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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说:“戏没烂戏看谁唱,地没烂地在人种。”父亲是全村人公认的种地行家和把式,无论多烂的地,到父亲手里都能变好。
有人说:“庄稼活,不用学,别人咋着咱咋着。”父亲不认同这个理,在他心目中,种地是一门大学问,对此还颇有一番说辞。
父亲常对我说:“干活为啥叫干活?就是要有眼,要用心。”比如锄地吧,通常都是从地头往里锄,父亲则不同,先站地头扫视一遍,不平的地块,由低处向高处锄,理由是干活得劲、出活,越锄越平。撅着屁股朝低处锄,在他看来,就是不动脑子,干的颠倒活。
说实话,我跟父亲干活没少挨训,印象中好像还挨过打。不承想父亲当年的训斥,多年后竟被我搬出来教育自己的孩子,我常对他们念叨:“干活一定要带干活的架势,干啥就要有干啥的样,尽力干好。”
记得我第一次锄地,父亲手把手做示范:紧握锄把,眼盯地上,甭管有草没草,紧挨着锄,不能留“旱箍脸”(没锄到的空地),并不时回头检查。
有一次雨后,我随父亲去锄地,锄了没多大会,父亲转身走到我跟前,我看他阴沉着脸,心想不知又出啥差错了,等着挨骂吧。果不其然,父亲发火了:“你看我是咋锄的,再看看你是咋干的!”转而低声说:“刚下过雨,地皮不干,要来回换手锄,你看你锄过去踩得明溜溜的,地都踩成死疙瘩,土壤板结,莫说庄稼长了,还坏事哩。”骂归骂,父亲一番话,说得在理,相比较父亲身后脚印少而有序,自己身后如同碾轧过一般,嘴上没再说啥,心中寻思锄个地竟还有如此多名堂和讲究?
1981年,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分地到户,甚合父亲心愿,有了施展能耐的机会,可以自己做主、大显身手了。我们村当时是按产分地,逐块预先估产,折合亩数下分。村东河滩有块地,是农业学大寨时运土垫的,倒也平整,面积有六七亩,只是土层薄,不少地方石头裸露在外,很难耕种下犁,估产100斤。不承想父亲把分好地的机会拱手让人,却把这块没人要的地“争”到了手,遭到全家人一致反对,父亲也不说啥,急了撂下一句“往后看!”进入九月份,别人都抢农时整地种麦,他却见天每日用小平车往地里拉石头,折腾有一个多月,沿堰边堆了一长溜,接下来就扯线绳动工砌堰。我不忍看他太劳累,闲下时很不情愿地去帮他干,临上大冻前,硬是砌起一条高于地面一尺多、一百多米长的堤坝。
第二年一开春,父亲又忙活开了,整天往堤坝跟前堆土,堆了足有两米宽,并在地东北角用石块铺设了一出口。
自打分地起,父亲几乎没消停过。不少人劝他:“快奔六十的人了,费这劲干啥,指不定种三天两后晌哩?”父亲笑着回答:“干下的精神坐下的痨,咱这人天生干活的命,闲下就出毛病。种一年算一年,哪天充公了,我也为队上拾掇了块好地。就是别人种他也不会骂我。”
夏收来临,看到别人家开镰割麦,家里人少不了又嘀咕埋怨,他还是那句话:“往后看!”
进入汛期,父亲异乎寻常地对天气预报特上心,我很费解,便问他:“地里啥都没种,下不下雨要咋哩?”一天大雨过后,听说河滩发了洪水,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非要我跟他上地里看看。我心想有啥好看的嘛,莫非父亲精神出了问题?离老远就看见地里灌满了水,走近地头,只见洪水进地绕个圈,顺从地由东北角出口流走。更好奇的是:进地时浑浊的洪水,出去时显得清了许多。这时,我似乎有点明白父亲拉我来的用意,是看他如何巧借洪水漫地。
几场大雨过后,整块地大体漫平了,更令人欣喜的是,地面漂着一层黑乎乎的羊粪蛋,面积也比先前大了。父亲瞅着平展展的一大块地,心里乐开了花,咧嘴笑个不停,我很少见他笑得这般爽,笑得如此甜。
俗话说:“入暑不带耙,误了来年夏。”时近白露,我看父亲没动静,就催他整地种麦。父亲却开导我说:“种啥要根据地势、地块确定,河槽里地不适宜种麦,赶上汛期提前发大水,即使长得再好,也不一定能收了,待明年种正茬玉米,管保一季顶三季。”
人勤地不懒,父亲的辛勤劳作终于赢得丰厚的回报,那块地收了一万多斤玉米,亩产近两千斤。望着小山似的玉米堆,父亲开心地对家里人说:“这块地折合别人家的地,也就一亩多点,谁见过一亩多地产上万斤玉米?”
再后来,父亲又修水渠,把相邻工厂排放的污水引进地里灌溉,使这块地成了旱涝保收的稳产高产田。村上人都竖起大拇指夸赞父亲:“莫眼红人家打得多,人家费的啥劲?再烂的地到了人家手里,都能长出好庄稼!”
我跟父亲干活,受其言传身教,获益匪浅,受用终生。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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