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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我三岁,已经记事了。不知为什么,每天夜里总是犯肚疼。妈妈给我揉,爸爸用热手巾给我敷。几乎每夜都这样闹腾一气,然后不知不觉睡着了,睁开眼,窗纸发白天亮了。
妈妈经常对我说,怀上我正是日本鬼子快投降的艰苦时期,咱们共产党领导的军队还在继续打日本鬼子。老百姓还都坚持着过穷光景,缺吃少穿,吞糠咽菜。她还说,怀我真不是时候,大人缺乏营养,孩子先天不足。生下的我瘦得像猫大,不会哭,更不会吃奶,更糟心的是妈妈消瘦虚弱得没有一滴奶水。
我是妈妈的第一个孩子,总不能放弃。可是,兵荒马乱的年月,村里人人挨饿,家家困难,喂养婴儿的牛奶和乳粉之类即使有钱也没处买到。爸爸妈妈只好用面糊糊强行硬灌地喂养我这个小生命。爸爸每隔几天就千方百计找熟人讨换上一斤麦子,淘洗干净,用铁钵子捣成细白面,铁勺子里加点水,捏一撮白面,放在火炉上熬熟,这就是我的救命食粮。妈妈把我端在胸前,爸爸趁我饥饿啼哭大张嘴的时候,舀一小勺面糊灌下去,如此反复,直到我吃饱止哭了才作罢。妈妈说,就这样艰难地喂了一年多,我才会吃东西了。她把我的肚疼病还归咎于她没奶的原因。愧疚地说我从小没吃过母奶,只喝面糊糊把肚子撑坏了。
这天黑夜,我的肚子突然疼得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满屋里黑魆魆的,窗帘上没有一点月光映进来,纸窗糊的纸被风吹得发出怪异可怕的声音,肚疼得我翻身打滚地钻进妈妈被窝。她给我正揉着肚子,猛地传来有节奏的敲院大门的声音。我更加害怕了,连大气都不敢出。爸爸赶紧穿上衣服,点着那盏有玻璃罩子的煤油灯端着出去开门。
不一会儿,他领进来三个年轻人,他们长得身高树大,面容白净,慈眉善目。穿着单薄的黑色对襟棉袄,挎着枪,嘴里哈着白气,轻轻地把枪立在门背后。那个个子最高的人和颜悦色地对妈妈说:“大嫂,我们是商队的买卖人,刚才与老大哥说了,今天太冷了,又累又渴,想进来喝碗热水,歇歇脚。三更半夜的打扰你们了。”我偷偷地在被窝里看着、听着,他们的声音很低很低,轻轻的,柔柔的,声音真好听。我的肚子竟然一点也不疼了。妈妈忙着生灶火,爸爸赶快点火炉,让他们上炕坐。他们轻轻地说:“别吵醒孩子。”看见家里连一条板凳也没有,就各自蹲在地上靠墙的地方。
水浇开了,满屋拥挤着白气。爸爸给每人倒了一碗,他们边吹边喝。妈妈又把锅擦干,加上柴火,并说:“光喝水不顶事,家里没有别的吃食,缸里有腌酸菜,给你们烩一锅吃吧!”那三人站起来阻拦:“不麻烦了,这就暖和了,也歇好了。”妈妈这时根本不听他们的话,她从菜缸里捞出一盆酸菜,切了半盆山药块,放在锅台上。接着她掀开地上的小红柜板在柜底探摸着。哎呀,妈这是在找什么呀?我好生奇怪,只见她探出一个明晃晃的小瓶子。走近锅台边,慢悠悠地自语:“天太冷,给你们炝几滴油花,烩出菜更好吃,吃上身子更暖和,做买卖更机灵……”那几个人再三阻拦,但根本拦不住她。
哎呀,我的妈妈,你还偷偷藏着好东西呢!平时做烩酸菜,哪见过你炝油花儿?这些人是啥人呀?
“哧啦”一声,锅里窜出一股我从未闻过的香味,直钻我的鼻孔。我在被窝里吸着鼻子,咂着嘴。烩菜烧开了,满屋又拥挤着白气。白气里又弥散着我从未闻过的烩酸菜香味。妈妈给他们每人盛了一碗,他们边吃边叹气,说话带着哭音:“老大哥,老大嫂,可打扰你们了,也惊了小孩睡觉了!”我却在被窝里偷偷地笑,我真想说,你们真有福,吃上炝油花的烩菜应该高兴呀!
三个人吃完烩菜,拉住爸妈的手,不住地道谢,说:“老大哥,老大嫂,天快亮了,我们走了,不久还路过,再来看望你们这家好人!”爸爸端起灯,送他们出门,回来悄悄对妈妈说:“这几个年轻人稳稳重重,轻声慢语,和蔼可亲,一看他们就是正经的好人。莫非是贺龙带领的活动在咱们这一带的抗日游击队?”妈妈愉快地说:“那今天我们是帮助了子弟兵啦!”
爸妈吹灭灯躺下,满屋子又沉没在黑漆中。妈妈才问我肚子疼不了?我说:“我不怕肚子疼,只怕吹熄灯,家里黑。”妈妈说:“天快明呀!铁拐李出来偷锅啦,他怕人发现,头顶着大黑锅,把天罩住了。等一会儿他后悔了,把锅给人家送回去,天就明了。”
我被铁拐李这个捣乱鬼逗得笑出了声,从来不笑的爸爸妈妈也呵呵地笑了……
——选自“五弦歌风”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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