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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翻越方斗山,必得经过红锦沟。红锦沟其实不是沟,在方斗山高高的山脉中间,一把斧子砍下的一道伤口。那一年,英子大学毕业,我还在读大三,我们走过那道伤口。
英子的家在山里,我的家在山外,中间隔了个方斗山,如隔开了一个世界。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天,高山的日辐射特强,山里虽然凉快些,但英子的脸红扑扑的,上了一层古铜色底釉。她是山村里飞出的凤凰,却注定是一只黑凤凰。读了四年的大学,除了一脑袋书本外,根本不会改变什么,虽然说话不时冒出一两个字属于城里人的腔调,乡亲们听起来别扭,很快也会纠正。所以,我们山里的大学生注定也要回到山里。
其实我和英子是文友,大学期间从未断过书信。这只黑凤凰还是文青,生长于农村的女孩,握住钢笔的粗糙大手,也能抖落出诗一般的语言。因此,我们似乎比其他朋友更近了一层。
这是一次烈日下的探望,因为我们是文友。外面骄阳似火,但在英子的家里,却感觉不到热。没有沙发、客厅,我们只好并排而坐,就在英子的闺床上。其实我们乡下穷人是没有什么特别讲究的,村姑英子的闺房,就是安在角落里一张老式木床。床边桌子上,摆放着几本山村里极少见的文学名著,一副显得陈旧的蚊帐,除此之外,便几乎无甚修饰。黑凤凰是不会化妆的,天然去雕饰,我们讲究的是内涵,谈得最多的是文学。当说到爱情时,她突然仰倒在闺床上,嘴还在喃喃自语,朗诵着高尔基的《海燕》:“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但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变得停止。有些昏暗的房间瞬间寂静,关闭的木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她仿佛被诗歌陶醉。这时我却看见了女人身上特有的光点,令我怦然心动,耳根发烫……后来,英子慢慢坐了起来,默默地望着窗外,不再说话,不再讨论文学,我们仿佛用了洪荒之力才将放飞到山野的心拉回胸腔。
清晨,方斗山上吹着凉爽的风,英子送我回家。我们走进那道伤口。
天空像明镜似的,没有一点污染。英子的兴致很高,在山坡上采摘野花,捡拾松果。树林里不时传出粗犷的“嘎嘎”声,我都胆怯害怕。“这是什么动物的声音?”“这个吗?嗯,红山鸡咯,书名叫锦鸡,这里就是锦鸡岭。大山下有吗?”“可能有吧,但没见过。”这只可爱的黑凤凰,她钻进树林,竟然很快驱赶出两只漂亮的锦鸡,我们便追赶着,飞奔着,直到两只锦鸡扇开翅膀,拖着长长的尾羽,在山间飞翔,直至消失。
我的松果很快堆成了一座小山,英子将松果摆放在一片掉落的松叶上,那分明就是一个心字。于是,我们像孩子似的过起了家家,在那一片树林中,搭起了一间草棚。“我们取个名吧。”我说。“茅屋吧,或者草堂。”“那就叫茅屋吧。”“但愿不要被秋风所破哦。”一阵忙完,我们便在那茅屋里坐着,英子读起了《海燕》,我们讲述着大学的故事和即将踏入的未知社会。
已经是下午,火辣辣的太阳西斜,我们竟然在茅屋里磨蹭了半天,我得走了,英子说:“好吧,走了也好。”从树林子钻出来,强光刺得我们睁不开眼睛,我揉了揉,才感觉适应。“我们拉勾吧。”“拉勾?”“是啊!”“拉什么勾?”英子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好一会说:“哎,算了,走吧。”
走出山口,英子返身而去。我目送着这只黑凤凰很快隐入山中,像此前的红山鸡,飞得无影无踪。此时,庞大的方斗山上只剩下孤零零的我,我顿生无限惆怅。
沿着父辈们唱着“啰儿调”走过的巴盐古道,我孑孓独行,满脑的黑凤凰。
夏天很快过去,我回到大学里,开始准备毕业论文。我和英子仍然有通信,仍然讨论着《少年维特之烦恼》和朦胧诗。我的论文却是有关佛学禅理之类的纯粹哲学,与英子讨论的文学完全不搭调。后来渐渐地,没了音讯,直到听说英子结婚的消息。
我猛然意识到,在茅屋前的那个拒绝拉钩的玩笑,是个糟糕透顶的黑色幽默。
第二年,我也毕业了,回到山里。因为思念那只黑凤凰,我在夏天再次攀登上方斗山锦鸡岭。那道伤口还在,茅屋已经消失,松果围成的“心”已经散乱。我听着松涛阵阵,心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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