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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辰年二月二,临近傍晚,半暖半寒的西北风从延绵百余公里的白于山吹过,卷起万千黄沙和败叶,拂过悄然消融的雪、肆意萌芽的树和那些展露过头角经历过风雨终枯萎凋零的野草。一颗流星划过云晴相间、橙蓝相融、昼暮相连的天际,在沙沙作响的杨柳梢头乍现,随即失了踪影。我顿时泪流不止,暗自想:春风来了,流星落了,爷爷走了……
此后一两个月,风刮得愈发肆无忌惮了。若要深究,凭我主观臆断,白于山上的风有七成刮在了春天,二成刮在了冬天,夏秋仅得一成。只因春天的风刮得没日没夜、不依不饶、无尽无休,也让人无穷追忆,无限思量,无边憧憬。
关于刮风,祖辈们最有发言权,随便就装一箩筐。爷爷曾说他经见过不少黄风天失鸡少羊丢娃娃的事,早些时候的黄土地几近寸草不生,可谓“穷荒绝漠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说书匠就在《十不亲》里弹唱:“人吃黄土常常在,黄土吃人一嘴影无踪”,又在《刮大风》里怨道:“铺天盖地的老黄风,刮得人都没处身。刮得那大山没有了顶,刮得那小树无踪影,刮得那碾盘翻烧饼,刮得那碾轱辘耍流星……”
不过,白于山里的人都是些犟脾气、死脑筋也从不认怂、从不服输,誓与黄风黄沙黄土战到底。爷爷十三成家,二十入党,二十三就当了村支书,成天领着头扎白手巾、腰系红绸带、身穿羊皮袄的乡亲们吃大锅饭,起早贪黑抡镢头、挥铁锹、推单车,打坝蓄水,植树造林,防风固沙……将“人定胜天”阐释得淋漓尽致。父亲这一代,也个个如石光银三战狼窝沙一样虽蓬头垢面却心齐如磐,依旧打坝、修梯田、退耕还林……于是,杨、柳、榆、槐、松、柏等乔木,柠条、酸刺、沙柳等灌木,沙蒿、沙蓬等野草,就渐次隐隐约约、星星点点、密密麻麻遍布在山梁沟峁间。
到了七八十年代,风依旧刮,“白日地中出”“白日寒无色”“白日依山尽”还依稀可见,我小时候就在亮红晌午目睹过青天白日骤变黑天红日的异景,自然也领略过浮尘、扬沙、沙尘暴的威力,但“吃土”的日子终是与日俱减了。九零后特别是零零后生在白于山的娃娃们多已扎在城里,像苏阳在《发芽》中唱的那样:日头出来月亮落,日出日落呀由不得我,把这热血凉水过,树叶难再树根落……他们偶尔回望既熟悉又陌生的白于山,惊呼果真望见了青山也看见了绿水,却实难有那股子乡愁涌现出来。正如《山海情》片尾,孩子们跑回涌泉村,看到美丽如画的西海固,不敢相信这就是得福、得宝、麦苗、水旺、尕娃这些父辈们曾日思夜想要逃离的贫瘠黄土坡,此间滋味与谁人!
清明时节,山坡坡草草黄又绿,杨柳青青,榆槐葱葱,松柏涛涛,杏花、桃花、梨花次第绽放,鲫鱼、鲤鱼、草鱼、花鲢纵情嬉戏,燕子、喜鹊、斑鸠、山鸡、布谷鸟轮番吟唱,拖拉机、旋耕机、播种机轰鸣作业,好一幅《白于山居图》!但我那守正不挠、坚韧不拔、勤奋不怠的爷爷却对此不知不觉,躺在永远寂静的黄土深处。
一阵西北风袭来,再无寒意却多了几分泥土清香。爷爷坟茔中竟兀自钻出几株艾草,柔嫩又青绿,正轻盈摇曳着。此时,脑子里闪现爷爷常对我说的话:天宝日月星辰,地宝五谷园林,国宝忠臣良将,家宝孝子贤孙。是呀,世间一切美好虽转瞬即逝却值得拥有,唯愿“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选自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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