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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祭祀?是娱神?是信仰?是教化?
几百年来,祖祖辈辈生活在武都以北高半山区的这些庄稼人,用自己的勤劳和朴实,智慧和力量,在这片高高的厚土之上,演绎着一部极具神秘文化色彩的高山戏。
这一演,就是几百年。
每一年,都该有一段动人的故事或传说吧。
因为热爱,也因为好奇,我在十五年前曾写过一篇《武都高山戏》的文章,发表后引起部分人的关注。之后就一直想写点散文或小说,让更多的人了解高山戏,以及与高山戏有关的人和故事。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把创作重点放在了书法和绘画上,渐渐地从文学方面淡了出来。此后,对高山戏也就只有熟悉,没有研究。十多年过去了,与这片文化厚土有关的文章,也才写了《鱼龙初记》和《概说高山戏》等几篇。
2017年正月十四、十五的全市作家深入武都鱼龙、隆兴采访高山戏的活动,让我又产生了为高山戏写点文字的愿望。
正月十四的早晨,去了鱼龙镇的安子村。到村口的时候,正赶上观音坝村的高山戏到安子村来演出。因前几天刚下了一场雪,天气异常的冷,一些作家们没有来过海拔在1800米以上的鱼龙,这样的冷让他们难以忍受,冻得直打哆嗦。虽然冷,但大家很兴奋,被眼前这独特的演出形式和别开生面的场面吸引住了。把式们头戴凉壳子,戴长胡子,上身穿着彩绸大襟袄子,下面穿着彩裙,裙角挽起,右手拿着草扇,左手拿着白手巾。旦角们都是男扮女装,黑包头戴花冠,两鬓插黄纸折扇,身穿彩衣彩裙,配饰花样繁多、手工精细,右手拿着扇子,左手拿着彩色绸绢布条。头把式后面是头旦,二把式后面是二旦,依次排下去,在锣、鼓、钹、铙的节奏里,把式跳着、摆着、点着头手绕着花子(有叫凤凰三点头等不同说法的)。旦角扭着、摇着,踏着小步配合着……走营(亦称走印)、圆庄、上庙、踩台……在戏场里,我们又欣赏了打小唱,感受了大身子戏,目睹了走过场(演故事)。走过场是高山戏的正式演出,今天走过场的节目是《清木灵》,其生动有趣的表演形式和唱词唱腔、故事情节,打动了台下所有观众。我们站在台下看演出,这时,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有一点阳光,这会儿,太阳又不知藏哪去了,天空飘起雪花,肆意地撒落在人们的脸上,身上,透心的凉。但看戏的人们却看得认真,好像浑然不觉有雪落下,一直到演出结束才散场。在安子村,在这样的冰天雪地看观音坝村的大身子戏,有一种别样的感受。
高山戏的演出是通过戏母子一代一代口授心传下来的。在村与村之间,其演出之前的各种程式以及唱腔,服饰,道具等等虽大同小异但也不尽相同,各有特色。看完演出后,我们去了安子村的戏母子(传承人)张世杰老人家,老人从小热爱高山戏,对高山戏情有独钟,虽已是七十七岁高龄,但仍精神饱满。用村里人的话说,老人装了一肚子的戏。老人一家子人特别热情,给我们让座,倒水,装烟,敬酒。由于老人晚上还要参加本村高山戏到观音坝村的回访演出,我们没有过多打扰老人。
吃完晚饭,安子村出灯,去观音坝村回访演出。我们便步行去观音坝村。融融的月光下,零下五六度的夜晚,我们沿着河边的水泥公路行走,半坡和河沟未消融的雪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耀眼,一路上是一辆接一辆疾驰而过的小车,摩托车,全是附近村庄来看戏的人。等我们到观音坝村口,村子的巷道已挤满了人,场外的高坡、土坎、石堆上也站满了人,戏场内更是人山人海。山里沉寂的夜也因为高山戏而沸腾了起来。上庙,圆庄,走印,踩台,高山戏表演在哪,观众就涌到哪。正戏开始,场下才安静下来。人们看得仔细,台上演得认真,两个多小时的走过场(演故事),演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这一夜,安子村的演员们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2点多了。
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十五,吃完早饭,安子村的高山戏接着又在本村演出……
二
昨天是正月二十四。在鱼龙,过完十五还要过二十三的,过完二十三才算把年过完。以前,有些村子把灯(高山戏)也留着,即正月十六过后歇几天,在二十三演一天后才正式倒灯,结束。
昨晚的武都下了一夜的雨,这雨,让温暖的武都又有了一些凉意。早晨起来,透过窗户,看南山半山腰以上,白雪皑皑。忽又想起鱼龙,这会的鱼龙,那该是一片雪的世界了。正这样想着,忽有鱼龙的朋友在微信上发了鱼龙下雪的照片,山、树、房屋、村庄、田野、路,全被厚厚的雪覆盖着。看着这一组雪的图片,忽而想起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句。当我们在城里感受一夜春雨带来的些许凉意的时候,在那高高的山上,昨夜的雪,却让这一片土地显得格外的妖娆,莽苍。高高的鱼龙,高高的山上,白茫茫的雪,银装素裹的世界,该是何等的美啊。看他们踏雪赏景的情景,很是羡慕。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在鱼龙感受这样的雪中情了。
小的时候,打雪仗,堆雪人,滑雪冰,在雪地里踢毽子的情景,又一幕幕一幕幕在眼前晃动。那个年代里,我们冬季最好的娱乐活动除了正月看高山戏外,就剩这些了。
鱼龙,在武都以北,白峪河上游,属于高山丘陵地带。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在北魏太平真君七年设孔堤县、西魏大统元年设孔堤郡。如今,在这片历史悠久的文化厚土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高山戏。
在儿时的记忆里,鱼龙,村村有戏台,村村演高山戏,村村有戏母子(导演)。那时候,鱼龙各村都不通公路,也不通电。信息落后,交通闭塞。村民们除了早出晚归的田地劳作外,在正月农闲时节演高山戏便是一年到头唯一的一次能集体参与的娱乐活动。村民们希望新的一年里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通过祭祀神灵,演高山戏来寄托他们的心灵希求和美好的向往。正月初六后,村里只要有一个人出头联络,有几个人迎合,推选一个人做灯头,一会儿功夫,高山戏的演出活动就可以定下来。于是,锣鼓一响,全村出动,齐心协力,分担任务,出力的出力,凑钱的凑钱,少者十块二十块,多者一百二百,三百五百不等。置办戏衣,做纸活、绑狮子。经过几天的酝酿、准备,初九或初十后,选好时间,都可以出灯演戏。
那年间,人们物质贫乏,但精神不穷,提起办灯演高山戏,大家都热情高涨。演出服装不够的时候,就到别的当年不演高山戏的村子去借,记得我们村上有一个旦角,因村上演出服装不够,也没有借到服装,便自己借钱进城购置了服装。等二月二开集后把家里的粮食卖了才还清购置服装的钱。
高山戏的演出都是群众自发性的。这种自发组织,集资演戏的方式让我忽然联想起今年正月十四在安子村戏场边一堵墙上贴着的捐款光荣榜,在红纸上写着村子里捐款人的名字,最高的捐款三万八千元,也有二万四千元,三千,两千,三百,二百的。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出,人们依旧热爱高山戏,热爱自己的乡土文化,一些人乐意用自己挣来的辛苦钱,支持家乡的文化发展。在这里,人们的传统美德没有变,精神追求没有变,几百年来的文化传承没有变。
高山戏的演员都是村里的村民,且大人小孩都能上台演出。在村子里,会唱高山戏的人都会受到人们的尊敬。尤其,头把式、二把式、三把式和头旦、二旦、三旦都是人们特别羡慕的角色。记得那时我们村里的头把式二把式,头旦二旦,还有一些身子(演员)都不识字,但他们演什么像什么,只要戏母子给他们讲清剧情,偶然提醒几句台词,他们便即兴发挥,用自己的语言把故事情节演出来。故事演到开心处,观众便跟着快乐,演到伤心时,观众便跟着流泪。这时,观众的情绪完全被台上的演员和演出故事情节掌控着,他们对人物形象塑造得活灵活现,生动有趣,故事情节合情合理。台上演得投入,台下的观众看得投入,有些小孩看不见,便嚷着骑在大人的脖子上看。还有一些小戏迷们,总是挤在戏台前面,甚至有人趴在戏台两角边沿上,任台上的人怎么赶也赶不下去。他们是被演员们的演技彻底征服了,也对他们羡慕崇拜到骨子里头。
那时,我还小,也喜欢高山戏。只要村上办灯演高山戏,锣鼓声一响,便饭也不吃就往戏场里跑,打打鼓,敲敲锣,拉拉二胡,摸摸板胡,哪儿有空闲就往那儿凑。在村里,戏场是极其热闹的地方,人没到戏场,但家家户户的板凳已摆满戏场,一排排,一行行,只等演出正式开始。有时候,后面来的人家,为了看高山戏看得更清楚一些,趁前面人家还没有来的时候就偷偷地把自家的板凳挪在前面,把人家的板凳挪在后面。前面的人来了在原来的位置上找不到自家的板凳,当在后面发现自家的板凳后,便不免会吆喝几声:“那个不要脸的把我家的板凳挪到后面了”。心里明明知道是谁换了,却不明说,换了板凳的人也清楚是在说他,却也心安理得地看戏,不理睬。说归说,闹归闹,但大家都不往心里去,依旧在一片祥和的氛围里开心地看着戏。
高山戏在演出前有很多程式要进行,炮手是必须的,用的是三眼铳。炮手的角色很重要,出灯,上庙,走印等等环节都要放炮。炮手还有一个作用,古时没有喇叭,第一声炮响,是提醒身子们(也就是演出人员)尽快吃完饭去出灯的地方准备穿衣服;第二声炮响督促演员们尽快穿好衣服,要准备出灯了;第三声炮响便是正式出灯。开始接灯官老爷,接狮子,上庙,圆庄,走印等程式,完了才是踩台,开门帘,打小唱,这些结束,正戏开始(即走过场也叫演故事)。这时候,戏场已是挤满人群。有条件的人家把火盆也抬到戏场,架上木炭或无烟煤取暖。村里在外面有亲戚的人家也把亲戚们接来看高山戏。也有四邻八村的高山戏迷们,因为本年度本村没有演,也跑来看。因为高山戏在这一带,一般有唱三年歇三年的讲究。高山戏的演出最早叫走过场,演故事。又叫神灯,即给神耍灯,因此,高山戏整个演出过程充满着神秘的文化色彩。
正月里的鱼龙,哪个村里只要有高山戏,哪个村子就热闹,而戏场便是最热闹的地方了。有卖糖、瓜子、水果、儿童玩具之类的,有卖蜂糖水,米酒、糖葫芦之类的,还有卖凉粉,麻花等小吃之类的,很是热闹。高山戏的演出内容都以教化育人为主题,也有一些自编自演的节目。唱词、语言,演员们可以临场发挥,只要不脱离剧情,怎么演都可以,关键是观众喜欢就好。
早些时候,我们那里没有通电、也没有电视,没有其它娱乐活动,一到正月里,若遇到本村不演戏,我们便到周边有高山戏的村子去看戏,几乎凡是有演出的村子都要去看。因为没有乡村公路,村与村之间要翻山,越沟,全是羊肠小道,遇上下雪,更是路滑危险。但无论怎样,也挡不住我们去看高山戏的愿望,有时候,白天看,晚上也去看,尤其晚上,山路难走,便拿上手电筒或准备好火把,看完戏,一般都在十一二点了,回家还得走一两小时的山路,常常因为山路陡滑而跌倒,手脚或腿蹭破皮是常有的事。疼是疼,但都是开心的,满足的。
90年代后,在鱼龙,看电视慢慢地代替了村民们其它的娱乐活动。因此,演高山戏的村子也越来越少,过年的热闹劲儿也减了不少。很多能演戏的老人们都相继离去,关于把式爷的故事,旦角伯的笑话,戏母子的酸甜苦辣等等,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离开了人们的话题。
近年来,随着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视和保护,全国各地都掀起了传统文化的热潮。发源于武都鱼龙、隆兴、甘泉、佛崖、金厂、马营以及西和、礼县与武都接壤地带的高山戏,在作家,摄影家,新闻媒体人的大力宣传下,也走出了武都,走进了全国人民的视野。高山戏在武都以北的高半山区又火了起来。
在鱼龙采访的两天时间里,让我感受最深的除了高山戏,还有鱼龙翻天覆地的变化。村子里的人们看高山戏可以骑着摩托车,开着小车,带上亲人去其他村上看演出。这一变化确实让我心里为之一动。是啊,时代变了,演戏的环境变了,看戏的方式也变了。但这里的人们的淳朴善良没有变,热情好客没有变,文化传承没有变,精神追求没有变。高山戏的教化育人作用依旧在这片文化厚土上传播着,延续着。
——选自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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