了抿黑得皲裂,厚厚的有些上翻的嘴唇,如同那久旱的枯木被冷不丁浇了一头水一样,不会立刻复苏却带来了希望。他驾着驴车走了,那孤零零的背影消失在城市清冷的道路上,夕阳下拖得长长的……
“妈,他还没娶上媳妇啊?”
后来,父亲新建了学校,搬到了新地方,在国道的旁边一栋高楼威武得在空旷的原野中立着,背后原本高大的山似乎也缩了十米,躲躲闪闪想要藏到后面。满操场健硕的青少年光着膀子在红彤彤的朝阳下奔跑着,此起彼伏的口号使原本萎缩的山再次颤了颤。
已经上高中的我成了他们口中的“大姐”,不再是父亲肩上那个曾经的小丫头。偶尔,也会和他们过过招,当然总会占上风,不是常胜,大概总是被偷偷让着。一辆带斗中型货车停在宏伟的石雕校门口。那个曾驾着毛驴车的三哥走下来。“小静,上学去啊?”“嗯”,我应着。笑着离去,却马上回过头来,因为我发现三哥身边多了个女人。和她差不多高,皮肤不算黑,扎着个辫子不长不短的垂在后面,身材微胖,但是行动非常敏捷,上车下车像是田野里奔跑的兔儿,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我想,这就是三嫂吧。后斗上装的满满的东西,都用麻袋捆着,个头都一般大小,整齐得像是列队的士兵,透过形状可以看出,应该是收来的酒瓶子。
入夜,校园里响起了熄灯哨。隐隐地听到母亲说,“你看三儿,现在混好了,媳妇也娶上了。别提两个孩子的名字有多好,一个叫新闻,一个叫联播。真是不容易啊,刚开始拾破烂,干了多年,又收酒瓶子,现在成了正经生意了,家里的房子盖成了咱村最漂亮的,都贴上瓷砖了,就他一家,人不能懒啊……”
后来,我像当年远离故土一样远离了这个小城。父亲总是在夜晚跑很远的路送我去兖州火车站,随着绿皮车的发动,父亲的背影一动不动,渐行渐远,那时候我总是想起朱自清,想起那酸酸甜甜的橘子……眼泪也总是在眼眶里转啊转。
再后来,我每年很少回这个小城,更不要说那片故土,但是我时常想起“曙光”罐头的味道,还有厂子旁边那个月光下清泠泠的水渠。我想,水渠旁的房子都贴上瓷砖了吧。
岁月总是把每个人送出很远,再用那有弹性的皮筋热情地欢迎你回来,撞个满怀。一切的风尘依旧落在曾生养你的那片土地上,这片土地从不曾荒芜。一代代的乡亲用镰刀,用收割机收获着一茬茬的庄稼,把粮仓装得满满的,早就不需要交公粮了。“曙光”罐头厂没有了,一大片玫瑰花迎风跳着舞,散发着浓浓的香味,说不上是不是她在向这片土地表达炽热的爱情。电脑上的订单挤满了那小小的屏幕,大学毕业回乡创业的小伙子撸着袖子在这花海中徜徉着,无比惬意。
我大概是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后面的车按喇叭都没有听到,我那魂究竟留在了“曙光”还是眼前的“玫瑰花海”?一个小伙子走下车来,身着帅气的休闲服装,带着金丝眼镜,阳光中透着几分儒雅。?
“姑,有需要帮忙的吗?”
“你是?”我回过神来。
“我是联播。”
哦,联播,我恍然。这竟然就是那个收酒瓶子的三哥的儿子。
“联播,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南京读博士,我姐姐已经博士毕业工作了……”
哦,新闻、联播俩博士,三哥的一双儿女。而三哥大概是村中的首富了,那贴了瓷砖的院子早就起了二层,檐角上一对鸱吻在这片土地上远眺着。
母亲的话再次响起:“这些年不容易,人不能懒……”
通往村中的道路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熠熠光芒,喜庆的喇叭声在不远处可劲地吹着,“噼里啪啦”的鞭炮落了一地,绽出幸福的红花儿,指引着我找到回家的路……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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