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刘志成的散文两次闯入《散文选刊》评选的“中国散文排行榜”二十强，成为目前国内散文界的一个热点人物。他的散文之所以在散文创作圈内受到如此的重视，其实是跟他所创作的散文独特的切入角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最近，他的系列散文《流失在三轮车上的岁月》不断面世，并很快被列为内蒙古作协五十年来首批重点补贴扶植作品，更显示出了他在散文创作道路上的独到眼光。

      几年前，听朋友们介绍过刘志成本人的情况，说是他曾经有过一段不短的艰难生活经历。具体是怎么艰难，朋友没有说。但是，从刘志成的散文里，尤其是他的系列散文《流失在三轮车上的岁月》里，可以看到，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置身于城市和乡村的边缘，感受到了是那么多的岁月风霜和人生雨雪。在这一组散文里，生活的艰辛随处可见。在刘志成的眼里，城市被人们所赋予的物质、金钱、节奏、高消费、夜生活等惯常属性，渐渐地消失了，呈现在他的文字里的，是简单的生活追求，以及支撑这样的简单生活所作出的努力与挣扎。《像狗一样行走》里，三轮车夫在城市里的生活，能够感觉到“像草叶上露珠滚落的声音。风儿轻咬叶芽的幸福呻吟。鸟儿在枝头清丽的婉啼”，也能够感觉到狗主人“少妇脖子上的金项链,腕上的镯子,指头上的钻石戒,耳朵边的金耳环,随着漫杂的步子,雪亮的一闪一闪,那么迅疾地拂中了我的目光。随着距离的拉近,少妇春天花香的气息也越来越浓, 越来越浓……”是的，只要是有着正常的内心活动的人，都会有对客观视觉的应激反应。但是，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里，生活在不同阶层的人遭遇是不同的，贵夫人对三轮车夫说：“你一个穷打工小子有多少钱哩,把你一件件卸下卖了也值不了我的狗钱！”这就是冷酷的现实。还有《带着十字架上路》，记录了一场车祸的鲜血淋漓，然后以体验式的叙述，进一步深入地展示了作为一个市民生存的艰难与无助，刻画出了内心的鲜血淋漓以后，不得不说：“突然对熟悉的事物感到了陌生：大雪茫茫，还要覆盖高原多久？北风如刀，雪下潜伏的生机还要历经多久的炼狱？万物抵达春天的理想，是否已像肥皂泡一样破灭，妥协了冬天的萧杀与寒凉？”在这里，刘志成告诉我们，作为社会底层的弱势者，生活中的艰难来自于生活，谋生手段的缺失，同时也来自于社会的结构性冲撞与挤压，而后者，更让人深思。而这样的诉说，同时又是需要勇气和智慧的。

      散文创作中，细节是很重要的，而细节在一篇散文里所承载的意味，必然地会对文章本身的深度理解和对文章之外的扩散性想象，造成深远的影响。因此，在散文创作中，细节的谋划与展示，在很大程度上，作为构建一篇散文的要件，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然而，对于一个作家来说，细节处理的效果和水平，却又取决于作家对生活、历史、环境以及特定时代的人文精神具有个人特点的理解与感受。每一个作家都是一个单独的人，有着独特的观察社会、感悟生活，洞察历史的视角。也就造就了不同的作家所掌握到的素材各不相同，他们在自己的作品里所选取与呈现的细节也就千差万别。“太阳像一个大南瓜刚悬上来，我就跨上三轮车，向早市进发。卖东西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果的清香，街的朦胧，与攒动的人儿相融。我成了一颗最大的水果。正准备给一个顾客在秤盘里称香蕉，旁边，两个卖水果的妇女过来，一把夺下秤盘：我们在这卖是交了摊位费，你凭什么来这卖啦！鞭一样甩响的声音扎了下来，裹满了铁匠炉摊上的火星味儿。”（《穿越浮尘的光影》）在这里，太阳的形象、妇女的凶悍、语气的杀伤力，便都体现出来了。“年后,我去郊区送货,途经一块向日葵地。当扭曲的茎干执著的花盘涌入我的眼帘时,我一下子震动了。停下三轮车。擦了擦汗，走向向日葵地。我的眼里喷涌着生命最原始的冲动与激情,燃起了凡高目光中曾经喷涌的黄金、紫铜的光泽……这时, 向日葵地旁的一座清真寺后蹿出一只狗。它停下来，掀起后腿。尿。忽地看见了我，一扭身蹿入了向日葵地。摇摇晃晃的向日葵林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没有什么比田间的亲吻更令人感动。我心灵的田园上正泊着一缕光……”   （《像狗一样行走》）从一个三轮车夫的视角，很明显地告诉我们，这个场景其实是来自于作者本人刻骨铭心的亲身经历，而这一情节的选取，却在暗暗地告诉我们，虽然在城市里有着太多的无奈，但是即使这样，在社会的底层的人，照样对生命的生机和梦想，有着强烈的渴望，只不过他们长期以来是处于被忽视、被压抑的。刘志成这样的呈示，从正面的角度，表达了一种向往，而对于阅读者的启示，却是在告诉我们，对社会生活和社会人群的关照与思考，经常需要我们不停地转换视角，除非你不在乎。

       纵观刘志成的这些以《流失在三轮车上的岁月》为总题的散文，不难看出，刘志成在叙述方式上，以底层生存状态为基点，运用了平视的视角，关注一个距离地面很贴近的人群的生活境界。离地面最近的是草根和树叶，刘志成紧紧抓住平民生活的日常状态，把自己置身于其中，在《像狗一样行走》中，刘志成再现了三轮车夫对居高临下的辱骂而产生的感受。这样的再现，在意义上进行扩大，便具有了泛指的可能性，体验了一种被羞辱的痛，便理解了下层人生活的苦。在《潮湿的窥望》里，一个偶然事件的发生，刘志成还是从一个受雇佣跟踪者的目光，以暗访者的镜头一样的表达，揭示对城市人对婚姻生活的怀疑，以及因此产生的探刺。这是一种隐秘的、另类的生活状况和生活趣味原生态述说，刘志成所采用的视角，既不是当事人，也不是旁观者，介于二者之间的角色，让他看到的就是一个具有了原初意味的世界。这是一种值得推崇的精神品格。在我的阅读经历中，尤其是散文创作中，经常可以看到很多散文作家对待叙述对象，往往存在着两种极端的视角选择，一是俯视，叙述者居高临下，叙述对象与作者之间并无过多的关系，在字里行间，我们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作者的不动声色，甚至是冷漠。一是仰视，被叙述者高高在上，作者完全是出于一种崇敬和景仰去写文章，这样的叙述，往往会让作者失去理智，让人不可信。惟有平视，主、客体双方是平等的，这样的视角，可以让我们尽最大可能地去接近真相。就《穿越浮尘的光影》来说，这种平视所体现出来的最明显的特色，就是在情节的不断推进过程中，作者描述的客观环境把“我”在城市里的生存一步步进逼到越来越恶劣的境地，然后在不断的挣扎里，试图找到了条类似于稻草的出路。在这里，刘志成并没有生硬地去叙述境地的艰难，而是通过情节转换与延续，暗自使劲，不遗余力地呈现主观心理对于每一个情节的感受。这样，客观与主观的交融，构成了一种吸引，使得作者所描写的场景与阅读者的距离得到不断的缩小。而对于作者来说，这样的状态，也是最放松的状态、最自由的状态，艺术的美栖居的地方。

      最后，还得谈谈刘志成这一组系列散文的语言。语言是文学作品的外衣，是作者亲自缝制的外衣。一个作家，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必然地在经历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里，形成自己的语言特色，在文字选择中，会对某些词语、句式、语气等形成习惯，诸如《像狗一样行走》里的：“街上行人匆匆,鱼一样一尾尾游动”、“风儿轻咬叶芽的幸福呻吟”、“一股旋风突然翅羽扇击,插入了鄂尔多斯高原春天的心脏”、“少妇兑了白糖和蜂蜜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夜晚穿过坟茔一样的冷意,与我所熟悉的甜蜜地偎在金色粮垛里数着谷粒,数着玉米棒子的农家女人形成了两极”，又如《潮湿的窥望》里的“火球样的太阳红得像农家檐下悬挂的辣椒，像油画堆砌的色彩晃眼”、“他的步子，像虫吟一粒一粒地撒进了喧闹的市声”这样的句子很多，在行文过程中，刘志成一方面是运用通感，让人的感觉错别、综合，从而使文字的表达出现了新的感受入口。另一方面，刘志成还善于运用地方生活特色的原生态语言，对具有地域特色的主题进行展示，使得他的文字充满了生命力。甚至还会有意地把诗歌、民谣插到他的作品里来，恰如其分地嵌进自己的文章里，使作品增加了另外一种韵味。这样，作家作品的语言特色也就逐渐形成了。并且，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特色化文体语言的形成，是一个作家成熟的重要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