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个镜像模糊的时间线条里，我在青海柴达木盆地一个叫涩北气田的地方，跟随一帮石油工人我的兄弟姐妹，驻扎在荒原的活动板房里，战天斗地为祖国献石油。窗外是飕飕的西北风，飞砂卷石，把窗户玻璃打得吱吱叫。极目远处，黄沙抖擞，天地混沌。这样的日子我早已失去思想，思想也抛弃了我。偶尔，望着戈壁夜空里比碗还大的星星，我的脑细胞才会苏醒过来。现在，我强迫自己找回梦想者曾经的感觉，点一支吉祥兰州，慢慢点开宝军的电子文件夹……

    不曾读过高宝军先生的散文，也未曾谋面；虽都在西北黄土地同饮黄河水，但遥距千多公里。物理距离似乎都不是问题。远在内蒙高原鄂尔多斯主办《西部散文家》杂志的志成兄来电话，说起陕北吴起的高宝军。志成兄简洁几句，手机信号飘乎乎的。志成兄是一个信义的人，我也得信义。于是，我从仅有的些许文字里试着解读这位七十年代的兄弟，一个在吴起县政府机关里谋职并为陕北山山水水进行素描的散文作家。

    “从小生长在陕北吴起县境内，抬头是山,低头是沟,眼睛里、脑子里满是那一座连一座的黄茫茫、黛苍苍的山峦。这些多得数不清的重重皱褶，看上去浑厚，连绵，流畅，舒坦，重叠有韵，跌宕有律。它们组成了黄土地特有的景致，它们刻画着吴起县独有的风情，它们展示着北国风光的苍茫，它们舞动着“原驰蜡象”的神韵……”

     在《吴起秦长城》里，开篇宝军就这样陈述。于是，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在那片山高沟深的黄土高原   上，有一个被黄河水哺育长大的西北汉子，胸腔里滚流着灼烫的血液，双锁眉头，深邃、焦灼而又期待的目光，透视着那片苍黄的土地，审察着那片土地的历史、现在和未来。他，就是那片土地的守望者。

     宝军的散文难以归类，从仅有的几组文章传递给我的信息来看，有山水素描，有考古志记，有游历散文。虽不同风格，但都别有趣味。总体感觉，他属于杨献平先生倡导并弘杨的“原生态散文”。原生态原本是一个生态名词，一个存在的状态术语，被献平兄借用并呼风唤雨起一大批跟随者。我没有受教于“原生态”的教义，但从他“原生态文集”里拜知了那个群体的模样和内涵，总体来说，原生态就是非虚构的实景散文，更多的是对“故乡”“家园”“土地”“传统文明”的记忆，对故土乡村文明的发掘，对传统习俗予以张扬，对中华农耕文化在现代文明中的焦灼和挣扎给以强烈审视。宝军的散文《吴起秦长城》、《山沟沟回荡着信天游》、《陕北高原的风景》等莫不如此。

      在《山沟沟回荡着信天游》里，作者如此状述“走进沟壑纵横的陕北黄土高原，就像走进了民歌的世界、信天游的海洋。”是的，对陕北乃至整个黄土高原的子民来说，都是信天游下的蛋，而同属陕西的渭河以南的八百里秦川，都是秦腔孵的卵。信天游和秦腔可以说是黄土高原子民的身份证，那是从血液里遗传下来的基因，是黄河民族性情的密码。“民歌中有许多小调，有讲述生活故事的，有表达微妙情怀的，有诉说心中不平的，大多情节完整，线条明快，表现得生动传神，深受人们欢迎……这些小调之所以动听感人，原因在他集中了许多人的智慧，接受了时间的考验。最初的胚胎也许是一句玩笑话，一句歌词……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远，越传越生动。传唱的过程，就是一个改造加工和筛选的过程，留下来的都是精华。”来自泥土的传唱和民间的口头印刷体，是具有强大甄别力和生命力的。时间是最威猛的剃刀，意识，形态，粉饰，矫情，伪善都会被它无情的剔剥、阉割、粉碎、消磨。长河如斯逝，在奔腾千万里千万年的一个拐弯冲积区，被后人当做珍珠捞拾起的，才是超越历史时空的硬通货。“唱不完、听不厌的信天游呀，永远回荡在家乡陕北的山沟沟、峁梁梁，回荡在我的脑海里，心田上。”

      从另一组散文《吴起古城寨堡》，更能说明宝军的“原生态”。我更喜欢这样的原生态。正如作者所说“走进吴起，宛若走进了狼烟四起的古战场。那星星点点点缀在山头梁脊上的古城寨堡，无言地给人们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讲述着血与火铸就的人类文明史的艰辛里程。”这种感觉，在我的居住地敦煌莫不如此，感觉是身子悬在现代文明，脚下踩着的是秦汉唐宋的浮土尘埃，十几个朝代几千年岁月的触须，就粘在脚底下，通过涌泉穴，吱吱呼呼往骨骼经络里窜。我也常借周末在敦煌大大小小的古堡流连，在古堡里遐思万丈，在古堡里约朋聚友，甚至在古堡里迎见来自五湖四海的文朋诗友。借助古堡的沧桑劲头，把自己也扮演得历史沧桑。在《城堡的表情里》作者描述“城堡就像一册装祯简陋的史书，岁月不时给它增添延续的页码。”也许，宝军更有确切的感受，他对古堡是专业的考古式的记忆和感觉“历史以它穿越时间的魅力标识着当时人们的智慧和才能，人类以其精神的不朽创造着生存与生产的盛况与蓝图。它的规模、建构、形态、体貌，让我震惊、敬畏、佩服、自豪、高兴。可惜的是，它犹如一位身陷沼泽地、满面泥土的少女，未被人充分的清理、整装和打扮。”正如他后边的几篇《琵琶悲音》、《跳荡在历史的琴弦上》、《有城名曰田百户》、《固若金汤的金汤城》、《白豹城的苍茫岁月》、《烽火狼烟宁塞城》等，都是吴起地方古堡的考古记文，历史、典故、人文、风情、现代、遗存、传承、价值，都在不经意间跃然而出，给人思考，予以启迪，哀婉之间，情绪奔流……

       这种考古式的“原生态”更具有历史深邃感，现代的厚重感，比起一般的对故土家园铧犁镰刀小麦高粱的状物抒情，更能感动人的魂灵，震醒人的记忆，警惕人的知觉。一块陶片，一枚断羽，一串锈币，一丘坍塌的城池，一段直白的回忆，都是历史的现代呈现，都是对人类未来的启示。乡土而又原生，浅显而又厚重。

在游记文章里，例如《巍巍井冈山》、《走进西藏》、《洛阳牡丹甲天下》、《徜徉龙门石窟》、《白园感怀》，虽为游历趣文，但也少不了作者骨子里的原生和考掘的深深印痕。也别有趣味。

      以管窥豹，无以周全。宝军的创作是诚实的、虔诚的，也是风流的、思辨的。那片黄土地，是诞生思考者的土地，也是走出很多文学大家将相人物的土地。那片土地值得思考，那片土地上的物事更值得思考。仕宦匆匆只十年，文章草草传千古。这一定不是一个酸腐文人面对仕宦无奈的自诩，而千百年历史就是如此明证。相信宝军更能写出越加优秀的文章，能破空吴起高原，缘历史长河逶迤。

      对写文章鄙人信爱直言，在官员面前我从来都是无语凝噎的，虽然宝军也是政府里的，是不是官员我就不要在乎了。我一直坚守文学创作如斯：

     古人曰“文采飞扬”，这么灵动的词语说的是思想也说的是语言。锤炼语言，特别是锤炼好文学语言很重要，我坚信当今文坛有一半或者超半人物语言没过关。没过关的意思不是说他主谓宾没理顺，而是语言没有生命力，没有动感，没有穿透力，没有辞赋之美。此乃一。之二：表述逻辑混乱，我喜欢快刀切豆腐，干脆利索，条脉清楚，三言两语，直抵内核，少绕乱麻车轱辘，也就是自己先整明白，才能予别人传递出明白的信号。之三：为质量努力，质量是高地，质量是生命力，质量能传宗接代不误延子孙，好比娶媳妇也要长时间相面才对上号，不能揭开尾巴是个母的就上，那种上没质量，没质量的就不要上。万首唐诗，朗朗于口的几何？当今大家纷纭，又有几句段落传递后世？

      我坚信宝军兄能够守驻那片“红色”的黄土高原，以笔为旗，在高亢嘹亮的信天游乐章里，坚守住姿态，坚守住信念，打整出一片干净的思想阵地，守望，成碑。

      至此，我透窗眺望青藏高原的天空，风歇沙沉，万里高阔，昆仑在前，巍巍然，我心栗振……

                                                                                              （责编：刘　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