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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飞机的舷窗/吕凤君

点击率:1279
发布时间:2022.02.23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不管我以什么理由登上这巨大的铁鸟,也不论我以何种心情钻进这铁桶般的空间,望一眼这唯一能扫瞭外面的舷窗,那种远走高飞的快意,随之便陡然消失;那份穿云破雾的神秘,间或便荡然无存。

我有时主观地认定,抑或是固执地认为,就是这扇无情的窗户,把生我养我的故乡,甩在了遥远,遥远地模糊不现;就是这扇冰冷的窗户,把爱我疼我的父母,挡在了外面,外面的冷暖不知;就是这扇异样的窗户,把美我溢我的梦境,破在了瞬间,瞬间的猝不及防。

怪怨不一定需要理由。但我这怪怨,就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刻,从此把我的世界划分为他乡与异乡的一刹那,不公平地记在了这可怜的舷窗上……

随着夜暗的降临,在巨鸟微微的抖动和起伏中,那一直侧立于我头顶的舷窗,亦如动漫作品中的一只怪兽,张着黑黢黢的大嘴,试图吞噬我不悦的情绪,动摇我的直傲,以此来显示她的存在,或以此来证明她的作用。

转眼间,这椭圆形的舷窗,又像飞行于天空巨鸟的一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窥视着我的内心,用阅人无数的傲慢俯视着一个无辜者的灵魂。企图用胜利者的眼神,截获一个远行者的思想。

其实,时间不仅仅是第一杀手,倒像个优秀的泥瓦匠,抹平的不只是岁月,还有岁月划过的伤痕,以至于才出现了此一时彼一时的认知和感受。

时间,有时更像一个老练的采耳师,总能用手中的那小小神器,深入到你的黑暗处,探寻到你最不好触及的地方,在一转一拧、一抽一拉中,触摸你最敏感的神经,找到你最舒服的感觉。

看来,生活中每一处过往,甚至每一次交集,犹如公交车站的站点,我们驻足焦急地等待,只是为了下一站,以及那个或远或近的终点。我们总是在寻觅你适合的视角和视角的切入点。



“君行千里遥,谁识自家窗”。

幽幽舷窗外,嗡嗡机舱里,遐想间,飞机已飞行了近一个时辰。我时不时地迷起双眼,端详那近在咫尺的舷窗,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少时,回到了少时的故乡,回到了少时故乡老屋的窗前。

记忆,总是留给深远和深爱者的。

故乡,一定是那个最能刻画你曾经,唤醒你昨天的、无法涂抹底色的地方。

她,似如月黑风高中独行者通过一片坟茧时,突然间有一盏摇曳的马灯,照亮了你的前路,还有你嘭嘭跳动的心脏。

她,恰似风雨交加中攀爬者登上一座山顶时,忽然间有一双厚实的大手,扶助了你的身躯,还有你微微下滑的意志。

没有故乡是悲催的,忘了故乡是悲哀的。

故乡老屋的窗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窗户,也是我心中的窗户。

故乡我家的老屋,三间瓦房,土木结构,传统的人字型屋顶,方正的土集砌墙,椽檩柱均为松榆实木。

老屋其中的一间房子里,一定要拿出将近一半的地方打一盘土炕,这冬暖夏凉的土炕是晋西北家庭必有的设置,也是一家人除睡觉外,一起吃饭、待客、集聚的地方。

就是家里再穷,也一定有祖辈传下来的,以及当下主人节衣缩食添置的,或桌椅凳柜,或坛罐刀铲等家什。

但,这些对儿时和年少时的我,并没有留下多少映象,或带来多大影响。倒是那老屋的窗户,至今让我难以忘怀。以至于,就是当兵到了军营,以及后来的东奔西顾,每每所见窗户,都不由自主地要拿它们和老家老屋的窗户相比。比来比去,还是觉得老屋的窗户最美,最耐看,最可人。

我时常觉得,窗户就是一座房子的眼睛。只有目睹和亲近了这眼睛,你才能靠近这座房子,走近这个家,成为了这个家庭真正的一员。

故乡老屋的窗户,约有一副乒乓球案大小,窗框为松木,取其坚硬,以一框而不变型,不走样,历经风雨而不朽,四季寒暑而不移;窗棂为柏木,取其绵软,以一档而不扭曲,不伤裂,巧雕琢而不俗,贴窗纸而不落。

窗户上下左右四周,或万字菱花,或圆如母亲院内结的南瓜,或方似父亲盘粮用的昇子,围绕着中间一方约有两平尺的玻璃,有序而对称地排列布置着,形成了农家,也就是像我家这样普通百姓人家,极具观赏并引以为傲的风景。

就是这晋西北一户普普通通的农家窗户,给这贫瘠的土地和这土地上生活长大的我们,平添了一丝暖意和几多畅想。她像家乡后沟的坡底下的那一眼清泉,滋润着我儿时的想象;亦如家乡南山羊肠小道上的那四季情歌,丰富着我少年的生活。



这是一扇温暖之窗。在晋西北寒冷的冬季,能有一个暖和的家,除了这盘亲切暖身的热炕之外,老屋这挡风御寒的窗户,一定是功不可没的。

每年的入冬前,细心的父亲定要抽上半天功夫,来整治老屋的窗户。父亲先将旧棉絮捻成绳状,然后用那把爷爷就用过的锥子,一点一点地把棉绳塞入那走风漏气的窗缝里。

然后,父亲再把赶集买回的糊窗纸抹上浆糊,从上到下把窗户糊上一遍。老窗如新,屋内不仅清亮了许多,风也小了许多。

家暖窗严的里屋,是最吸引小孩子的地方。此时,看着父亲刚刚糊好的窗户,我们姊妹几个便不约而同地在窗前打闹戏耍,一不小心,就把这刚糊好的窗纸,不是戳个洞,就是扯个角。

其时,性急的母亲会责骂和驱赶我们。父亲却不急不躁,只一句:“针眼小的洞,椽头大的风,都给咱小心点啊!”话音未落,我等就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再也不敢弄破这窗户纸了。

小时候晋西北的冬季,寒冷无比,夜里更是冷得出奇,寒冷总会把冬的童话凝固在这老屋的窗户上。大清早,乘父亲在院子里扫雪,母亲烧火做饭的间隙,我和三弟便悄悄爬出被窝,一头扎在窗户中间满是冰花的窗玻璃前,好奇地瞧这自然之造化,神奇之景观。

一夜之间,老屋这窗户所有糊窗纸的地方都是毛茸茸一片薄霜,在母亲灶火一闪一闪的光照下,老屋寒窗,熠熠生辉,闪烁迷离。那窗户中间装有一块玻璃的地方,此刻被一层薄冰覆盖,在清晨自然光的作用下,略显幽蓝。在这淡蓝色的平面上,或高山森林,或小河碧浪;或雁阵飞过,或熊狼出没,这梦幻般的情景,让我俩置身其中,浑然不知,也完全忘记了这冰冷的世界。

随着母亲灶台里柴火的不断燃烧,以及太阳的渐渐升起,玻璃窗户上的奇景在变化着,一会儿树倒了,一会儿草没了,忽然间,那层层叠叠的景观,化作了一汪水流到了窗台上。

“快点吃早饭啦!”母亲一声呼喊,才把我们叫回了这热气腾腾的清晨中……

时光如水,两个时辰之后,飞机落地,我终于从如梦的遐想中回到了现实。那头顶的舷窗依然如故,只是在机场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在高空和地面的冷热交替中,蒙上了一层浅浅的薄雾,如同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子,脸上涂抹了一层雪花膏,显得不再自然。

匆忙中,我取下行李,把那座位上方陪伴我一路的舷窗抛在了身后,随那出舱的人流消失在都市的车水马龙中……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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