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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宗教/阿贝尔(藏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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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6.16

    知道刘志成,是因为他在新散文网站征文《西部散文百家》。我给了稿,给了短信,他回了电话,还寄给我他的《边地罹忧》。他的陕北口音有一种民间的真实,更有他个人的沧桑。刘志成出生陕北,年龄不大,但经历坎坷、苦难。辍学,失恋,离婚……他都遭遇过。他流浪过,蹬过三轮车,挖过煤,干过地方报纸编辑。苦难给了他卑微和绝望,也给了他灵感和辉煌,使他成了作家,得以步步逼近自己为之受难的梦想——文学——他个人的宗教。

     刘志成写散文,大气、得意之作有《舞蹈在狂流中的生命》、《一条河的歌》、《沙柳,葳蕤在生命的高地上》、《怀念红狐》等,多发表在《草原》和《中华散文》,入选多种选刊选本,很有冲击力。刘志成的文字是一个伤痕累累的生命从陕北黄土高原拾掇回的山丹丹和信天游。不一定喜欢,但绝对震撼。读刘志成的《边地罹忧》,他活现了。人生。梦想。灵魂。一同活现的还有陕北高原以及扎根高原的河流、山川、信天游、被黄土染红的阳光、弱小的红狐、恋而不得的燕子、离异又聚合的梅、顽强的沙柳……在文学的路上,刘志成走得尤为艰难。精神的艰难是共同的,他还多了生存的艰难。正如他敬重的沙柳,他顽强地活着,不懈地努力,逼近着自己永不言弃的梦想。这梦想就是他的价值观。

    知道了刘志成,知道了刘志成的文字,就想给他写点什么。他的肉体,他的梦想,他的才情,他的灵魂,都那么有质感,有生气,有魅力,在黄土高原的背景下展开,在信天游的吆喝里呼啦啦响亮,犹如一面飘扬在西北风中的白羊肚手巾。我试着去解析他那些大气磅礴的篇章,文言句读,选材立意,却发现我的努力是徒劳的,因为那个站在篇章背后的人才是最亲最重,才是我的文字要触摸的民歌。我试着去构思一座宏伟的刘志成的大厦,有坚实的底座,有丰满的腰身,有辉煌的顶峰,却发现我并不是建筑大厦的高手,我顶多能走进大厦,看看他的幽深,感受他细部的深刻与精妙,在他呈现的历史里追怀他灵魂磨难的轨迹。

    在南方读刘志成,想象却在陕北的黄土高原展开,一直延伸到内蒙古。自述的文字在刘志成身后弥漫起漫天的尘烟,书封和书页里的相片将他定格成他笔下的沙柳。同出陕北的路遥也是一棵沙柳。

    一个人的出生和成长是地理的,一个人的灵魂也是地理的。这地理包含了遗传、水土和传统。就像我是岷山和涪江河谷的一样,刘志成是陕北的,即使他的身体摆脱了陕北,到了内蒙古,到了别的地理,但他仍旧是陕北的,他的筋骨里有秃尾河水的钙,血肉里有山丹丹的精气,神经元有信天游的亢奋和蓝花花的缠绵。最早给我感性陕北的是毛泽东的延安。然后是路遥的《人生》,崔建的《山丹丹》。现在自然是刘志成。我住在岷山和龙门山之间的涪江河谷,不知道距离陕北有多远。要去陕北,最便捷的路就是出涪江去江油,乘火车翻秦岭到西安,再转车北上。“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门前刮过”。“双扇扇的门来单扇扇的开,叫一声哥哥你快回来”。我理解的陕北风味。信天游,蓝花花。我理解的陕北人的宗教与爱情。

    读刘志成的《怀念红狐》、《沙柳,葳蕤在生命的高地上》、《遥远的秃尾河》和《灵魂之约》等篇章,突然从未有过地感怀起人生,感怀起我们作为人的存在的艰辛和高贵,感怀起我们作为艺术殉难者的梦想与绝望。多想给刘志成打个电话,说说我的感怀。然而我克制了。陕北在我的遥想中,内蒙古在我的遥想中。我宁愿这样。从那些文字里浮现出的不止刘志成自己,还有陕北,还有边塞,还有咏叹,但又是刘志成的陕北,刘志成的边塞,刘志成的咏叹。为了接近一个人的陕北,我借用了微分和想象,让我的涪江河谷与他的陕北前所未有地亲近,并在他文字的激情的写真里,捕捉到大于文学的陕北。

    除开革命的红色浪漫,除开信天游和蓝花花的艺术感染力,除开黄土高坡的视觉审美,陕北是可悲的。悲苦,悲惨,悲凉,悲凄,悲伤,悲哀,悲痛,悲壮。地理的可悲在先,承受可悲的是人。纬度和海拔不是问题,问题在人类活动的连续性破坏。考古和文献记载证明,上古时候,陕北乃至整个黄土高原还是气候温和湿润、森林茂密、水草丰茂、河流纵横,湖泊星罗棋布的天堂、非常适宜于人类的居住、狩猎、采集和农耕。正是人类的居住,才使夕日的天堂变成了今天的地狱。一个民族的摇篮的毁灭,却不止由一个民族来承受。天堂的地狱化有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充分显示出了这个民族的愚昧和贪婪。干旱、洪涝、风沙、严寒、封闭是环境的恶劣。苍凉、悲壮、洒脱、顽强既是人与环境调和的气氛,也是环境造就于人的气质。刘志成的许多文字都在以强力、质感的笔触展现人与自然抗争的画卷,个人的或集体的,这种抗争除了带给人震撼的悲壮的审美,意义便全在揭示生存的艰难。直接展示人与地理切合或不切合的状态,背后都有陕北高原的阴影。正如刘志成自己所言:“我生在陕北,陕北给了我生命,也给了我艺术。我一直在思索笔下的文字怎样才能以激情与渴望的怀想,深邃的忧患意识体悟土地的体温与脉搏?”

    刘志成的根在陕北,在深厚的黄土。看得出,他既爱这个根也怨这个根。这个根输送给了他肉体和灵感的元素,也输送给了苦难和对苦难的记忆。他的很多想象、灵感、思想都是在这个背景下衍生的,又受制于这个背景。说刘志成是陕北手里的一只风筝,是恰当的。刘志成在飞,飞在内蒙古高原,飞在文学的王国,但他始终被陕北的一根线牵引。陕北的线不在陕北,在他自己的血液里。

    刘志成的散文是原生的,带着发达的根系,根系上沾着泥土、沙粒,甚至煤炭。大气,粗犷,苦难。有浓郁的殉难色彩。在原生的描绘与叙述里,总是显露着块状的诗质,弘扬着顽强。也有绝望,有无奈,有眼泪。也有深深的痛。但主色是理性的,是强劲的,就像我们审美的陕北,审美的黄土高原。我喜欢刘志成在他的《心灵之约》中说的一些话。“文学是我的宗教”。但又充满怀疑:“我不知道,自己纯粹、心灵清洁的文字,或者说纯粹的信仰,是否能延续一生,以至更远?”“我的散文,是精神自我完善的一个实况播出”。“我们移动板结的身躯,涉过圣洁之河,试图诠释火焰的秘密”。“生活与艺术合二为一,才能呈现原始的美”。“我将土地的精气纳入自己的心域,把冲动与自然终极的美融进生命”。“我所有的记忆还开着许多年前的花朵,我苍凉的心情尽情在缺乏能扎根的土壤上苍茫着。从故乡出走的那些脚印,那些坑坑洼洼的脚印不见了……它滑进了我的心域。足音升空便是星辰,脚印延续涂满光焰。清瘦的月光里,我除了垂下胡子拉杂的头颅,向遥远的故乡谢罪,向一生仰望的病痛里审判灵魂、孤独里剖诊土地的卡夫卡抱愧,还能如何?我该怎样把生活与文学融为一体,修得人生与文学的真境?我该如何结束漂泊?”我们该如何结束漂泊?在一天天烂下去的大地上,在一天天麻木的自己的内心,我们怀抱着残存的纯洁、爱与绝望,永远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像每个作家一样,刘志成也有欠缺。比如对语言的敏感,对文本的陌生化……刘志成不欠缺苦难,对于做人,他比很多作家都明了。文学可以是苦难的记录,可以是生活的洗练,可以是个人心路的复制。但文学又是语言的艺术,美学的含量自然是第一位的。不是去适应,而是去创造。刘志成比很多作家不幸,又比很多作家幸运。刘志成不欠缺良知,不欠缺成为大家的内在元素,他欠缺的只是一些“手艺”,而“手艺”是可以熟能生巧的。文本的陌生化,抒情的隔离,文本的现代性,可能是刘志成要急于应对的课题。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但这个民族里不包括“通俗”的品质。

    刘志成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两个人。两个陕北人。刘志丹和李自成。他们身上肯定有很多共同的品质。

见面,或者打电话,我跟很多朋友谈起刘志成,朋友们都感动,都佩服。我把文章推荐给他们读,让他们能走得离刘志成更近。一个有内心的人值得这样被传扬。刘志成是内蒙古作协、《草原》、《中华散文》和《延安文学》等杂志社发现推出的。这又是刘志成的幸运。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要是没有这样的机遇,刘志成的境况又会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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