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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大地为你们的席,以天空为你们的幕,并且从云中降下雨水,
而借雨水生出许多果实……
——《古兰经》第二章22节
我从没有在另外一个地方、另一个民族那里如此地感受过食物的庄严、肃穆。
好些年以前,我翻越六盘山去甘肃平凉的旅途中,在贫瘠的六盘山一侧的固原县一户人家,见过一位老人极其简单的早餐。一位相貌平凡但是极为洁净的女子拿出一只烟熏火燎得黑得无法辨识上面文字的铁罐煮茶。这种煮茶的罐罐比甘肃一些地方煮罐罐茶所用的极小仅能容下一两口茶的铁罐或粗陶罐要大出不少。女人在那里面下了一大把黢黑的粗茶,添半瓢水。我总也分不清砖茶还是茯茶。罐罐在火上煮着时,老人大部分时间里只是默坐着,只偶尔说一句话。话说得极其平常,但它们奇怪地叫人觉得总是沉沉的,以至于叫我不知道该如何把话接下去。老人也并不说些什么,似乎我听见就是了。水一会儿开了,女人用一双筷子,滗出极酽的茶,先倒在我的杯子里。我急忙想让给老人,但老人的手早就在一边挡着。按照年龄那杯茶是应该先给老人的,但我知道我得遵从这样的规矩,我仅以礼貌遵从就是了。那茶让人看着就觉得是苦涩的。我知道这样的茶是可以稍稍加上一些白糖的,我似乎在等,但这家人没有。桌上的碟子里是几牙切好的锅盔。我知道这就是老人和我的早餐了。女人安置好这些,出去了。屋子里显得有些清冷,老人不苟言笑,甚至有些肃穆,示意我之后,一块锅盔就给老人的手托得严严的。老人吃那锅盔时,十分谨慎的样子,甚至连一粒渣渣也不会掉落。一顿平常的早餐,在老人那里似乎并非仅仅是果腹,而近乎一种仪式了。可以看出老人是贫穷的,但依旧呈现出一种人的尊严。平常我自然没有这种感觉,但在这里,我知道我正在享用来自大地的食物,用这种食物果腹的人,是那些在地里劳作的人,是那些为了生活奔波而不是去游荡的人,是那些善良、勤劳的妇女,是那些寄予了未来希望正在成长的孩子,是那些劳动过但是眼下已然衰老的老人。他们享用每一粒粮食都是应该给上天祝福的。他们有理由得到赞美。
那天出门的路上,我想起旧时的那些奢华的骄奢淫逸的江南富商。陆文夫有一篇小说《美食家》,其中一个好美食的某人,早早起来去赶一碗所谓的头汤面(第二碗面他坚决不吃的),然后去澡堂子里一直泡到午饭。解放后,这位美食家苦苦挣扎着,就是因为吃不上美食,甚至是一碗头汤面。那篇小说写到文革时,我甚至有些感谢文革中的那些红卫兵的近乎幼稚的暴行。一个暴殄天物的人应该是有罪的。
我也不知道除了犹太教徒,还有哪一个民族至今还严守着饮食的禁忌。《古兰经》里有:“今天,准许你们吃一切佳美的食物;曾受天经者的食物,对于你们是合法的;......”。张承志在《心灵史》里有这样的话,“哲合忍耶回民为着一项虔诚的尔麦里,哪怕是用于圣餐的一只鸡,也要拴上用净水净食喂上一个月。”但食物对我这样一个汉人来说,已经是太过于习惯的东西。似乎天下没有不可以吃的东西。以宁夏如此干旱的地方,本来就物产稀少,但禁忌竟在这样的历史长河里绝然不可以改变,生存就有着更高一层的意义了。除了生存,人类必然还有着更为特殊的自然赋予我们的意义。但我们已经忘了。这是我们汉人的悲哀。
我也曾不断地历经回民的戒斋。在我居所的后面不远处就有一座清真寺,每天天不亮就从那里传来颂经声,那声音是低沉的,是我所无法理解的,但我知道它是令人敬畏的。我在大清真寺里有缘看见礼拜的人们。那么多的鞋脱在外面,人们是只带着自己的心灵进去的。海一样的人群跪伏而下,它们是卑微的,但属于上天和大地。
我至今也不大知道戒斋的真正意义,只是听说那缘于过去的苦难,也许是一场艰苦绝卓的捍卫教义的战争。“信道的人们啊!斋戒已成为你们的定制,犹如它曾为前人定制一样,以便你们敬畏。”(《古兰经》第二章183节)“故你们当斋戒有数的若干日。你们中有害病或旅行的人,当依所缺的日数补斋。难以斋戒者,当纳罚赎,即以一餐饭,施给一个贫民。”(《古兰经》第二章184节)。
我知道不仅在固原这样的贫穷地方,宁夏首府富庶的银川的饮食也绝不会如北京、天津回民那样的奢侈。我想这绝不仅仅是经济的原因。更多的可能是心灵和地理上的。在过去那些年代里,回族、尤其是宁夏的回族历经了无数的磨难,那种在强权之下无可奈何的宁静的赴死,不会产生奢侈,而只会产生不可磨灭的信奉。这些信奉的人,每一个人都是一棵树一样,深深扎入大地,他所祈求的不仅仅是食物,而更多的是大地,是天空。他们的心愿太大了。
一个饮食简朴、庄重如同清水一样的民族的心性是善美的,是更加亲近了大地的本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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