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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就叫林村,四五十户人家的样子,坐落在山脚下的溪流边,远远望去,孤零零一片。林子生长在村后的山坡上,三二百米远,也是孤零零一片,和村庄大小差不多,四周都是收割过了的庄稼地,十分醒目。
领路的朋友说,这儿曾经林木繁茂、古树参天,后来森林不断遭遇砍伐,越来越少,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终于砍净伐绝,只留下山坡上的那一片。我惊异道,那是一片原生林?他说不但是原生林,还是白桦林。
白桦林是我喜爱的林子,我喜欢它的白净,喜欢它的清纯,喜欢它独属于北方大地的活力和野性。然而,山坡上那片邋里邋遢、拥挤不堪的林子,怎么可能是原生的白桦林呢?
见我疑惑,他说你不信啊?我瞅瞅四周,说这方圆几十里,就活下来这么片林子,要真是白桦树,还真是奇迹。他自豪道,本身就是奇迹,实话告诉你,要不是这林子里埋着一位美人,多大的林子也砍光了,咋能留到现在?
接下来,我自然而然听到一个伤感的故事。
说上世纪五十年代,这山坡上还是密密实实的混生林,伐木队来了,先砍松树,后砍云杉,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山上就只剩下了山腰的白桦林,可砍伐还在继续。就在这时,伐木队长的媳妇来探亲了。女人高挑白净,漂亮大方,手脚干练。村里人都去看稀罕。女人天性活泼,白天给伐木队的工人们帮灶做饭,晚上把村里的年轻人组织起来,教大家读书认字、学文化,给小学里的老师们传授普通话,教孩子们唱歌跳舞。村子里很快就红火起来,男女老少没有不喜欢她的。大家全都恭敬地叫她叶老师。日子一天天过去,山上的树木越来越少,女人的肚子却越来越大。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女人遇上了早产加难产,待到卫生所的医生赶来,情况已经不可收拾。女人死了,年仅22岁。临死前,她要求把她埋在山腰的白桦林里。冬去春来,伐木队走了,在山上留下一片孤零零的林子。村里人谁都知道,女人是埋在林子里的,伐木队就是为了纪念队长的女人,才留下了那片林子。但奇怪的是,林子里没有坟茔,也找不到明显的印记,没人知道埋在了哪里。从那之后,每逢夜深人静,尤其月圆的时候,林子里总能听到低婉的歌声,跟叶老师曾经唱过的一模一样。更为奇特的是,不知不觉间,村里竟有了不少白衣娘娘的故事。说某某家的媳妇在林子里割草,亲眼看见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在荡秋千,定睛细看时,那白色的影子,竟然是几棵同根而生的白桦树。说某某家的小伙,为了盖房娶媳妇,深秋的一个夜晚,约了自家兄弟,趁着月色,偷偷摸摸到林子里盗伐树木。正要行动时,突然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喊他们,答应时,眼前恍兮惚兮,光影婆娑,人形闪动,分明是叶老师生前的身影。俩人顿时呆了。而就在这时,月光骤然明亮,清清楚楚的视线里,只见白桦挺拔,百鸟齐鸣,空气里弥漫着奇异的香味,就像五月的刺玫……等等等等,全都有鼻子有眼,神乎其神。正因为这样,林子在神秘光环的保护下,留存了下来。无论集体还是个人,几十年来,谁也没在林子里砍过一棵树。即使文革那会儿,公社需要木材,派人来砍,林村人也是坚决守护,以至于全村人上书公社,同心协力,硬是保住了林子。
我决定到林子里去看一看。
不是因为故事的离奇,也不是为了传说的神秘,就是想去转一转。
出了村子,一路缓坡,脚下开始吃力时,林子已经在跟前了。实在讲,林子比我想象的要漂亮得多,由于树木高大稠密的缘故,越是往里走,林木就越幽深,奇花异草掩道绽放,茨丛野果随处可见,充满着原始的魅力和气息。
末了,不禁想像当年漫山遍野森林覆盖的情景,想像那位美丽善良的白衣娘娘,为何在这片林子里播种情缘、英灵不散的原因。
……
那天下午,我独自在林子里转悠了很久,直到黄橙橙的太阳垂落山后,还是不愿离开,很想在某个意外的瞬间,听到传说中的女人的歌声,看见那个神秘的白衣飘飘的身影。然而,女人的歌声没有听到,神秘事件自然也没有发生,倒是一对转山的情人,被我碰了个正着。俩人见我,既不惊讶,也不羞涩。小伙子手握一把尖刀,正剥树皮,他的手法非常熟练,只见刀尖在树身上三划两划,一张白花花的树皮就剥了下来,被姑娘得意地接在手上。看着姑娘手上厚厚的一摞树皮,我很惊讶,问他们干吗剥树皮?小伙子得意地说,玩啊!我愕然不已,心说什么不好玩儿,偏要剥树皮,这不明明是要树的命嘛!小伙子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朝我含义复杂地笑笑,带着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不一会儿,林子里就传出了小伙子唱的“花儿”,遗憾的是,这种原汁原味、充满浪漫气息的山野情歌,我一句都听不懂,只好闭上眼睛,任由那牧歌般高亢、悠远的曲儿牵着拽着恍兮惚兮。
不得不走的时候,天空幽蓝起来、深邃起来,夜归的鸟儿在树冠里鸣叫,花草的鲜味儿、草木的涩味儿,以及似有还无的柴草的烟味儿,那样的熟稔那样的亲切,带着一缕淡淡的思绪和莫名的忧伤,在暗然下来的暮色里,神秘的精灵似的弥漫着、诱惑着。
突然,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没错,就在跟前,很近很近,沙沙的哑哑的,像记忆里的童话,梦呓似的诉说着,真切极了,磁性极了……凝神间,白桦的树干骤然雪白,白与黑的簇拥中,清风摇曳,天光零乱,下山的小道模糊起来,而那神秘的声音,不经意之间,又倏然而降,像成长的黎明,像蜕皮的草蛇,在灰白间、在枯叶里赤裸裸的蠕动着伸延着。
离开林子,天穹越来越明,越来越亮,星辰闪烁,光斑迷离,村庄在舒坦开来的柔细的风中,拉扯出炕沿的呓语,丝网似的绵软着缠裹着,而那片魅力的林子,连同它多情的故事,已然在大地的黑暗中,成为山体的一个部分。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同伴喊我的声音。
我答应了一声,苍凉的暮色里,竟突然想起那一对剥树皮、唱“花儿”的年轻人来,树皮的用意我无意猜想,但那依然萦绕在耳畔的“花儿”,此时此刻传递出的,已不再是牧歌的悠扬,而是难以表述的缠绵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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