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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的后街,过了范西路,有一处广场。每当夜深人静,十一点多的时候,我喜欢走向那里。有老S在身边,路上偶遇篷头敝褛的流浪汉,虽然他们的头发和面目剪影般黑暗可怕,我不再惊骇,更不用迅速避开或频频回头。我感到只有在这个时候,城市的子夜时分,人的内心才可以长长地透出一口气。
老S是个读书人,他常拿书本上的理论,来阐释身边的生活。他说小孟(我知道他这几天在看孟德斯鸠)说,人类除了给他天堂以外,一定要同时在他脚下造出一座地狱,不然,人类是无法无天的。这时,我们走到了十字街口,在街口的左前方,兀然矗立着一座非常堂皇的大楼,咦,什么单位?什么时候盖起来的呢?我们同时仰起了脖子,这座大楼太漂亮了,在路灯的灯光下,我们还能看出它楼身的奶黄和桔红相间,楼体也不再是平面,正板,而是错落有致的,凹凸出高贵,典雅。一层就筑在了几十级的台阶之上,太气派了。
我们围着它转了半圈,天呐,办公楼后,就是一块花园式的绿地,几幢同样色调的小楼,排列有序,看来是这家单位的宿舍楼了。真够有福的,市中心的地皮这样紧张,他们办公楼后还能盖出宿舍楼,了不起。我们同时引颈找着这家单位的牌子,噢,看清了,是城市规划局,怪不得呢,人家是规划局的。一下子把自己规划得这么好,真会规划。我说。“这就是一群脚下缺地狱的人。”老S说。
我们慢慢走向了广场,广场中心,有一圈四方型的水泥台阶,那里成了我们固定的座位。道两旁有限的椅子上,依然黑乎乎地躺着人,他们多是民工,也有乞丐。只有大树后面那起起伏伏的草地上,一对对的男女,那才是热恋中的情人。他们深情地搂抱在一起。黑暗让人放松了,广场使心灵舒展了。在我们的脚旁,有一块石头,上面刻着“人民广场”四个红色的大字。看到书法,我喜欢上去辨认是哪位大师的手笔,看了半天,没有落款。老S说:这里还真是人民呆的地方,老百姓娱乐的场所。有钱人,肯定去宾馆了;有权的,也不到这儿蚊叮虫咬。布衣平民,广阔天地,这里是政府给老百姓修建的一座后花园吧。
坐在水泥台阶上,可以放眼四望,东和西,一般没什么看头,是两条马路。我常常是向南看,前方的水泥座基上站着高高的毛主席,硕大的背影,他老人家左手拎着帽子,右手推向了远方,那伸出去的手势,在不同的时间里,人们总有不同的猜测。我看他像在说“停!”,又像在奋力撑住了什么——是怕前面那幢板儿样的大楼倒塌吗?巨型的,火柴匣式的政府大楼,算巍峨也有几分凶险,我不懂建筑,可是我一直担心,这样立着放的扁型大楼,如果东西风时,它肯定没问题,因为受力面积小,如果刮起南北大风,它就太危险了,它像一面平地戳起的大面板,受力面积如此之大,非常有拦腰撅断的可能。老人家那只手,算一只巨擘吧,在力擎乾坤?
听很多人讨论过这个手势,基本是盲人摸象,百人百解。也许,正是他的多义,我才常常坐下来,百看不厌,百思不解。
当然,有时我也看看手前方那座楼,一小窗口一小窗口,零星地亮着。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办公?记得年少时,同学们常会对此戏称“周总理办公室的灯光”,那是一篇课文的题目。有个离婚的女友对她丈夫最直接的控诉,就是这个家伙太恶心了,他不去歌厅,不去宾馆,他单单在办公室。办公室里有套间,有床,空调,热水,什么都有。不但省钱,还安全。既不会被打,也不会被扫。
“有他这种诡计的人,可不只他一个”。女友痛恨地说。
想起女友的话,我就不愿意再看那些窗口了,我转了身,向北。
北面,是市委的办公楼,市委的楼不像政府那么高,一座便可全部容下。这里是错错落落,有三层的,也有四层的,全部是红色,高高低低,掩映在一片绿带里。如果不知情,是看不到这片区域的,因为它被一面巨大的广告牌遮敝了。广告牌上是该房地产的热线电话,显示着这家房地产的霸气。据说买他们的房子可以免交物业费取暖费等等费用。有这样的好事,我也曾动过心。但电话里好友告诫我,你可千万别上他们的当,他们在银行贷了二十多个亿,是花别人钱的富翁。别看他们现在是跟政府拍肩膀的兄弟,免交这个免交那个,向外送套房子像请人吃顿饭那么简单,一有事,全崩盘。
在此我不是要说这家房地产,我要说的是大牌子下面遮不住的那一丝微光,办公室的灯光。也许是今年夏天太热吧,我对光和热,有了神经质的敏感。这么晚了,那间屋里的灯还亮着,一楼,肯定不是领导的办公室,难道,是厕所,或储藏间?已经有数不清的夜晚,那牌子遮不住的下面,有一处或两处的灯,一直亮着。有一次,我还特意早早地来,看看那间房是不是亮了个通宵。果然,他还是亮着的。那天我拨通了电台的热线电话,我请他们能去看一看,管一管。在央视连篇累牍地跟百姓说节约的时候,在我们热得生灵涂炭的时候,这些灯,这些光,还在白白的耗着。今晚,看着那永不熄灭的灯,我说明天,明天我还要打电话,给晚报打,看看他们能不能管一管。
S说,你真是个好匹妇啊。替政府操心,为百姓代言呢。
是啊,我确实是太爱操心了。本来是出来散散步,宽宽心的,可是我像个忧国忧民的“匹妇”,看哪儿哪儿心疼。
我转脸看向了草坪。今晚的草地上,来了一帮年轻人,是夏令营的大学生吧。他们有吉他,有快板,做着我不懂的游戏。我和老S是背对背,他思考他的小孟,我看着眼前这帮快乐的青年。他们打闹了一阵儿后,开始了小合唱。让我实在想不到的是,他们唱起的是铿锵的《铁道游击队》,只是歌词变了:
男声: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女人;我们都是飞行军,哪怕那山高水又深。在秘密的树林里,到处都安排着同志们的宿营地;在高高的山岗上,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
女声: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男人送上前;
没有车,没有房,男人给我们造。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无论谁要想占便宜,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不爱笑的老S,竟听得噗哧笑了。
在我们起身向回走的时候,走了很远,还能听到那整齐熟悉的弦律:
哪怕父母们脸色凶,我们跟他们斗起来真英勇;哪怕老师们的分儿和笔,找不到我们的影和踪。让他们乱冲乱撞,我们的阵地就建在敌后方。家长们战线越延长,我们的队伍越扩张;不分穷,不分富,四千千同学齐武装;不分党,不分派,大家都来享受我们的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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