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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山苍苍 环水洋洋/杨荣昌(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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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6.16



    威楚南雄,彝岭大地,千山竞秀,百水争流。依山傍水处,一个以虎图腾和火塘文化为特色的民族栖居生息、繁衍传代。被誉为“省会之藩篱、滇西之右臂”的武定县,古称罗婺部,在其漫长的发展史中,各民族和睦相处,共同创造了精美绝伦的艺术文化,无论是民歌、传说,还是典籍、刺绣,以其种类的繁杂和艺术的精湛,堪称民族文化的博物馆。尤其是县境内的环州、万德、发窝等地,因其历史意蕴的沉雄壮阔,自然山水的鬼斧神工,已渐为外人所熟知,成为人们投资、访古和游历的胜地。

    在文化人类学的层面上认识环州,缘于文化学学者钟仕民先生讲述的一个故事:从前环州有沙家和麻家两个彝族部落,沙麻两家互相通婚。麻家新郎外出征战前对沙家新娘说,你等着,我去三年三月零三天就回来。新郎走后,新娘受尽婆婆虐待。熬过了三年零三个月,新娘被迫无奈喝下一种会使人变化的水。三天后,新郎回来了,等待他的是一个已经快变成石头的新娘,新郎摇着石头女人大叫着:“你太傻了,等了三年又三月,就等不了这三天。”他忿忿地用刀在石女肩上砍了一刀。新娘后来变成了石头,彝名叫“阿么特罗”。据说,现在环州村南的来子山上有一块青石,形似女人,石女肩上有一条被刀砍着似的裂缝,逢年过节,前来杀鸡祭祀,祈求生子的求孕者络绎不绝。我想可能是由于故事的结局充满了悲剧性的人生体验,在世代善良民众的心中同样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他们以如此的形式表达自己虔诚的膜拜。坚韧的民间意识力量在这里支撑起了一片信仰的天空。一晃好多年过去了,钟先生的故事在脑海中依然鲜活灵动,但环州却一直缘悭一面。直到两年前,在大学中文系里较系统地学习了民族文化与民俗学方面的知识,对民族政治史和文化史中占据重要地位的土司制度便日益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曾在武定历史上声名显赫的凤、李和那(音no)三姓土司中的李氏土司统治中心便是在环州。这使我产生了撩开它神秘面纱的欲望。

    于是,在猴年元宵节的前夕,披着料峭的春寒,我独自一人踏上了探访环州的漫漫征途,试图走进那令人心旌荡漾的奇山异水以及附生出的系列神话、传说和史诗……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如万马奔腾状的山脉包围了这个有着400余户2000多人口的彝族古村落,这个被神秘文化笼罩,到处充满着历史质感的村庄背靠着万松山的支脉,面临一条清澈的溪流,与威武的来子山默然雄峙。半山腰上有一块莲花状的平地,曾任元谋知县土官的环州土司三世祖李小黑便埋葬于此。据杨和森先生记述,环州土司其先祖安那在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由寻甸奉调从征凤继祖,授武定环州甸土舍职。安那之孙安小黑于天启元年(1621年)奉征黔西北乌撒土司安效良、水西土司安邦彦,因耻与敌方同姓,故改姓为李,称李小黑。经历清代到民国初年有李自孔任土职。李自孔死,其子李鸿缨于1930年袭职。辖地包括今武定环州乡和东坡、白路两乡的一部、元谋姜驿、江边、凉山三乡和黄瓜园镇大部。我去的时候是早晨,清风飒飒,林影斑驳,阳光星星点点撒满墓地。这座上下高3米,左右宽4米有余的古墓连同前面的墓地共占地半亩多,碑头阳刻着“功盖一方”四个大字,傲视着遥远的山峦,仿佛在张驰着墓主的恣肆扬厉。两旁的铭文乃“中宁大夫知武定军民府”的刘俊铭所撰,它详细叙述了环州土司的来历及发展的脉流,可惜许多铭文字迹漫漶,难以卒读,这份研究边疆少数民族政治史的宝贵资料只能忍痛付之阙如了。文化的湮没自然是件让人痛心的事,但真正让我扼腕叹息的,却是墓前那些雕刻精美的石桌、石墩、石柱被砸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残肢断臂。不知那些文物的虐待狂们在抬起他们高贵的脚时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态,是对墓主显赫功绩的嫉妒,还是对美的一种近乎变态的仇视;而一生以征服为快感,杀人如麻,视人民生命如草芥的李小黑若黄泉之下有知又不知将作何感慨。人生如梦,天道轮回,除非你是为人民创下不朽勋业的伟人才能享受人民千秋万代的敬奉,否则,无论生前何等嚣张跋扈,威慑四方,当灵魂随着肉体一起腐烂于黄土之下,就逃不脱被后人无情嘲弄与戏谑的命运。

    顺着山道而上,便进入了武定县最重要的自然林保护区——万松山。万亩松林汇成了绿色的海洋,此起彼伏的松涛犹如一曲气势磅礴的交响乐章。登上林区嘹望塔上拍照留念,一种俯仰天地古今的苍茫感油然而生,此时似乎才真正明白了“登高一呼,山鸣谷应;举目四顾,海阔天空”的境界是何等的旷远。笔直林立的云南松密密匝匝、层层叠叠,而在林木掩映之中,一段狭长的建筑吸引了我的目光,凭直觉,我判定那就是远古的城墙,历代兵家所倚仗的屏障。中华民族独特的文化心理之一便是筑墙以拒敌人于家门之外,孟姜女哭长城的例证已镌刻在了每个人的心灵深处,而眼前这条看似不甚起眼,默默隐于密林之中的石墙相信也曾见证了如雨的箭矢,如雷的呐喊和如注的热血,那么,它身上潜隐着的又是一番怎样的历史哲思与人生况味呢!

       环州土司无疑可以归入美学骑士行列的,他把自己蓬勃的生命意志播扬得如此轰轰烈烈、震人心魄,把主宰山河以求基业永固的欲望和征服自然的野心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凝结成这道纵横绵延数十公里的石墙。那排列得整整齐齐,突兀在群山之中的建筑宛如一条狂野不羁的巨龙,张牙舞爪、天马行空,而当我抚摸着那令人心颤的细部,仿佛在亲吻我们古老民族的肌肤,感觉充溢其间的是建造者那粘稠的鲜血与浓烈的腥味。一代又一代出身卑贱的土著居民,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卖身为奴,投靠土司做开疆拓土的家丁。在他们蓬头垢面、形容枯槁的身后,李氏土司的半壁江山有了固若金汤的保障,而一道让后人叹为观止的文化景观也在他们蹒跚的脚步中一点点地向前延伸。我伫立于石墙边,心中充满了无穷的惊悸,历史的卷帙似乎永远只垂青英雄的伟名,而当无数残暴异常的统治者忙于为自己的“丰功伟绩”树碑立传以求彪炳千古的时候,支撑着我们整个民族大厦的基石其实正是这些默默无闻的下层劳动者,哪怕他们藏于如此僻远的彝山。





    疾步上前,一名为故天营的村庄赫然入目。故天营彝语为“故布鲁”,顾名思义,乃土司安营扎寨之地。登上村后的山顶,忽然觉得天地更为寥廓,举目远眺,映入眼帘的,是金沙江的大段流程。这是一幅多么迷人的画面:此时的金沙江已收敛了它一路上惊涛拍岸、激浪喧天的夺人气势而变得静若处子,呜呜咽咽的啜泣犹如一位远嫁他乡的姑娘,娇羞的样子让人无端地怜惜。但它仍不失绰约风姿,那一路东去的决然心态却又与万松山厮缠不清的依依不舍更显飘逸、妖娆和妩媚。这幅美妙绝伦的画面把我带入了一个意象幽深的诗歌王国,谢玄晖“澄江静如练,余霞散成绮”的名诗倏地跃入脑海。我倚墙而立,临风狂啸,让清清的山风伴随着飒飒松涛把我的啸声传向遥远的江岸,也升腾着我干云的豪气,脚下是刀刻斧削似的万丈悬崖,稍不小心就有粉身碎骨的危险。在逼仄的石墙上,我小心翼翼地挪移着脚步,让心理承受的极限在自然力的锻打中一点点地扩展。但当我的目光穿透迷朦的云雾,刚才喷薄欲出的诗情蓦然消逝了,极目远眺,江对面的群山连绵起伏,纵横捭阖,千川百壑尽显灰黄色。骄阳似火,大片赤裸裸的山川在太阳的淫威下哧哧地吐着热气,蔚蓝色的天空中云朵逃遁得无影无踪,哪里还有余霞成绮的神韵,只有那逶迤山势之中的苍白山草在风中或凄然而立,或左右摇摆,山腰上的小村庄周围有几棵小树营造出的一片绿荫,凸现着生命的艰辛与执著。

    但此山此水分明又是两种风格迥异的美学意象,粗犷雄浑对柔婉清绮,正如生活在这里的火与水的民族。彝家汉子粗野袒露的情歌搅得江边浣洗的傣家女春心荡漾,他们在此间融合得如此的和谐,生死互偎、唇齿相依,静静地隐于崇山峻岭和峡谷深处,藏愚守拙、韬光养晦,不肆张扬,淳朴的民风民俗在恬淡的世界中抵拒着异质文明的冲撞。下到山脚一户傈僳族同胞家中,我早已气喘如牛,挥汗如雨,毕竟是江边,立春刚过,气温就高得有些不适应。面对我这个擅闯村邑的外来人,老乡惊奇的脸上溢满了热情的笑容,一碗浓酽的高粱酒立即端了上来,恰如当地一句民歌所唱的“管你喜欢不喜欢,都要来”,此情此景,即使是不胜酒力也全无推辞的勇气。

    我回望刚才攀登过的万松山,那是一座何等险峻峭拔的山啊!高耸入云的山峰直插进云层里,在所有触摸着金沙江的支脉中,只有这座被当地人形象的命名为“马脖子”的山峰有一条通向江边的羊肠小道,其它山脉的周围都是悬崖绝壁,连只苍鹰也难以飞上去。难怪土司要把石墙修建在如此险要的地方,并取名“闸门关”。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守住了这个关隘,那么万松山及周围的大片江山就保得住了。正当我凝神细思的时候,向导给我讲述了一个发生于此的故事:顺江流而下是慕连(今武定县万德乡)那氏土司的领土。那、李两家联姻,以期千秋万代奴役这里的人民。后来那氏土司随着势力的日益强大便产生了觊觎环州的野心。由于惧惮环州的险峻关隘,那土司便指使儿媳妇回娘家,并让她带一双新布鞋给其父,请他择日到府上小住数日,且嘱咐来的路上一定要穿上这双新鞋。李土司欣然应约。但来到半路的时候忽然觉得鞋底有什么东西硌着脚心,钻心的疼,他走走停停,不觉已耽误了路上的行程。最后终于发觉原来鞋底藏着根竖立的刚针,他立即明白了亲家的险恶用心。但此时回去布置战略防御已来不及,而且孰胜孰负还是个未知数。天渐渐黑了下来,他仿佛已闻到了从江对面飘来的火药味和听到刀剑撞击的铮鸣,以及那氏土司家兵准备攻城的踌躇满志的呐喊。就在关系环州城数千人口和李氏数百年基业之生死存亡的时刻,李土司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做出了个破釜沉舟的决策,他命随从回去调集数以万计的山羊和水鸭,在羊角和鸭背上分别捆绑上一束火把,然后把山羊从“马脖子”顺山赶下,而水鸭则从江边乡顺江放下,以造成水陆并进的假象。天高夜黑、风清月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那土司率家兵奔至白马口——即武定县境内最大的河——勐果河汇入金沙江的地方,只见遥远的夜幕中闪烁着万千火把,隐隐约约飘来嘈杂的呼唤,他以为中了埋伏,只得连忙率兵仓皇回逃……





    留连山水久了,大脑里充盈的都是恍兮惚兮的神话与传说。在对万松山与金沙江的文化遗迹进行了三天三夜的考察之后,我背着行囊回到了环州村。下一站,便是在武定教育史上写下赫然一笔的——环州小学。

小学校址的前身是李氏土司家的宅院,民国年间被十五世祖李自孔捐献出来,并呈请省教育厅在此成立省立武定第一小学。跨过高高的门槛,推开厚实的木门,“促进边地教育”六个大字醒目地呈现在正上方,天井中的青石板很给人一种苍凉的历史感。李自孔是武定所属的三土舍之一,土舍是土官里面最底的一级。土官原有土知府、知州、知县、土司、土舍等阶级,武定原是明朝的土知府,自清朝雍正改土归流以后,这一方的土官,都已取消,只留下环州、慕连和勒品三个土舍职位。斯时的土司统治已在文明新风的吹拂下走向了风烛残年,离寿终正寝之期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因连年征战和内讧,其家业早已凋敝残破,入不敷出,书香飘逝渐不可闻。应该说,他的此举在无奈之中亦含有明智的先见。天井正中耸立着一座木楼,楼前有一块巨大的石屏风,两侧是石阶,我拾级而上,想用手拂去那厚厚的尘埃,却险些滑倒,原来因年代久远,脚下方块形的石板早已磨成了椭圆状。小学里的老树上挂着一口三百公斤重的铜钟,这是现存的最具价值的文物之一。听说在“文革”时期差点连这口钟也保不住,多亏村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拒理力争,但是铜钟身上的字迹已被造反派作为“宣传封建迷信”的罪证给削去,给我们今天的文化史研究留下了一份无法填补的缺憾。

    当返城的客车如负重的老牛缓缓爬上蜿蜒盘旋的山路时,我深情地回眸,目光久久凝视着这块土地。薄雾迷漫,烟云氤氲,村庄在清晨的寒风中恬静地沉睡着,愈发显其清雅与古朴。我想再过百年,万松山上的石墙也将巍然挺立,虎视着金沙江对面的大壁山川,以无声的言语诉说着远古历史的苍茫,它沉重的步履也将在金沙江峡谷的上空回荡,清晰又浑浊,吸引着众多的探险者和文化人前来朝觐,而土司家那些残破的院落呢,那些雕龙画凤的柱脚石,那些呈现着艺术美感的石屏风是否会在岁月黄沙的掩埋中散失了美的光芒。土司制度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就已尘埃落定,成为少数民族地区历史上一页泛黄的简册,在这块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天崩地坼的沧桑风云也已消散在了生老病死的寻常生态之中。但当我的目光再一次掠过那郁郁葱葱、莽莽苍苍的参天古木和在寒风中孑然而立的环州小学时,我投去的是发自内心欣喜的一瞥。今天的万松山仍能保持着它铺天盖地的苍翠,为金沙江流域的植被保护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客观的说,多半得归功于环州土司护山政策的苛严和由此体现出来的强梁霸气;文明前行的脚步没有因时代的动乱而被绊得踉踉跄跄,也给文化的传承留下了一脉人性的温煦。

    如今,这里的人民已彻底告别了压迫、苦难和不公正,正以罗婺后裔勤劳执著的精神建设自己美好的生活,期盼着,一个现代意义上的环州在时代浪潮的涌动中走向新的崛起!


 


著名作家碧野逝世


原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华中散文学会会长,华中理工大、华中师范大学名誉教授,著名作家碧野,5月30日因病在武汉逝世。

碧野原名黄潮洋,1916年2月15日出生广东潮州大浦县一个贫苦家庭。中学时代因闹学潮被反动政府通缉逃往北平。1935年在北京上海的文艺刊物上开始发表处女作散文《窑工》、短篇小说《出奔》等,并参加了“北方左联”领导下的北平作家协会。抗战初期以报告文学《北方的原野》及中篇小说《乌兰不浪的夜祭》受到茅盾推崇而为文坛注目。三四十年代出版有长篇小说《南怀花》、《肥沃的土地》、《风砂之恋》、《没有花的春天》、《湛蓝的海》,中短篇小说集《三次遗嘱》、《奴隶的花果》,报告文学集《北方的原野》、《太行山边》、《在北线》。五六十年代著有长篇小说《我们的力量是无敌的》、《钢铁动脉》、《阳光灿烂照天山》,中短篇小说集《山野的故事》、《远行集》,散文集《在哈萨克牧场》、《遥远的问候》、《边疆风貌》、《天山南北好地方》、《情满青山》、《月亮湖》等。改革开放以来出版有长篇小说《丹凤朝阳》、《死亡之岛》,中篇小说集《红豆之思》,散文集《蓝色的航程》、《跋涉者的脚印》、《竹溪》、《北京的早春》、《幸福的人》、《愿与青春做伴》、《在珠江金三角》、《晴光集》,长篇回忆录《人生的花与果》(五卷)等。

建国初,碧野曾在中央文学研究所,是国家第一批驻会专业作家。不久因长篇《我们的力量是无敌的》“突破”一些限区而受到全国性的严厉批判。后离开京城到新疆。“文革”中又受到残酷打击迫害,被扫出山门,全家流落江汉一带农村种地放牛劳动改造。但他不为荣辱得失所动,一直在辛勤写作,他说:“只有作品才是作家的发言。”

碧野是当代文坛上有影响的作家,是一位勤奋而多产的作家,也是西部散文的开拓者。他入选高中语文课本的散文篇什《天山景物记》、《芦沟桥情思》及《在汉江平原上》、《山泉水暖》、《我怀念的是牛》、《樱花开放》、《神女的祝福》等散文名篇,曾在读者中享誉一时,产生过广泛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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