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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白粉红的沙葱花/党长青

点击率:4192
发布时间:2016.06.17

      我家门前平坦的沙梁上,一到夏天开满红白混合的沙葱花,临近秋天时花的颜色渐渐变粉了。远望四周围起伏的沙圪梁,光秃秃黄晕晕,实在庆幸眼前的风景让一群娃娃们占有了。风里的沙葱花有一种诱人的清香。

我的童年时代,是文化革命的尾声。吃的东西仍然粗糠白菜、萝卜、瓜,山药蛋,是乡下人度命的好东西,要是把嫩绿的沙葱腌在瓷罐里就着蒸熟的山药吃,味道可美级了。族里的五爷有六个女儿,都是我的姑姑辈,最小的六姑大我五岁,因为念书迟,才比我高一个班级。六姑三年级的时候,己经出落得标致俊美了。十六岁的青春催发得她高挑的个子如一株苗条的杏树,她身上穿着粉白碎花的布衫,胸前饱满得如揣两只小兔,那布衫上的花花无疑和沙葱花是一样的颜色。暑假里,六姑是孩子王,引着我们七、八个留光葫芦头的男娃娃抢摘沙葱花。粉白红色的沙葱花盛开成圆形的伞,捏在人手里香得打喷嚏。我们提着小筐、端着脸盆和碟子,纷纷出动,掐着满沙梁的沙葱花,最后都收集到六姑的柳筛子里。六姑坐在沙地上,用一根小擀杖捣着一个小石臼,几分钟就把粉白粉红的花挤压成粘粘的糊状,然后用灵巧的双手捏成小饼饼,中间用手指穿一个孔,晾干后就是最好的调味佐料。用这种葱花饼炝锅,代替那年头少见的葱和蒜,风味胜过茴香花椒等调料。

      沙梁上的尖草绿黄,尖草中的沙葱粉红,羊羔的牙齿如刀子,收割着草和沙葱。我们都趴着跪着四面围住六姑抢着捏沙葱花泥,手里抹着鼻涕沾着涎水胡乱地搅拌成一堆。六姑扑闪闪的花眼里溢出笑:“脏,脏,看谁吃你们捏的花饼,走开吧。”于是我们嘻闹着看六姑一个人捏。一个放公牛的老汉,大呼小叫起来,大家的目光挣脱了沙葱花的芬芳,都跑着看那个健壮的公牛跳上另一个母牛的背,老汉手里拿着扯断的牛缰,不停地抽打公牛的屁股,而两个牛似乎长在一起,分不开。我想跑过去看究竞,被六姑一把扯住搂在怀里:“坏小子,你看什么稀奇,闭上眼去。”我看到六姑脸色变得绯红,喘气都不均匀,把我的头箍在胸前,一阵紧似一阵。我闻到一种奇异的味道,是汗味拌着沙葱花的味,是沙葱花拌着六姑的味,窒息的鼻孔里仿佛听着六姑心跳如鼓,她的手指抠进我的肉里,我真担心六姑会哭起来……放公牛的老汉骂起米:“把个野货,草也不吃就发骚,老爷明儿就骟了你,看你还怎日能哩…… ”我的小伙伴们嘶声成一片,看着母牛屁股里有什么东西。

我问六姑:“怎叫骟你,我能不能骟你?”

       六姑语气绵软又坚决地笑骂:“龟小子,你知道甚哩?骟了你就变成六姑了。”我好奇地想“变就变,人家孙悟空还变高老庄的小姐呀,叫猪八戒空喜一场。”——这故事也是六姑说的哪,而她却抓住我的小卵蛋不放,那眼神像穿透了我全身似的,发酸发麻。好香的沙葱花呀!后来,六姑把我们掏回来的麻雀蛋用沙葱花炒食,真是香透脑瓜盖。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六姑五年级还没上完,就退学了。五爷把她嫁到南乡的沟道里。六姑出嫁的那天,哭得如泪人,腊月天冷风荡下一天空的瘦雪,极像凝固的沙葱花。13岁的我将要和她告别:六姑打扮得更耐看了,只是红袄上还套着一件碎花粉白的布衫,她把我们沙梁上开不尽的沙葱花全部带走了。

      后来,整整比六姑大8岁的姑夫病死了,留下一个很丑的男孩,六姑骂那娃说:“留下灰种子,谁也没办法。”我考上大学那年,皱纹满脸的六姑回娘家。在全家族的亲人欢庆我的夜席上,六姑的眼泪滴在油糕粉汤的饭碗里。我鼻根发酸地说:“六姑,你的日子难撑持,早点找个男人吧……,”六姑从挎包里掏出一串晒干的沙葱花饼,用一根红绳穿串着,她似笑非笑地说:“青青,把这串沙葱花饼拿到学校去,挂在床架子上就不想家了。我们那土沟里也有翠绿的沙葱花”。

          啊,饥饿年头的沙葱花,蒙昧年龄的沙葱花。

          


                                                            (责编:白 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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