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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喧哗而落寂、边缘化的世纪之交的中国散文界,正在兴起的西部散文显现出了它的独特魅力。继上世纪的最后两个十年,周涛、马丽华、史小溪以粗砺、浑厚的触觉为西部散文另开蹊径之后,本世纪又有一批行走在西部高原的散文圣斗士,像水银柱式的升起,他们不图功名,以纯粹的姿态,成为了中国散文的一道粗犷的大景观。其中有五个突出的名字:刘亮程、铁穆尔、唯色、王族和高宝军。
散文是文学语言艺术的展现。在高宝军的散文里,字里行间渗透着一种唯美与哲思。最早读高宝军的散文是在史小溪主编的《中国西部散文精华》一书选收的《吴起秦长城》。当我读到那些隽永的句子时,眼睛和心头不禁一亮:“花朵凋谢了,种子却成熟了。石在,火种是不会灭的。古长城废弃了,它的灵魂却萦绕在群山之中”。这样的作者、这样的散文,我已经好久不见了。它难以言说的语境,它浑然自在的哲思,突如夜空中恒星们变幻莫测的光和影的运动,又如印度教中的湿婆之舞,使我的思绪刹那短路,并记住了高宝军这个名字。
美国的利昂·塞米利安认为文学的语言“如果仅仅依靠词典的那些意义,作家思想的情感中一些微妙的东西以及其他很多具有生活意义的细节就可能无法予以表达。”杰弗逊也说当代文学的焦点“是关于语言的论争,关于语言的表述,文本的论争”。正如两位大师所说,文学语言应该能体现作家自己独特的语言风格和能够表达个性的个人语言。高宝军的语言正是这样的有明确而鲜明的个人文化风格,并能够表达个性的唯美与哲思的语言:“蝉鸣柳梢,是一种景致;雪压青松,也是一种景致;小桥流水,平湖泛舟,又是一种景致;而群峰如涛汹涌,峰尖上燃放狼烟的烽火台则更是一种景致了。这样的景致,耐赏、耐读,读了,才知道什么是景致。”(《烽火台断想》2008年《美文》第1期)“糖是甜的,醋是酸的,人人都能说出,但酒是什么味,谁能说得具体呢?”(《吴起山羊肉》2008年9月16日《延安日报》)“河床宽了,群山瘦了:河流细小如线,没有了秋日的丰沛;山峦一派褐黄,失却了往日的色彩;山野显得异常单调、枯燥,只有被风卷起的枯枝败叶无助地飞舞。”(《陕北的冬天》)。高宝军在丰富的意象中寓以深刻的哲理,在平淡的写实中表现出意想不到的转折,把读者带入了一个浑厚、深沉的境界。这样的语言,读起来咋会没有余味,没有嚼头呢?
高宝军语言的第二个特点是喜欢用叠词。在西部散文作家中,我只见过史小溪有这种语言特点。我还是以《吴起秦长城》为例。这的确是一篇富有穿透力的文章。作者从小生长在陕北吴起,“抬头是山,低头是沟,眼睛里,脑子里满是那一座连一座的黄茫茫、黛苍苍的山恋。就在这梁峁头,崖畔沟洼间有一条隐隐约约、漶漶漫漫蛰伏着的‘S’型曲线,时而拱起脊梁,时而隐入山岭,阵阵山风袭来,长在这条脊梁上的茅草野蒿便随风起伏,恰似一条巨蟒在蠕动,在苏醒”。文学是语言的意象,作者用“黄茫茫”、“黛苍苍”、“隐隐约约”、“漶漶漫漫”,这些叠词以言立象,以象立意,不仅仅是展示了一个边塞人文景观——一部积演千年的历史巨书吴起秦长城,透过更深的层面,“蠕动”、“苏醒”分明是一个向自然和谐靠拢的绿色宣言。是祖国掘起的经典隐喻。
高宝军语言的第三个特点是喜欢用地方方言俚语。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一个成熟的作家,所表现的艺术之美,源于他的生活,源于他与故土的亲缘关系。从2003年以来,高宝军在《散文选刊》、《美文》、《西部散文家》、《十月》、《人民日报》等国内大刊频频亮相,从70后中脱颖而出。而他的这些文字均与吴起那块属于他自己的精神栖地有关。吴起这块土地为他提供了丰富的水源,这是他的散文赖以生存的命脉所在。他之所以能做到,便是他从来也没有把自己孤立于这片地域之外。如他的《山沟沟回荡着信天游》(2008年《人民日报》9月8日副刊),这是一篇写民歌的文章。歌声穿透了空气,发出利箭的声音,一如我们胸腔之中,跳动不已的心脏。这歌中有长城、有黄河、有中华民歌一切的源与流。这歌是高昂的、激越向前的,它又是低沉的,委婉抒情的。读着宝军的散文,我这个从陕北走出去的游子觉得自己仿佛在梦幻一样的状态下,回到了陕北家乡,看到了曲曲折折的小道、蜿蜒向前的河水,家乡天上的云很白、山间的溪很清,仿佛之间,我好像又听到了家乡的小调婉啭地响起来了……文中“山梁梁”、“沟洼洼”、“硷畔上”、“硷畔外”、“亮红晌午”、“球眉鼠眼”这些方言俚语的应用,宛如我2003年在北京故宫博物院里所迷恋的东晋顾恺之的那副绢本着色画《洛神赋图》般,以形写神,让写作呈现出了原生的野性和冲撞力。我们再来看他在其他篇什里方言俚语的元素意象:“平时追求‘简单扛硬’的乡亲们,这一时候却挑肥拣瘦起来,早上的扁食没煮烂,中午的排骨没炖绵,晚上的羊肉少点蒜”(《陕北人过年》),仿佛都是信手拈来的,弥漫着不经意、随便,甚至出神入化的风格和品质。这些像卸掉了化妆和道具的舞蹈、闪烁着才气之光的句子,使我想起了青海诗人昌耀的一句话:“我是这土地的儿子,我懂得每一方言的情感细节。”
在现在这个物质年代,一切东西包括艺术,都以貌似艺术实则商业的面目出现,它的背后只有利润最大化的追求,艺术和理想,早已被人们弃之不顾。就像印度诗人泰戈尔所说的:“鸟翼一但系上黄金,它还能自由的翱翔在天空吗?”但高宝军竟如同兀岩上的青松,旷空中的苍鹰一般让自己的风格升华为了艺术。高宝军的散文,是介于一种雅文化和土语结合的语言。其硬朗有如堤岸之上的石头,光洁圆润而历经冲刷。又如河水,千折百回绕指柔。在当下这个追求文词华丽而比喻用滥了的年代,他的比喻真的有一种独特的品质。
就让我们从他的散文篇什里选几段吧!
“荞麦花分两种颜色,一为雪白,一为粉红。白若玉兰,粉如桃花。红白一相间,便无可比拟了”。(《吴起的荞麦》2008年《十月》第5期)
“一个月洁如水的夜晚,我独自一人徘徊在洛河岸边。惠风轻轻地拂动着岸边的杨柳,草丛中的蝉鸣虫叫此起彼伏,洒满月光的河水仍然静静地向前流淌。”(《洛河在我心上流》2008年《延河》第六期)
“盘绕在沙棘林间的乡村土路,如同一条条金色的丝带缠绕在绿色间。凉风爽爽地吹,草丛中兔子时隐时显,树杈上松鼠上下跳跃,让人如入梦境,乐而忘返。”(《吴起的沙棘》)
“看着这些毛头柳,就让人联想到了‘千手观音’。那位慈善的菩萨,为救苦救难,为续佛惠命,长成了千把手,生就了千只眼,那里有苦难,就伸出一只救苦难的手。”(《毛头柳》2008年《散文选刊》第3期)
“沙棘醋,酸中带甜,甜中有香,比果汁味深,比蔗糖水纯,喝一口,沁人心脾。”(《沙棘》2008年《散文选刊》第3期)
“蜂蝶在树梢上歌唱,宛如坐在树荫下哼着小调纳鞋底、绣鞋垫的少妇一样恬静,一样舒心。”(《杜梨树》2007年《延河》第12期)
“放眼望去,大片大片带着翠、泛着青、像凉粉一样嫩、一样软的绿,从沟底滚向山坡,从山坡滚上梁峁,从梁峁滚向了远方。”(《故乡的柠条》2008年《十月》第五期)
“进了说书人所在的村子后,气氛就完全不同了,这时乐器的声音小了,说书人的声音大了,一阵高一阵低,一阵轻一阵重,时如窃窃私语,时如电闪雷鸣,加上隐隐绰绰的人影子,令人如入幻觉之中。”(《陕北说书》2008年《延河》第9期)
“在夕阳的照耀下,沙梁线条粗犷,金光闪闪,如雄壮的男子;耕地阡陌分明,一片墨绿,像优雅的少妇;梁田相望,恰似情人间的顾盼。”(《高原落日》)
……不胜枚举的漂亮比喻。让人有一种浑然天成、击节叫好的快感。看得是如痴如醉、欲罢不能。高宝军承日月之圣光,吸大地之灵气,将生活的妙不可言化为浑厚的语句。这种金属的光芒成就了他,也必将穿越当代中国散文语词的丛林。
(责编:刘 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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