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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下山,过河,坐车。多年来我的双脚如此往返于故土,眼睛逗留在每一片草叶上,呈现出露水的颜色,耳朵里时刻糅进着清脆的鸟鸣、轻柔的晚风,扶犁的喘息声,以及亘古以来不变的河流声。很久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有生以来,我从陌生到熟悉,陌生的是它从何处来,到何处去,而且时而舒缓,时而湍急,时而和颜悦色,时而面目狰狞,熟悉了它的苍茫、浑厚、震颤,咆哮,从没想到去细细的品味、联想、亲近,从没如读史书一般翻阅与它有关的人和事,村庄依旧,河床依旧,风雨依旧,农桑依旧。可今天,在历经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干旱之后,我走近了它,感知到了它,我站在波涛起伏的岸边,要脱掉鞋袜,挽起裤管,洇入冰凉的意境,我感到有无数的细节和音符狂欢而来,率真而来,哀痛而来,悲壮而来。
古老的村庄,因为窑洞,草屋,瓦房,因为天高,风急,云密,电闪,雷鸣,因为人畜,泥土,庄稼,沟壑,锄头,因为雨雪霜露,喷泉岩浆,汗液血泪。聚拢了,流动了,奔涌了,狂啸了,我看清了它的面目和形体,听见了它的细语和呐喊,嗅到了它的芬芳和腥味。
我踩着尖削的石头,听见了古老的水声。《史记·秦本纪》载,商代后期,秦始皇远祖就已“在西戎,保西陲”,西周中期孝王时,“非子居犬丘,好马及蓄,善养息子”,后被周孝王“赐姓胤”。我的目光便跨越时空,看见有个叫非子的老者赶着马群游走,水草丰茂,天蓝雁高,柳枝编成的马鞭发出生动的响声,在高昂的歌声里,河流也肆意抒情,草场逐年扩大,领地、领水成为版图,一个强大的帝国缘于此,这是古老的西陲之地,也许,胤姓家族就是听着那泛滥的水声获得了灵感,在秦岭的风水阁看长江远去,看黄河远去,山河从此大一统。我又听见了木门古道的战鼓声淹没在峡谷里,1700多年前,一支挥洒自如的蜀汉军队,于撤退途中从容而激越地大败魏兵,演出了一场逃亡之师击溃乘胜追击之师的精彩话剧。从此,这个原本静静蛰伏于群山怀抱中的小地方,在历史年轮中有了一笔属于自己的清晰印记。要知道,我居住的小山村,与之相隔不足两公里,因此我看见膝前涌动的浪花依旧是孔明琴弦上流淌的音符,英雄在这里难以瞑目,历史在这里流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读不完的古韵,听不倦的旋律。我在这里的水声中长大。
第一次产生惧怕的故事发生在我十多岁的年龄。背着书包去上学,学校在河对岸的一个村庄,远远看见一大簇人聚拢在一起,我们为热闹而去,却见一个幼小的男孩尸体横成在河滩上,一丝不挂,我们看得发怵。因为刚发过大水,不知这是上游谁家的孩子,好多天都没人来认领,在附近的村民掩埋时,我仿佛听见水声里夹裹着他的父母无望的哀号。以后放学上学,我们尽量避开深水区。大人们时刻提醒我们过河小心些,不然把你会送到四川去吃大米。四川是米粮之都,大人们认为这条河最终流入蜀地。
我记得在村子的下方,河流的边沿,建着一座水磨,在昼夜不歇的轰响中,一袋袋麦子变成细面,这时的水声延续了生存,延续了人类的歌声。家乡有句俗言:隔山不远隔河远。因了那汹涌澎湃的河声,两岸的人老死不相往来,婚丧嫁娶及少牵扯到两岸的村民。东山的鸟儿也落不到西山,最典型的是我们小时候玩蚂蚱,那瞿瞿的叫声充满了诱惑力。可是居住在西山,寻遍沟沟洼洼也看不到那只美丽的小天使,我们只好备足干粮,提着麦秸秆编成的笼子,去对岸的山坡上捉拿。后来大人们告诉我们,只因那条河,东山的蚂蚱不愿到西山安家。年幼的我们对那汩汩的流水声充满了抱怨和厌憎。
干旱的日子里,我们再也听不到那水声了。干涸的河床是一片荒滩,浅浅的水涡,游动的蝌蚪也显得无精打采。我们无处打水漂,无处放纸船,无处游泳,常年轰响的水磨也孤零零的像一个大梦不醒的老人,毒花花的阳光晒黑了每一张饥饿的面孔。仰望高远的蓝天,渴望一场暴雨来临,哪怕震耳欲聋的水声覆盖了两岸的村庄。哪怕天塌地陷。让我们失去记忆,失去昨天。
就这样我走过了家乡的河,在夜幕拉开之时我要去很远的城市生活,出没在高楼的夹缝里,我怀想那彻夜不眠的水声,感到总也走不出村庄的氛围。在长江畅游的日子里,我整日坐在船顶,听滔滔的轰鸣声,揣摩着哪一个音符来自家乡,看那微黄的波涛,它的归宿,竟然流向大海,或者更远。我想到自己,在这片诞生文明,平息战火的地方,原来更像家乡的一滴水,在生命的长河里,不仅要学会歌唱,还要不歇的流动,汇入更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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