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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陕北,唯有冬日的热炕头才可享受到慢时光。
找个时间,在雄浑与厚重的山头去眺望,高低不同的角落都会有村庄映入眼帘,不知是村庄装饰了大山之美,还是大山点缀了村庄之美。俯视一座熟悉的,或不熟悉的村庄,刹那间,暖暖的幸福浓缩在沟壑纵横的大山之间。小院里家禽鸣叫,村庄零星的建筑,窗户里飘出的热气,烟囱升起的炊烟……不动的村庄慢慢蠕动起来,格外显眼,潜在的慢时光向大地铺开。若你在场,定会追随一股蓝中有白,青中有灰的袅袅炊烟,慢慢走进温馨的农家小院。
外婆家的小院,没有围墙,依山凿了三孔土窑洞。夏秋两季,窑洞在各种花草盛开,树木绿荫,似乎看不出他们的独特,唯有等到冬天,时光慢下,大地荒凉,草木枯萎,寒风刺骨,才显得寂寥而不同,要是没了家禽和烟火,可能会觉得有些孤独,甚至阴森。
冬日的早晨,灶火的火苗噗嗤噗嗤燃烧,大锅小锅冒着热气,平整的泥地面湿漉漉的。村里住窑洞的人家,地面不铺设任何装饰,在地上洒水成为习惯,防尘飞扬,保持空气润湿。这个时候,藏在苍凉的群山间的寒气,时不时释放几口,随意扑向村庄,漫进家户。玻璃窗上结满了洁白的冰层,有了室内外温度的差异,窗户玻璃上开出千姿百态的花朵,窗格之间的缝隙凝结的冰凌,晶莹剔透,犹如盛开的菊花,格外迷人。窗外呼呼的风被窗户及系好的窗帘挡住,室内的雾气没了天敌,自由自在,像一团神秘的雾气笼罩了整个窑洞,干活的人谁都不会误事,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外爷坐在热炕头吸着烟,前炕上几个孩子或玩扑克牌,或做游戏,玩得十分起劲,外婆系着围裙,选菜、洗菜、切菜、炒菜……
炕上玩耍的孩子,无法看清地下的人忙什么,只能听声断事,来人向主人打招呼,只能听声辨人。不管来什么人,第一句话就是:你来了。紧接着就是热情的接待:大冷天的,赶紧到炕上坐。做饭的人赶快端起坐在灶火上的铁锅,燃得正旺的火苗拧成火团,冲出灶口,盘旋于灶沿,受冻的客人挽起袖子,站在灶火旁搓手烤火,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好冻啊!今天的天气真是能把人冻死了!”
没多久,香喷喷的饭菜味道与飘飘的雾气融为一体。小锅里沸腾的菜暂时放在一边,外婆闲下来,责令炕头打闹的孩子安静下来。“吃饭了。吃饭了!”外婆不紧不慢地摆好碗筷,上好菜。这句话没有具体说给谁,在场的听到都感觉是邀请自己享受这顿美餐。她似乎心不在焉,但目光凝聚外爷多一些,等待外爷的眼神来回答该不该吃饭。外爷放下烟袋,不紧不慢地说:吃,吃。外婆洗了手,系在腰间的围裙揩干手,拿起碗筷舀好饭,递给客人一碗,自己再盛一碗坐在炕沿上吃。外爷说饭咸了,外婆会倒碗开水,外爷说饭淡了,外婆会拿盐,外爷说来点葱花多好呀!外婆便切葱花,只要外爷随意提到的,或者刻意强调的,外婆都会忙个不停。母亲常给我唠叨:你外婆啊!一辈子都顺着你外爷。
外婆是一只外乡的飞鸟,不知道什么原因会落在外爷身边,还带着我的母亲。外婆一辈子生了很多孩子,活下来的只有三个女儿,她一辈子的时光交给外爷之外,全给了三个女儿,似乎自己没有享受过多少。母亲说,外婆从李家嫁到了王家,婚后几年不生,抱养了母亲,没等到母亲懂事,便离开了王家,被迫嫁到另外一个乡镇的袁家,母亲也不再姓王,改为袁姓,成了长女。外婆在袁家生了几个孩子,活下来的只有两个女儿,加上带过来的母亲,一辈子抚养了三个女儿。自己的三个孩子结婚成家,又开始带孙子,孙子长大又带重孙子。种地的本领却不怎么样,外爷常常感慨:“你种地的那本事啊!谁又不是不知道!”外婆便笑了起来,算是对外爷点评的肯定,也是对自己不善于下地干活的无奈。
阳光上来了,雾气散了,窑里亮堂了一些。一只长尾巴花猫懒洋洋地睡在炕沿与外爷之间,时不时有呼噜声传出。外爷坐在热炕头巴塔巴塔吸着烟,有时刻意将吸进去的烟吐出来,而且要吐成集中形状,迷恋了不少孩子。我们几个孩子围绕着外爷的烟圈,一会儿分散开,一会儿催着外爷再吐烟圈。外爷故意把烟圈吐得很高,孩子们坐着吹不到,只好蹦跳着。“再跳把坑洞子跳开窟窿了!”外婆停下手中的活,严厉斥责道。外爷乐呵呵地坐在一边吸烟,不再故意吐烟圈,不紧不慢地说:孩子么,一大早高兴高兴么!
在这样苍凉的冬天,不需要刻意追求,慢节奏的生活自然而来,太阳满院子了,孩子们便跟着大人下了地。当金灿灿的阳光躲起来了,又回到暖融融的炕头。正在炕上玩耍的孩子听到外面有人拍打衣服上灰尘的声音,便知道外爷要回来了,热乎乎的炕头赶快腾开,这座神圣的宝座唯有外爷独尊。外爷上炕还没坐稳便点燃一锅旱烟,啪嗒啪嗒洗着:男人,怎么能没有烟哩!
一天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没在室外活动多久,炊烟四起,夜幕低垂。晚饭过后,没什么娱乐活动,孩子们在院内或河槽玩累了便在热乎乎的炕上嬉戏。昏暗的灯光下,外婆做着针线活,外爷坐在炕头给孩子们讲故事,都是些他经历过的事情,很少讲传统且经典的故事,总是重复讲,讲重复。有时候,孩子们玩得太起劲,外爷赖得理,侧躺着哼着小曲,孩子们吵得外婆干不成活了,便开始唠叨,反复劝说也不起作用的时候,她悄悄到仓窑里挖一盆爆米花,或下地把南瓜子和向日葵籽炒一盆,放在炕中间,孩子们才能静下来,外婆赶着时间缝补衣服。
整个冬天的夜晚和早晨就在一盘小炕上,每天重复着,不显得厌烦,反倒显得快乐无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炕上的生活,重复的单调是一种独有的快乐,一种独有的天然慢时光,唯有在陕北居住窑洞的人方可享受这种慢时光。
——选自 《陕西日报》
秧歌闹春
在陕北,腊月、正月是少不了秧歌的。
这块厚重的土地上,腊月、正月里的秧歌是一束束花,遍地盛开。喜庆的陕北秧歌既有原生态又有时代感,为人们带来独一无二的感受。一支支秧歌队扭起来,欢庆一年的劳动收获,祈盼风调雨顺。陕北人爱秧歌,爱得肠子拧绳绳、肝子摇铃铃。锣鼓一响,四面八方的人蜂拥而至。他们的生命深处藏着秧歌,心里给秧歌留着位置,岂能不接踵而来,赶这红火的热闹?
闹起的是秧歌,狂欢的是陕北的男女老少。
腊月,在热闹的城市和红火的农村,都会有规模不等的秧歌队开始排练。锣鼓响起来,秧歌扭起来,年味日渐浓了。一圪嘟葱一圪嘟蒜,一圪嘟婆姨一圪嘟汉,一圪嘟秧歌满沟转,一圪嘟娃娃撵着看。村里的娱乐活动不多,除了看戏班子演戏和电影外,看秧歌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七八岁起,我每年都与乡亲们结伴跑几十里路去看排秧歌、闹秧歌。每每听到“咚咚锵,咚咚锵”的声音,就巴不得几步挤进人群,多看几个小时。
有一年,邻村人召集闹了一场秧歌,队员都是村里爱红火图热闹的男女青年。他们穿上花花绿绿的衣服,化着淡妆,拿上道具,扭得热火朝天。对陕北人来说,最喜庆、最热闹的时节就要有秧歌队来助兴。经过一个腊月的排练,过了正月初三,秧歌陆续“出炉”,走近死死活活爱秧歌的人。过街表演、进院拜年、广场会演,欢欢喜喜,高高兴兴。陕北成了秧歌的天地,秧歌的海洋。
闹得红火,扭得欢快。小孩子跟着秧歌队去了这家,又看秧歌队拜那家。秧歌队到了谁家院里,主人就放鞭炮欢迎。秧歌队员扭得很起劲,跳啊扭啊,真能把人的魂勾走。不一会儿,队员们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可到了另外一户院子,他们又扭起来、跳起来。早晨八九点,秧歌队的队员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中开始表演,直到炊烟袅袅升起,依然激情四射。
村子距离镇上十五里,路途不算遥远,可路不好走,一个峁峁两道河。每年秧歌闹得火热时,恰巧是融冰期。冰块开始融化,一向狭窄的河面比以往要宽几倍,过河十分困难。我与村里年龄相仿的玩伴一块去看秧歌,沿途要走过几个村庄,还没到镇上,布鞋里里外外就彻底湿透了,起初觉得有些冰凉,看秧歌心急,顾不得鞋子,走着走着就不觉得冷了。看看,秧歌还没有开始,街道两侧就被群众围得水泄不通,里里外外几十层群众翘首以盼。我个子很矮,见有空便一缩身钻进去,左一挤右一挪,挤在人群当中。秧歌队伍从街道的南头闹到北头需要三十多分钟。从头至尾,我的目光一直在秧歌队员之间。秧歌队过街表演结束后,又集中在广场上。从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我与大伙挤着看着乐着。铿锵的锣鼓声,火红的扇子,把我们的脸映了个通红。
秧歌好看,看秧歌热闹。多少年了,我对秧歌总有许许多多割舍不了的情缘。时下,大大小小的秧歌闹起来,我都会跑去看。远远地听见锣鼓声响,我就不由得想起曾经看秧歌时丢了的鞋和许许多多的事儿,有一点点可笑,却意味深长。有一年,到镇子上看秧歌,秧歌闹得正欢,我的一只旧布鞋被挤掉了,那是母亲纳的千层底布鞋,我很想找回来。可人群如涌起的波浪,一浪接一浪很快把我推向前方。我的脚背被人踩,脚底被碎石子扎破,却感觉不到一点疼,完全沉浸在秧歌队精彩的表演中。找到的布鞋已经破烂不堪,穿上鞋的刹那,我的脚撕心裂肺地疼。我一瘸一拐地与同伴赶路,分享秧歌的喜悦,回到家中被母亲责骂一顿,恍然醒悟贪得看秧歌的一时快乐,把母亲做鞋的辛苦置之度外,忽视了母亲的付出。
县城里每年都会闹秧歌,正月十五秧歌会演更值得看。锣鼓敲打开,彩绸彩扇舞起来,队伍排好后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几十支秧歌队接二连三地闹着跳着,陕北人称之为“闹红火”。正月十五看秧歌是陕北人不可缺少的一道文化大餐。这一场秧歌,可以说是新年里的最后一场演出,再忙的人都会暂时放下手中的活儿,跑到不同地方去看秧歌,沾沾喜气。呵!看秧歌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前奔后窜的小孩子,拄拐杖的老婆老汉,闪着大花眼的靓婆姨,俏皮的帅气后生,羞羞答答的俊女子,都来看热闹凑红火。脑畔上、硷畔上、树杈上、石磨碾子上,女儿牵着母亲,父亲肩上架着儿子,老爷子扶着老太太,俊男子带着俏女子,欢欢喜喜看秧歌。秧歌队员将拿手好戏淋漓尽致地展现给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秧歌迷,让他们尽情感受秧歌的魅力。
闹秧歌在陕北这块古老的土地上,永远不会停。魅力无穷的陕北秧歌,谁看谁醉,谁看谁迷。陕北人爱看秧歌,这种天生爱红火爱热闹的心性赋予了陕北人太多的东西,无法用语言一一阐述。不然,秧歌怎么能一年比一年闹得喜庆,怎么能让陕北以外的人也为之迷恋?
这样的秧歌,我就是喜欢,怎么能不去看,又怎么能看够呢?
——选自2024年2月21日《陕西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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