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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民间立场/白姆措(藏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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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6.16

    铁穆尔的散文集《星光下的乌拉金》是他二十年散文创作生涯的一个小结,应该说,集子比较完整地体现出了作者彻底的民间立场。当然,在如今的文学界,“民间立场”是一个被用滥了的词语,但是,对许多精英作家而言,“民间”只是一种宣传出来的写作态度,是一种精英文化层面上的知识分子立场,换一种说法,这只是一种“想象的民间”。而对于铁穆尔来说,这种“民间”是现实的,是带着牧民体温和草原爱憎的一种鲜活的写作方式,是他顶风冒雪的用跋涉的脚步去丈量着的民族文化之旅。

    对族群历史的追忆是铁穆尔散文叙写的重点,而这样的追忆过程中,作家本身成为一个现代的“参与者”,用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在回忆和阐释尧熬尔的历史,以历史为基点的文本中自然的呈现出以古典审美和怀旧情绪为特征的民间立场,而这样的写作立场,又是通过对民间文化资源的挖掘去实现的。铁穆尔出生在甘肃肃南裕固族自治县,青年时求学省城,学成后回来服务桑梓。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在他的学习过程中,从来没有中断过和牧区生活实践的联系,他一年中的多半时间是在牧区中。这样的艺术修养和田野实践,使得铁穆尔的散文创作同民间文化有了非常密切的关系。事实上,“情境中的表演”是民间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也就是说,只有在当地的人用属于自己的语言进行现场展演时,民间文化才能发挥其巨大的艺术魅力,感染在场的听众、观众,真正传递出属于民间文化的艺术价值和乡土气息。所以,对作家而言,只有通过这种“在场”的方式才能够真正吸收民间文化资源的艺术营养。而事实是,这样的艺术学习过程并不是所有的作家都可以做到的,当然,这种做不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时取决于作家的态度,有时取决于外在的条件。所以,在当代的散文作家中,铁穆尔无疑是独特的,可以这样说,当其他的作家凭借图书馆的民间文化书面资料进行自己的文学创作时,铁穆尔孤寂的背影走向了大山深处的裕固族毡房。在那里,他听过琴,唱过歌,喝过酒,放过羊,宰过牛,骑过马,在这样的生活情境中铁穆尔是一个完全的牧民,他快乐着,也痛苦着。而在这样艺术情境中,民间文化的艺术营养已化作了他文章气血的一部分,饱满充沛的流淌在他散文的字里行间。


一、民间歌谣中的“母亲”形象


    歌谣是民间文学中接近诗歌的一部分内容,韵律和谐,音调悠扬,穿越其表面不同民族语言、不同方言的差异,我们会看到它做为人类艺术精品的纯美本质。和其他声言自己喜欢民歌却只去分析文人记录的歌词的作家不同,铁穆尔是一个优秀的民间歌手。他会演唱裕固族的许多传统歌谣,其音色的优美、情感的投入令在场的听者动容。不仅如此,他对那些年代久远的古老歌谣一往情深,尤其深爱着那些濒临绝境的古歌,经常深入牧区进行访谈、调查和记录。在铁穆尔的散文中,民族歌谣是和“母亲”这样一个含义丰富的意象联系在一起的。我们在他的许多散文中可以看到如下的行文特点:1、演唱者多半是年迈而善良的裕固族母亲。2、民歌(曲)中多有“民族母亲”的形象。而在这样貌似纪实的叙写中,其实都动用了象征的手法。

    在《北方女王》中作者记述了一首名为《北方女王》的歌谣,“北极星照耀下的北方故乡/有一片银色宽广的雪原/北方女王住在干净的小木屋里/她放牧着林边的大角鹿”。北方女王只是一个传说,也许是母系氏族的一个有才干的领袖。但作者借助歌谣那纯洁美丽的意境将这一民族母亲的形象上升为仁爱和光明的神灵,她有着善良的胸怀和丰产的能力,养育了这个民族的躯体,也引领着这个民族的精神。正是因为这样一种精神的引导,每一个草原的孩子才生活得健康、善良。作品中的主人公图拉就是其中的一个代表,作者将他塑造为一个“纯粹的草原之子”,“他庆幸自己没有出生在四周满是垃圾的草原小镇上,他庆幸自己没有出生在一片钢筋混凝土世界的城市里。他没有成为常见的草原小镇上游手好闲的小流氓或城市里的无赖。”在此,我们看到了一种与工业文明和都市文化相对立的意识取向和精神向度,这正是作者在散文中所要张显的文化旗帜。而在《白马母亲》中作者写到了马头琴带着神性的琴声,这把琴是用一匹“比世界上美丽的女人还要美丽许多”的白马之骨做成的,这匹白马健康壮硕,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它的“洁白乳汁像喷泉一样哗哗流淌”。所以,这把琴充满了爱和力量,是一个部落的图腾,它告诫人们要相亲相爱,告诫人们要善待兽类。而拉响这把生命之琴的最后一个琴手,也是一个年迈的裕固族母亲,可是,一切已经变了,在战火中失去了家园的人们颠沛流离。于是,“尧熬尔人的最后一个马头琴手——乃曼部落的无名老奶奶,她那白发苍苍的穿着白色长袍的身影缓缓地仰面倒在那棵白桦树下,倒在了那一片雪白的火绒草和湛蓝的龙胆花盛开的山坡上。”这个母亲的身影倒下了,是因为人类失去了和平,她那样生动地演绎着作者心中那份深深的伤痛。

    应该说,在铁穆尔的散文中,“母亲”的形象是有意味的,无论是威仪美丽的北方女王还是令人泪下的白马母亲,她们有着近乎完美的善良淳朴,草原母亲温暖如太阳,和谐如月光,她象征着作者心仪的一种生活秩序,一种社会理想。而养育这些“母亲”纯金品质的摇篮,是丰厚淳朴的民间文化,正是那些美丽的民歌、动听的琴声给了她们水晶般的心灵。在此,我们看到,民歌(曲)成为民间文化中的优秀因子完成了对草原之子人性的模塑,作者膜拜这种力量,并且相信它的模塑力量将投射到未来,拯救都市中那些迷失在欲望之海中的麻木心灵。在这样的写作心理中,“民歌”的传唱成为一种社会哺乳的行为,而“母亲”意象的一再出现也就合情合理了。在《草原挽歌》中,作者深情礼赞着白桦树“老牧人告诉我尧熬尔人从前喝白桦汁生存下来的故事,至今叫白桦树为‘生命之汁’。那不是一般的饮料,那是神圣的母亲树的乳汁、血液……”而在《花斑乳牛》中,作者更是做了这样直接的述说“人的母亲,牛的母亲,世上所有的母亲在神的面前都是平等的,都是仁义的。她们都用纯洁的乳汁养育了我们,使我们懂得了去爱世上的一切,懂得了对世上的一切都满怀善意,……”


二、家族叙事中的“父亲”形象


    对自身历史的探寻是铁穆尔散文的一个重要版块,由于没有书面文字的记载,少数民族的历史几近空白,甚至离自己并不遥远的祖辈的历史也已经是那样的烟水浩渺而无从追寻,唯一的选择是去民间访谈。于是,家族叙事也被置于了广大的“民间”之中。这样“失忆”的感觉让作者伤痛,伤痛之下他开始了“寻根”之旅。于是,他常常在有意识地搜集这方面的资料。在《车凌敦多布手记》中,他说,“关于我的祖父斯车穆加木参的事,我是从草地上一些蛛丝马迹的传闻开始追寻的。几年来我找了许多草地上的老人。这些传闻零零乱乱,夹杂着叙说者的推测和估计。”这是作者怀念祖父的一篇作品,作品中的祖父斯车穆加木参是一个典型的牧民,做过喇嘛,也有过婚姻,他的生命在历次的战争中受伤受辱,可是,他顽韧的生命意识从不曾消退和减弱。“除牧养牲畜外,他还会缝制衣袍,有时也念经或做小本生意。”他是平凡生活中的战神,他的牙齿被乱兵打碎,可是他对生活的信心永远完整。这样的男人身上充满了战斗的精神,他们战天斗地,养家糊口,另一方面却又柔情似水,爱惜草原上的一切生灵。代表了一种来自草原文化的生命意识和生活作风。值得注意的是,这样的牧人战神在作者笔下是以“家族叙事”的方式出现的,写完了祖父,他又用同样的方式崇拜着自己的父亲:“我父亲指着远处腾格里杭盖那一个个冷幽幽的峡谷对我说,他曾好几次穿越那儿,……看着他那不易觉察的陶醉神情,我想象着他在茫茫草地上长途跋涉的辛酸和美妙……在那深紫色的额头皱纹中,仿佛能找到极深邃的思想。”这样的家族叙事毫无疑问也延续到了做为第三代的“我”的身上,散文中常出现作者对自己理想形象的塑造,同他的祖辈有着某种精神承续的关系:“草原!草原!三十多年来你使我这条好汉的生活充满了欢乐,是你把我引上了这条鄙视世俗前程的路,是你让我汲取了神一般的力量。年年月月,雨雪霏霏。我骑着马狂奔在草原腹地,我不停地追忆着逝去的部落和好汉。……”(《请把你的马拴在白桦树干上》)。这样的书写方式,与其说是在写一个家族中的三代英勇而善良的男人,不如说是在展现一个民族纵向的光辉的生命历程。令作者执著于其中的,是一种博爱的生灵观念和顽韧的生命意识。这样的情绪,几乎贯串了他所有的散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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