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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蝮虫
经文曰:“猨翼之山,其中多怪兽,水多蝮虫(即蝮、蝮蛇)。”
我在一部专题片看到,蝮蛇毒性极大,头部犹如旧时妇女煨烫衣服的“烙铁”,俗称烙铁头。蝮蛇具有极强的环境适应能力,肤色随周边环境变换;攻击时迅如闪电,口之前端长有两颗尖利毒牙,可以杀人于顷刻间。
晋人郭璞图赞注曰:“(蝮虫)色如绶纹,鼻上有针,大者百余斤,又名反鼻虫。”马昌仪所撰《古本山海经图说》中选有明代蒋应镐《山海经本图》:临川悬崖,水中长起一株大树,身躯侧弯,枝茎散开,冠盖庞大,叶如风车。一条肥腴的蝮虫头向下,蠕动身躯。背上有别针式的脊椎,腹下细腿无数;头部上下长有细针,颌后有长刺,鼻子上方,突出一根长刺,伸吐的舌头略短,眼睛略圆而有神。
乍看起来,蝮蛇如龙,游走之间,神态悠然。不似捕猎,像是在水中楼阁间闲庭信步。
蝮蛇的毒液可以杀死一头犀牛和大象。平时以鼠、兔和小型蜥蜴为食。极少主动攻击人,只有自己生命受到危险时,才会勃然一击。2个小时内得不到救治,轻者身残,重者丢掉性命。
于人而言,蝮蛇之毒至今没有特别奏效的药,注射抗毒血清似乎也不大奏效。时至今天,这种凶猛的毒蛇几近绝迹。直到近年,蛇类专家才在四川或福建发现了为数不多的“烙铁头”。从生命长度来看,在莽苍大地、沼泽河流和丛林危崖之间,蝮蛇和人至少并行了六千年。可惜的是,这种古老的蛇种,在人类人口愈发壮大的今天,却濒临灭绝。这对于畏惧毒蛇的人来说,不知道是幸运还是悲哀。
2.旋龟
经文曰(《山海经•南山经》):“杻阳之山,怪水出焉。而东流注于宪翼之水。其中多玄龟,其状如龟儿鸟首虺尾,其名曰旋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可以为底。”
从经文看,旋龟和现存的大部分龟没有太大的区别。东流宪翼之水,当是南海或其某个较大支流。杻阳之山,应是今福建闽南一带。或许这种龟较为普遍,不惟东海与福建等地。其根本形状没有脱离龟类大致范畴,只是头部较其他同类稍长,伸出后像是鹰首,虺尾也没有太多的惊奇,也还是比其他龟类稍长并弯曲些罢了。
可惜的是,经文及后世注者都没有说出旋龟形体大可到什么程度,或者最高体重。使得旋龟在现在人的想象不得要领。但旋龟的神性是不容置疑的。《拾遗记》载,大禹治水时:“黄龙曳尾于前,玄龟负青泥于后。”也就是说,旋龟也曾是治水功勋,大禹麾下的神兽之一。旋龟的鸣声也很奇特,原经文说“音如判木”。其中的“判”是利器砍剁木材之意,还是以木棒敲打木棒发出的鸣声呢?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后世《山海经》注释者也多歧义,或是误抄。胡文焕图本说:“玄龟,其状鸟首虺尾,音如破水之声,佩之令人不聋。”其中的“破水之声”不难理解,龟在水中游弋,必定会化解水之阻力,发出声音,其声应当是沙沙的,视速度和水域而定。至于这一形容,更多地出自人类自身的水中经验。
人总是迷信神兽的无所不能,身上的鳞甲和皮毛,甚至骨肉和鲜血,都具有许多奇妙功能。因旋龟音如判木或破水,便妄图把这一显著功能移植到自己身上,避免患得耳聋等疾病。这种利益要求尽管多是心理作用,但也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人在利益追求上的某些畸形意识。
现存旋龟绘像主要有三,胡文焕本之旋龟头部更像鹰,样貌较凶,四肢粗而肥壮,尾巴长而弯曲。清代毕沅《山海经图注》原本中旋龟体型肥大,甲壳厚实,四肢肥壮,头部如鸟,紧连肉躯。蒋应镐本图水流湍急,礁石凸起,旋龟在水中浮漂,体型较小,一前一后两只鸟头旋龟,在激流中前后呼应,神情如活,栩栩如生。
3.类
经文曰(《南山经》):“亶爰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髦,其名曰类,自为牝牡,食者不妒。”
类似乎是果子狸的先祖,抑或就是。类还有一个名字叫灵狸。长相像是野猫,头上披着一撮柔顺长毛。且雌雄同体。这一神兽更多地带有人类自身的幻想色彩——牝牡同身,在远古,繁衍能力是决定族类兴衰的重要因素,类的“自产”特性,使得动物省却了寻找配偶的麻烦与同类相戕的不必要牺牲。
明代胡文焕山海经图本说:“亶爰山有兽,状如类,有发,名之曰类,自为牝牡,食之而不妒。”杨慎注解说,云南蒙化县有此兽,当地土人称为香髦。《列子》说:“亶爰之兽,自孕而生,曰类;河泽之鸟,相视而生,曰鸸。”郭璞图本赞曰:“类之为兽,一体兼二。近取诸身,用不假物。窈窕是佩,不知妒忌。”
以上这些,可能是想当然的猜测。雌雄同体的野兽肯定会位列仙班,造神者在甄选和“封赏”时,必定会将那些身怀异能,人所不及者作为首选。类的自孕自产,符合人神通用理想标准。从明代、清代的《山海经》图本上可以看出,在漫长的文化、习俗及信仰史上,类首先是灵兽,表现上尽量突出类的神性特征,多为人面兽身。从其习性和俗世功用看,类最大的效能是替人嫉妒天性。郭璞之“窈窕佩之”更有意味,其意可能是,吃了类的肉,就不会再生嫉妒之心,即使吃不到类的肉,妇女们佩戴上类身上某些皮毛及骨头等等,也可以消除同类间的嫉妒之心。
这其中,蕴含了一个朴素的哲理,即,同性排斥。在情感和物质上,心灵乃至灵魂当中,妇女的妒心当高于男性。由此,也从另一方面证实了女性别于男性的某种与生俱来的生物本能。
4.九尾狐
经文曰:“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九尾狐是妖艳的象征,因为有九条尾巴,人还将它作为生育力极强的神兽来崇敬。只是,九尾狐的名声比较糟糕,它们的狡黠、善变和灵性,尤其是令人反感的食人(暴力)习性,听起来有些胆寒。但是,人也会吃掉它们,并且会不受任何巫术和蛊毒的侵害。反过来说,九尾狐肉可能还是所有巫术及蛊毒的克星与解药。
人对九尾狐的情感是复杂的,一方面把它们当作某种象征和暗示,另一方面又惧怕被九尾狐捕捉而食。这几乎是远古时期人与动物既对抗又合作的矛盾揭示。关于九尾狐及其他狐狸的传说久盛不衰。传说,大禹治水日久,顾不得个人大事。一次,路过涂山时,听当地人歌谣,说,谁要是看到九尾狐,就可以称王,谁娶了涂山的女子,谁就可以家道兴旺。
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大禹不但娶了涂山女子女娇为妻子,且成为了夏代的开国之王。由此可见,尧舜禅让等一系列远古美谈与实际情况出入甚大(据《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汉代时,皇帝及臣子们也都迷信九尾狐乃是对王者的某种警示,且还是长寿和祥瑞、多子多孙的吉祥神兽。并将九尾狐、蟾蜍、兔、三足乌等刻绘在石像上。
在传说当中,九尾狐有着“令人爱怜”的叫声,如婴儿啼哭。半夜时分,从梦境惊醒的人一般都会信以为真,若妻室携幼儿正在赶路,夫肯定会跳将起来,举着灯笼,沿山路寻找——但大多数的人不会上当,于半夜时分出门,以自己的生命和肉体向九尾狐献礼。
祖父及一些老人在世时,总说狐狸、蛇等都很容易成精成仙,且言之凿凿,并一再对我讲:咱村后里沟(形容山沟深长)就有狐狸成精了,时常有人看到一个身穿蓝布衫的妇女,胳膊里挎着个篮子,从后里沟出来,到供销社买东西,然后原路返回。爷爷说,后里沟除了狼和野鸡,不常见的狐狸、蛇和松鼠、狼、野鸡和山猪外,根本没人居住。再说,山后十里外的外县村庄人绝不会舍近求远,到咱这买东西的,且很有规律,平均半个月一趟。
还有一个故事:邻村一户人家把房子盖在远离村庄的地方,四边都是山冈,茅草一人多深。其子常一人在新房睡觉。日久,消瘦不堪。巫婆作法,说是有狐仙祸其儿子,取其精髓,以助修炼。并教方法说,其父代替其子睡下,等半夜有动静时,即翻身,拿银针刺之。次日夜半,门栓响,门开,其父一跃而起,拧开手电,甫见一美妇袅婷而近。其父大喝,银针刺出,美妇惊呼。转身就跑,其父开门狂追。至一乱草冈下,美妇倏然不见。
诸如此类的故事和传说,在乡下比比皆是,但不知为什么,近些年来少了许多。关于九尾狐及其家族的美丽情事,如今只能在《山海经》、《聊斋志异》等书籍间体味了。古人称女子至美为“狐媚”,看起来,狐狸的美,是人所不及的,或者说,人的最美形态,也还是以狐狸之态为标准的。
5.灌灌
经文曰(《南山经》):“青山之丘,有鸟焉,其状如鸠,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
从声音判断,灌灌鸟干脆就是斑鸠。在乡间,这种鸟似乎很常见,尤其下雨天,到处都是他们呵呼的声音,从这面山坡传到另一面山坡,小孩子们听到了,异常的兴奋。大人们的第一反应是谁在吵架。
但在《山海经》中,把这种鸟的肉放在火上烧烤,味道特别鲜美;将其羽毛佩戴在身上,就不会受到蛊惑。诗人陶渊明有诗说:“青山有奇鸟,自言独见尔。本为迷者生,不以喻君子。”郭璞图本赞曰:“厥声如呵,厥形如鸠。佩之辩惑,出自青丘。”
仔细想来,人对灌灌的这种认知和赋予,其根源可能出自巫术传统和自然灵物崇拜习性。J.G弗雷泽说:“巫术与科学在认识世界的概念上,两者是相近的。二者都认定事件的演替完全有规律和肯定的。……它们用对于未来的无限美好的憧憬,去引诱那疲劳了的探索者、困乏了的追求者,让他穿越对当今现实感到失望的荒野。巫术与科学将他带到极高极高的山峰之巅。在那里,透过他脚下的滚滚浓雾和层层乌云,可以看到天国之都的美景,它虽然遥远,但却沐浴在理想的光辉之中,放射出灿烂的光华。”(《金枝》)
而在古老的中国,从一开始,我们的先祖就创造了许多从时日到季节、从人到物的“顺势”原则的诸多法术。从动物到人不过是其中“逆势原则”的一种。因而,将不常见和不符合自己审美需要的动物不同程度地赋予神性和特异功能,从而使得人与自然之间的互补更具有合理性。由此,《山海经》通常被认为是巫师及灵语集大成者,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灌灌鸟也与其他神兽及仙鸟一般,被人赋予了某种神性。但在造神的同时,人还要不断地推翻和杀掉神灵,将它们的血肉及皮毛最大限度、且精确妥善地“为我所用”,使之成为人类生活及情感、信仰的重要组成部分。《山海经》其实就是巫师代代相传、相互借鉴的灵语、法术和神话总集,反映的是先民与自然及其与其他生命之间的关系史、信仰史和生存斗争史。
6.蛊雕
经文曰(《南山二经》):“鹿吴之山,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
将这种神兽称作猛禽更合适一些。在我的猜测和想象中,蛊雕最大可能是巫师饲养之物,整天端在手上或放在肩上——尖嘴长爪的蛊雕,目光邪恶,黝黑的翅膀扇动着神秘的恐惧。巫师的这种造型,对普通人来说,肯定是一种无形的威慑力量。
但蛊雕似乎和“彘”一样,是先民们敬畏的神兽之一,敬畏的原因无非是它们具有不可抗的神力及食人习性。在远古,人就开始用各种方法来防止自己受到其他更强大动物的伤害。弱小者永远处在食物链的最底层,人战胜更强大的猛兽之后,在满足肚子需求之后,就一定要驯服之,依据各种动物不同特性及“特长”,用来为自己的生存发展服务。
蛊雕似乎从来就不是直接为俗世人群服务的一种神兽,这些长相像是鹰或者雕、隼的高空猛禽,因为翅膀,可以瞬间百里,来如闪电,去如飞鸟。而没有飞行能力的人,只能被袭击中寻找躲避不受伤害的办法。而巫师们恰恰利用了这一点,就像电影《凡赫辛》中对付长着巨大翅膀,在乌云笼罩或黑夜时对人突然袭击的吸血鬼一样,人一旦将之驯服,为我所用,那么,这个人肯定会在同类心目中威信大增。
“以力为雄”是最原始的暴力崇拜,也是底层者在艰苦险恶生存环境中得以出人头地的唯一法宝。智力更内在,而暴力却活灵活现,可以亲眼目击,产生强烈的视觉效应和心理震撼的。
蛊雕对人的俗世功用似乎仅仅如此,但从中可以看出,很早之前,先民们就已经认识到了“杀心”“驯心”的重要性,这可能是最早的“意识形态”垄断方式了。还有的记载说,蛊雕身子如豹,头上长着一只硬角,嘴巴像鹰喙,鸣声犹如小孩啼哭。胡文焕《山海经存》这样的状绘,使得蛊雕形象更为勇猛可怕,更有助于威慑其他人。
选自《野草》2011第3期 主编:马 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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