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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传信,霜降渐至。秋收秋耕之后,麦子,这个大地母亲的宠儿,又迎着凛冽的朔风,打点行装,踏上它“人生”的征途了。
说它宠儿,是说,与它像是“读速成班”的高粱、谷子、大豆、荞麦、红薯这帮兄弟们相比,显然,麦子是经过“十年寒窗磨一剑”的历练走出来的,因而走得更远,更有出息。
在此,我想起了一句古语: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想,这话是说给麦子听的。你看,它不像是别的兄弟,总喜欢春天旅游秋天回家,一路乐乐呵呵,去享受春之温融夏之翠茂秋之艳美;这么多美好的日子它不选,当听说冬天要来时,就特意选择在深秋,义无反顾地出发了。
在红叶的簇拥下,在翠竹的感召下,在秋菊的牵伴下,躺在泥土中的麦子,喝足秋后母亲大地所剩不多的奶水,咬紧牙关,用尽平生力气,脚跟蹬直,奋力向下,眼睛望着高远的苍穹,膨胀,膨胀,再膨胀,只觉“嘭”的一声,麦子用它像钢针一样的小脑袋,刺破大地裹在它身上的一层有些薄凉的胎衣,袅袅娜娜地出生了。
麦子不愧是庄稼家族中的勇士,虽然它出生时天气已近微凉,但它不怕,一旦窥见外面的光明,就向着能成就它光明的目标使劲奔跑;它揉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伸懒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骨碌一下站起来,在秋光里摇曳着它针叶似的小手,不顾一切地抽绿,一片,两片,三片……然后叶色也由浅变深,鹅黄,浅黄,淡绿,葱绿,于是,要不了几天,一棵茁茁壮壮、葳葳蕤蕤的秧苗就展现在你的面前了。
此时,已是深秋。苍山远黛,枯树寒鸦。一片片枯叶正在悄然落下,回归自然;几只雀鸟深入浅出,嘴里衔着枯枝败叶,正在忙着搭窝,做作着过冬的准备。地里早已场光地净,玉米、大豆、花生、棉花,一切秋季作物,紧随季节的脚步,都已回到屋里,开始享受温馨的生活。麦子却不,趁着秋光还未走远,它们像商量似的,白天跟着太阳,夜晚撵着星星,匍匐着,拉扯着,熙攘着,不遗余力地生长着,力争把根扎得深深的,把棵蓬得壮壮的,以待风雪的到来。
随着气温的递次下降,在一个冷风吹袖的早晨,汹汹涌涌的寒霜终于来临了。来时,那霜像是带着一把利刃来的,吓得大伙儿都溃散了。莆柳蔫了,翠鸟也不见了;早些天还是娇羞欲滴的红荷,也枯皱着脸,香消玉殒了。看那阵势,我放心不下,心想,这下遭了,怕是麦苗也撑不住了,就怀着忐忑的心走向麦田,待我俯下身子看时,我发现那一墩一墩原本鲜活的麦苗虽然冻成了玻璃状,但它的身躯并没有倒下,仍是目光炯炯、骨骨骼骼地看着远方。待我小心翼翼地透过它玻璃似的身体认真观察时,我惊呆了,我居然看见它清澈透亮的心叶啦,仔细地听,似乎还能听见它咚咚的心跳了。
太阳出来时,它又抖抖覆在它身上的霜痂,嚯嚯地昂起头了。几场酷霜的锻打,我发现它不但没有死去,反而它的叶片越发地变得肥厚了,腰杆敦实了,叶色更加的浓绿碧透了。此时,我想起了,在一本书上看的,这在农作物学上就叫“春化”。由于麦子经过了春化阶段,也就是说,经过了寒冷的锻造,因此,用麦子磨出的面,成型,能够加工成各种面食,吃起来也筋道,有味。细想想,那是因为它凝聚有一种魂魄在里面。而其他作物,由于没有经过春化的过程,也就是说,没有经历风霜的考验,因此吃起来,其味道就大打折扣了。
气温继续下降,到了滴水成冰的数“九”寒天,自然界里的万物都像是在睡着。野桥在寒烟里苟延残喘,没有一丝生气;路边的草树,也裸露出它瘦骨嶙峋的根爪,像是一堆骷髅;天空整日灰蒙蒙的,耷拉着脸,也是打不起精神。这时,就连那些被称为高级动物的鸟兽虫鱼,都龟缩在一角,很少外出觅食,以最小的代价维持着它生命的基础代谢;就是那些耐寒力极强的绿竹、青松、翠柏,也停歇了生长,拼着意志,积蓄力量,伺机东山再起;只有这看似弱不经风的麦子,仍以它永往直前的葱郁,望眼欲穿地抗拒着严冬,翘盼春的消息。
无论说它是一位卓越的战士,还是说它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都不枉谈。你瞧,在这万籁俱寂的当儿,一切生命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也只有它麦子,在别人都在休息的时候,它却别出心裁地攀爬了。它在想,天冷了,气温下降了,地表上的生命停滞了;但,地表下的气温仍是如火如荼地激荡着!因为,大地母亲的心脏在下面,下面的火山、岩浆、暖流都在不停地翻滚着啊;你看,即使上面再冷的天,从井底下取出的水还冒着热气啊。于是,它又在想,你老天爷不许我长地上的苗儿,趁着没人打扰,那我就安安静静地长地下的根吧!
于此,我想起了上中学时老师在生物课堂上讲的话,麦子,之所以它能结出让大家都喜欢吃的优质口粮,之一的原因就在于它有一个庞大的根系,能够让它摄取到四面八方充足的营养。而这个有比它身长还要长的庞大的根系,都是在这个冬季潜心努力的结果啊!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麦子的成功,还应该感恩这段难得的人生历练呢!
当天气冷到极致时,大雪终于是落下了。雪,是春天的使者;雪来了,那些生命的强者,自然又是奔跑在春天的路上了。此刻,徘徊在风雪弥漫的田埂上,我似乎看到,紫燕喳喳地已经站在起跑线上憧憬未来了,塘柳也甩动着它婀娜的腰肢露出鹅黄了,梅花也欢喜漫天雪地绽放枝头了,翠竹也不甘示弱地临风飘举了。若说它们,这不足为奇;因为它们都是“青帝”的佼佼者,是人们心中尊崇的为数不多的英雄,是勇士。要说能让我引以为奇的,那当然还是麦子。因为,连植物数着、动物数着,甚至是连所有生物都数着,最普通,最大众,始终青青一色,表里如一,且能够在严冬的大熔炉里走出来去无怨无悔地养活着地球上1/4人口的生物,也只有麦子。
严冬,对庸者,是险山,是恶水,是一道永远也逾越不过去的屏障;对勇者,是靶场,是砺石,是一座让自己欲火重生的摇篮。雪,对懦夫,是腥风,是血雨,是一道永远都打不败的拦路虎;对智者,是春风,是蔚红,是使自己看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瞭望台。对于麦子,当然是属于后者。
的确,麦子喜欢雪;它从来没有把雪当作是阻碍自己前进的对手,反而早已把雪当作是上天恩赐的尤物了。雪落时,我曾无数次地走近麦子,喜欢得它,我都能感觉到它渐次均匀的呼吸了,我能感觉到它加速脉动的心跳了,我能感觉到它手舞足蹈的倩影了,我能感觉到它粉嫩嫩的笑靥了,我还能听见它在大雪给它缝制的棉被下面的轻轻梦呓了。有了这场大雪,有了入冬以来悉心积累下来的根深叶茂,吃饱喝足之后,就只等春天的腾翼了。
经过一个大冬天的休整复苏、养精蓄锐,待春天真正到来时,麦子就可以系紧鞋带,永不回头地一撒腿跑到终点了。
站在春天的门槛,麦子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径直跑向终点的。其实,麦子就这么简单,没有曲曲弯弯,城府不深。不像是枣梨杏桃,先要经过姹紫嫣红的前戏,再来一番“绿肥红瘦、雨虐风骤”的感叹,才能结出果实;不像是高粱,把果实举得高高的,作炫耀之状,让人觉得它高不可攀;也不像是红薯,深深地把果实埋藏在地下,又让人对其心生不可捉磨的疑惑。麦子就是这样,长得简简约约,憨憨厚厚,像是朴实的农民,没有花花肠子,在别人还沉浸在春天里游山逛景时,为了一个目标,它弯儿也不拐,就一个心思地匆匆分孽、拔节、抽穗,进而扬花了。
说起麦花,我还特意写了一阕小词:春至四月圃池闲,唯独麦花正劳繁。青穗作居织雅梦,和风为媒情递传。貌似瘦小却慈爱,孕育沃野金浪旋。若能赢得仓廪实,不入族谱心也甜。也是,若把麦花也当成花,那么,它在花族中也真格算是最不起眼的末生子了;不用说它没法和梅兰竹菊相媲美,就是最普通的桃梨杏蕊,也有云泥之别;它既不显光、鲜、华、丽之姿,也不作娇、媚、宠、幸之态,近前闻一闻,连一点儿香气也没有;如果你不去细致地端看,它小得针尖似的身子,真可让你视而不见;甚至有人说,麦子的一生就根本没有开花过。甚至更有人说,让麦花入列花族的队伍,有碍作“花”的美学,有损为“花”的诗性。但无论你怎么评价,麦花不管;麦花只管的是,好钢要用在刃上,赶紧简简单单地开罢,剩下的,都把全部精力用在着胚、孕穗、灌浆、落黄、成熟上了。
麦子,倾其毕生,熬过它“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人生苦旅,终于在布谷声声的六月,扬起了笑脸,结出它心心念念的叫作麦粒的果实。把麦粒托在手里,晶莹、剔透、骨感、沉重,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分明是用眼泪凝成的岩石。
感于它一生的不易,遂写了一首打油诗,附于其后,算作是我对它的敬重吧:寒露飞播盘根长,针芽摇绿笑秋光。应知风霜不久归,匆匆分孽争茁壮。扯扯拥拥奔冬去,百草谢后伊登场。期盼冬至三尺雪,汲取精华蕴芬芳。雪压霜侵绿愈浓,亲吻泥土意绵长。荡漾碧波媚春日,纷纷拔节气盎扬。不忧花期无蝶舞,只乐孕穗灌浆忙。更喜金光千浪滚,初夏清风送麦香。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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