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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陕北寒雪匝地的季候,我挤在涌动的人群中,热热地观看旷野上羊皮扇鼓方阵精彩的表演,心底因之而强烈地嘭嘭作响。
开阔的山脚下,列立了百十号男女,他们身穿洁白羊皮褂大红裤子,在群山为背景的大地上等待声音的召唤。有了,是唢呐声,像是从天上忽然落下来的,又仿佛是从地下陡然冒出来的,游丝般苍凉悠婉地响了起来,恍若无影的手指弹在人们的心尖上。
扇鼓手们一惊一动,犹如春天里出圈的羔羊,哗地一下冲散而出。在浑亮的鼓乐声中摆首起舞,扭身踏浪。他们挥动百十面扇形羊皮手鼓,嘭嘭敲打,跳起来、缠起来、绕起来、腾沓起来、歌吟起来。忽而似嫩柳在春风间交错、忽而如茂草地里一群蹦跳的蚂蚱,忽而像身醉心不醉的武士……天色由此一暗,羊皮扇鼓现代群体性的舞蹈灿亮如焰。
鼓声如雨,一重再重。左手鼓,右手槌,昂首向天,脚下旋转,轻轻的轻轻的敲出一片细语,那是对天的问候,那是对无所不能的上苍的敬畏;再看,鼓手们弯腰到地,如似收割,慢节奏地打出一片浑厚之响,应该是他们对大地的感激,是对生长五谷的原野赤诚的祈愿。又一番鼓声激烈,鼓手们踢腿扬臂,阴柔中见刚硬。摇首蹈足,宛转中现强悍。面对面、手挽手,打得狂放,打得自由,打得似雨似风,春潮阵阵,歌颂人的伟大,鞭策着心灵的无边。那訇然而起的呐喊声,泼洒着一种胆气,犹似敢在虎口拔牙,亦能在权贵面前挺胸,不为功名利禄所累,充满了拥抱生活的坚定,洋溢着处逆境而不懦弱的奋争。
羊皮扇鼓是一种藏刚于柔、纳火于水的舞蹈,不仅它跳动出了粗犷古朴的美,尤其让我体味了生命的深沉和负重、容忍和冀盼,它实实在在渲染了陕北人生存在高梁大峁之间,直面困苦的豁达脾性。
不论是巫师手中曾经挥舞过的羊皮扇鼓,还是以此改编成的现代群体广场舞蹈,都能压人心魂。在我童年的山村长夜里,时不时地听到阵阵奥古凄怆的鼓声,鬼魅一般久久飘浮,冷森森地怵人心胆。那天,我跟上大人们看了巫师“跳神”,满脸胡茬的汉子,裸着上身,一手执了羊皮蒙制的扇形手鼓,一手使劲而优美地敲打。随着鼓点身不由己地舞蹈吟唱,他在努力拯救一个病入膏肓的女人。巫师时而如虎如豹,飞跳扑闪;时而颠狂如痴,浪移醉步;时而吼喊如雷,跺脚有声;时而又哀歌不止,一唱三叹。我看见头蒙红布的女人,端坐在小方桌上,痉挛哭泣。巫师的歌唱是那样的悲伤,曲调是那么地感人:
半崖上开花半崖崖红,
你为什么半路上日闪人?
扯不长的荞面剁不断的水,
你为甚绝情坏良心?
为你的爹娘为你的儿,
吃苦受罪奴家无怨意。
不要你的金不要你的银,
你为什么还要嫌弃人……
这是为一个人的生命做法事,用歌舞驱赶不明不白的病疾,企望把精神失常的她拉回正道。当然,这也是在用神秘的力量抚慰和激发受难者重新生活的勇气!在晃动的灯影下,众人肃立不语,木然观看,巫师操纵着神灵去按人的意志去泯灭鬼怪。那时,没人怀疑这种击鼓而歌的虚幻。往往深患所谓邪病之人,经过巫师鼓歌一番,渐渐病消,重又旺盛地活了下去,不管后事怎样,都对生活充满了清醒而热烈的爱。
扇鼓来自哪里?应该是在古老遥远的文明之初,羊皮扇鼓就诞生在了游牧民族的手中,驱赶豺狼,传递平安,消解寂寞,也许还曾发展成一种庆祝六畜兴旺的舞蹈。由于扇鼓的饱满浑亮之声,演化为战场上助阵的武鼓,系上铁环,哗哗铮响,杀气腾腾。多民族血液融合的陕北,在艰难生存的困苦中,承传了扇鼓,敲敲打打,变为改难祛病的巫器,哭哭唱唱,一辈又一辈地延续下来。
但是,当二十世纪末的艺术家把它改编成壮美的现代群体舞蹈时,它便更加明晰了向命运之神挑战,以及鼓舞生存的内涵品质。我看过安塞腰鼓洒脱刚猛气壮山河的阵容,我看过洛川蹩鼓的欢腾火热的场面,我也看过威风锣鼓的浩荡和大气。然而,羊皮扇鼓一经打起来,就不能不使人心生悲壮之美。它美在阐释陕北人不畏天命的高贵、不服于命运的安排、不惧苦难的风度。可以说,羊皮扇鼓打的是一种解剖人生和慰藉心灵的哲学,告诉你生命不易,应该多些忍耐、多些沉着、多些坚持、多些准备、多些信心。
陕北的羊皮扇鼓呵,一节一节,一幌一幌,直能打到人的心里去。
子午岭山脉犹若千万匹摩云矗地的天马,嘶鸣着,奔跑着,甩动了林草一样密实的棕毛,从毛乌素沙地南缘开始,浩浩荡荡地组合成了威武的阵容,涌向关中去豪饮泾河之水。这霸气的马群遮挡了穹庐,在陕甘交界高隆起衔接日月的宏阔群山。于是,那条穿越过中国历史的秦直大道,在赢政王的呼喊声中变成了一条旌旗猎猎的苍龙,昂首向北,游过了子午岭上的森森林莽,直奔婉蜒起伏的草原长城。
子午岭绿涛
子午岭上绿色翻卷,风涛不歇。唯有层层叠叠的梁峁,在蓝天下铺开无际的绿浪。我的目光就此青葱起来,心情像飞翔的鸟雀翅膀一样舒展;伸开手,似乎就能攥住满把的鲜碧。任何人都可以把这里当作洗涤胸间污浊的大氧舱,也可以将这里看成是一片没有尽头的翠色浴场。甚至我感到自己像一条鱼,恣意地游荡在树叶泛滥的大海之中。
山梁之上,灌木挤占了每一寸黑沃的土地,弥散的白雾在穿梭涌动;沟壑里装满了密实的树林,仿佛潜伏着等待出击的大军。一个山弯或一面向阳的山坡,偶尔会出现废弃的村庄,土窑洞里的水缸还在、炕上的苇席尚存、窑壁上主人写下备忘的字符依然可辨,窑面却早已滑塌,门脚长出了环抱的大树,枝干撑破了岁月,在这旷无人烟的静寂中,村庄悄然落寞了数百年。院子里偶尔可见青石碾盘,碾盘上落满了鸟雀的粪便,缝隙里长出了拇指粗的野丁香,开放着招引蜂蝶的妍妍紫花。
无疑,子午岭山脉是绿色织就的林海。在林海深处,有一个叫好汉崾岘的地方让我犹为向往,因为那里长眠着一位传奇英雄,他以自己的壮举完成了家乡的归属,造就了好汉崾岘的美名。在我心里,好汉崾岘就像一阕赏心悦目的词,其韵味别样地悠长,我读出了这里绝佳的山水风光,更读出了一个好汉的崇高人格。
去好汉崾岘是没有路可走的,只有沿着弯来绕去的红崖沟涧去徒步,在徒步中很快体会到,自己进入了一个林草演绎的童话故事里。那左右两侧的红石高崖形成了曲折的走廊,窄窄的沟涧里流淌着浅浅的溪水。而嶙峋的山崖畔上,灌木张扬,藤蔓如织,披拂摇垂,翠帘似的临空撒下,只参差出一些凌乱的天色。不时的就会有半红的浆果从崖上落下,浆果上还有纤碎的牙痕。打眼睃寻,只见俩仨小松鼠在树桠上嬉戏,翘了胖尾巴顽皮地跳来跳去。沟坡上长满了高大的苦榆和木杨,霸气地扶摇直上,树冠巨伞一般遮了天色。那些苦楝子、红柳和各种不知名的喜湿树木杂列溪边,伴着葱嫩的尺把高的水草,一直往幽寂的深处茂密,给人一种前方不可知的诱惑之美。
一阵大雾漫荡过来,就会淋下沥沥的小雨,轻吟了沙沙之声,犹如遍地春蚕在进食。驻足聆听,林中小雨轻巧得很、柔和得很,不似飞落在城市大马路上的雨那般激溅夸张,只是抒情地拉响丝弦一样的绵绵细韵,不急不徐地沁心飘洒。雨线轻敲着老林的叶子,林间静谧地像一场酣梦。飞禽栖在高枝上缩了脖子醒着,走兽依旧忙碌着找食;大耳猫头鹰冷不丁就会展开大翅膀滑过头顶,阴阴地怪叫几声;羊鹿儿在远山凄厉地鸣叫,断断续续的声音使人怜悯。时尔,野猪群从近旁的林间嘎嚓嚓地跑过,踏响一片草木折崩之声。在路上,经常就会遭遇或黑或花或绿的蛇,要么它掀开草浪夺路而去,要么竖起扁平的头吐了信子欲以攻击,不得不让人惊心却步。
我迷恋这里的林壑秀美,感觉那树木就像一个个的人,站在那里观望你的举止,迎接你的到来,捕捉你的问候,恍然这树就是最诚实的朋友,不会因为你的贫贱或富贵而改变对你的态度,也不以你的冒失和沉默就拒绝了你的光临。
离开逼仄的红石沟涧,顺山坡往上攀爬。坡上无路,犹为难行。那白桦、黑桦、杠树、山桃、还有侧柏和各类灌木杂合在一起,有时只能抱头挤过灌木丛,有时绕着大树避开荆棘。脚下是落叶沤成的松软的腐质土,踩上去绵绵的虚虚的滑滑的,总是担心会踩出一些虫子,心里就怯怯地发紧。但是,那些倒在地下的朽木,奇异地结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黑木耳;一些灿灿的野花儿在林间悄悄妖娆,花下是一朵又一朵的蘑菇。忽然就听得嗡嗡之声环绕,发现大树洞里竟然锈着足球大的一团蜂巢,蜜汁流下树干,引得一片红蚂蚁美餐。
攀上一道高高的鱼脊形山梁,顿然视野朗朗。蓝天下群山起伏,万木举歌,长风馨香。欣喜地得知,这道山梁就是陕甘两省的分水岭,心魂因之而大爽。满目是厚重的绿、粘稠的绿、金属一样瓷实的绿。仿佛绿色浇铸了群山,鸟儿的啁啾是绿的、吹来的风也是绿的。浓雾在山谷间仙飘,一会儿淹没了沟壑,一会儿遮挡了山峁,一会儿嬉戏般地涌过山梁,劈头盖脸地给人涂上了一层清凉的水粒。
这道山梁犹若龙脊,一摇一摆,划开了庆阳府和延安府的疆界。在丛林里若有若无的小路上,我叉开双腿,一脚踩于路之西,一脚踏于路之东,体味酒宴上男人们行令猜拳时的狂妄:“脚踏陕甘两省,拳打盖世英雄”,似乎自己永远是天下第一。此时,可以说我脚踏陕甘两省,心中却掀不起一点激情的波澜,想想,若能“拳打周围朋友”,便不会胆怯酒水。比之各行各业去说,能以其所长名噪一隅,就算不虚人生。而况,世界进入信息化,引领风骚一二年可谓豪杰,不似冷兵器时代皇城天子易位,山村半年方晓,往往俊杰一日成名可享终身。但是,我喜欢这句带有西部汉子豪放性情的狂傲之语,虽欠了谦虚,却多了自信;少了自知之明,可凸显了阳刚之气。
在这山梁之南,山势向下一弧,便弯出了连接另一梁峁的崾岘,宽七八步,左右两边均是深壑幽谷,这就是名扬陕甘两省的好汉崾岘了。盛唐年间,此处屡屡发生地界纠纷,庆阳府称分水岭以东的青羊镇百姓长期受他们恩泽,灾年救济,丰年免税,有碑石为证。延安府反驳说:此地属于本辖区军事要路,驻守保安军,兵民鱼水交融,以定边寨为凭。双方相互争执不休,逐级诉讼到朝廷,皇上亦难了断,便搁置推诿。于是,当地官府各自怂恿百姓移民占地,冲突在分水岭上发生,数千人挥舞刀枪棍棒,怒目对峙,各不相让,两败俱损的械斗,正在一触即发。
庆阳人善于发难,指着崾岘一侧长满狼牙刺的陡坡,发难于延安人:你们谁能光了身子从坡上滚下去,用行动证明这里是你们的土地,我们便不再纠缠。如若你们不能,那么这里就是我们的土地。
延安府的百姓愤怒了,这不是胡搅蛮缠吗?大家群情激昂,抖动棍棒,叫骂对方。血战在即,将要发生你死我活的较量。忽然,一声高呼,有一位汉子挤出延安府的人群,凛然站在庆阳人面前,一边脱去早春的棉袄,一边仰天大笑:庆阳人鼠辈,安敢小看我延安人?我来证明给你们看!这位姓刘的汉子就住在山下,以善饮闻名,曾赤手捶死过豹子,此时他甩掉棉袄,又怒眉顿喝:从今往后,你们庆阳人不得再贪图我们这方富庶之地。说罢,纵身从长满狼牙刺的陡坡上滚下去,所有人当即惊骇失色,看着汉子白亮的肉身把狼牙刺碾出了一道渠壕,硬草枯枝发出嘎嚓嚓的恐怖声响。延安百姓呆愣之后,呐喊着冲下沟底救人,只见好汉浑身戳满了断枝木签,血流不止,面目无形,人已气绝而亡。延安府官吏感慨非常,将好汉隆重安葬于殉难的崾岘旁,立大碑,彰扬其忠爱故里、英勇无畏的美德。
经岁月沧桑,历风雨洗刷,好汉的坟冢已被一片参天的白桦林掩蔽,碑石断为三截,散落于草丛之中,凭此依然可以知晓当初石碑的高大和立于分水岭上的威风。遗憾的是,坟冢顶部已开挖一坑,墓室被盗多年。好汉乃一介草民,因其英勇大义避免了一场大械斗,巩固了家园的完整而被官府厚待,岂能葬有金银玉器?由不得我心上一阵阵悲凉,盗墓贼为了钱财,让好汉不得安息。这伙贼人贪婪自私、卑劣无行,肯定不能像好汉一样,为真理为家乡而慷慨赴死。回看当今,多见懦弱狡诈、委琐自乐、见利忘义之人,类似好汉这样闪光的人物,真的很难再出现了。
离开好汉崾岘时, 风歇雨驻,黑云如乌鸦群从天空快速飞远,使北方蓝莹莹的晴空越来越大,夕阳闪出笑脸。顷刻层林翠亮,山谷间飞起一道极其美丽的彩虹,引得百鸟翔飞,万雀争鸣。一会儿,水气就在山里氤氲起来,曾经的凉爽快意消匿了,林草间泛滥开一波又一波闷闷的热浪。蝈蝈经不住蒸烤,在草丛中争先恐后地聒叫,我用脚在草叶上一划,草里就蹦跳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翡翠玛瑙般的昆虫,像礼花一样炸开,又落入草里不见踪影。蹲下身子睃寻,发现两匝高的马奶子棵上,正在开放着米粒样灿灿的花儿,还结着马奶子角角,原来整个一道大山梁上全是马奶子开放出的漫漫金色,流溢着特别的馨香。弯腰随手一抓一把,送进嘴里嚼,滋滋的甜、肉肉的滑、爽爽的脆,大自然的犒赏总是来得这样意外。
披着晚霞,踩着碧色,行走在空寂的老林里,忽然听到有人的吆喊声,在嗷嗷地召唤牛儿。停脚环望,发现一片浓绿的阳坡上有一坨庄稼地,庄稼地下面有一方黄土院落,听得狗在狺狺地咬。大家来了兴致,前去寻访这户人家。那院落背依土崖,用矮矮的木栅栏围着,羊圈和牲口圈使丈余高的树干插成难以逾越的木墙,给人既古朴又原始的感觉。青藤和野花蔓儿就绕上了栅栏,结成了一道姹紫嫣红的花帘,两只鸟儿正在其上尽情宛鸣。院落之外有一片人工务育的桃林,红亮亮的桃子压弯了枝条。近旁种了一坡西瓜香瓜,地畔上摆放着菜刀和木案,仿佛在迎候来客去随意享用。
主人向我们走来,脸上漾开淳朴的笑,双手捏着衣襟,腼腆地问候我们,又很利落地切了几个西瓜,热情地让我们解渴。尽管西瓜牙儿又大又不规则,可我心地真的涌满了一种久违了的亲情。多么好的山里人啊,不生分、不小气、不虚伪,就像山里的树一样。
暮色已浓,鸟儿一群又一群地在天空飞旋,唱起一片热闹的歌声,其情其景无不使心灵沐浴了幸福般的宁静,与林草相伴,随日月共舞,被馨风吹抚。于天籁声里劳作,在纯净中享受生命的快乐,我认定这里就是世外桃源的桃源了。就此,想起古代的陶渊明和王维,二位大文人官场失落,看破了仕途,决然远离浑浊,归隐山林乡野,逃避丑恶、排遣忧愤、疗养心志。他们生活虽苦,行文著述却俊逸有加。应该说,山林没有妨碍隐者关爱世界的情怀,相反的倒是给予了隐者钟灵之气和审视社会的敏感。深居山里,独守一隅,人烟稀疏,信息不畅,当然譬如隔世,生活数月尚可,三年五载就等于自我囚禁,不能不需要面对现实的勇气和远离群体文化交汇的坚定意志。隐者首先令人敬仰,他们的心怀涵盖和超越了常人难以承受的孤独和寂寞。可是,作为隐者的陶渊明和王维,锐气依然,笔力雄健,春雷样吟咏出了清丽旷世的山水诗篇,又一次高傲地嘲笑了蝇营狗苟的官场。人,是社会生活中的角色,只有积极投身到纷杂喧闹的生活中,为人类文明进步建功立业,在艰难困苦的奋斗中实现自己的理想价值,因此才会受到大众的尊重和牢记。对那些真正怀才不遇、心志高远、屡屡受委屈、受伤害的人来说,是不会真的服输退隐的,即使退隐了也是以另一种方式求进。
老林人家好客,住宿摆设极为简陋,木桶木缸、木盆木碗、木凳木椅,应有尽有,木器家具在这里非常的奢侈。饮食上自给自足,多得是蘑菇木耳野味,于是大烩一锅林野荤素,出奇地味美诱人。不知何时,一轮七月十五的明月皎洁地浮出了东山,月的清辉把个窗户映得格外雪白。
山色空灵,树影婆娑。草虫儿四下里吱吱唧唧地轻唱,汇成了风一样的吟颂,稠稠地漫过来又妙妙地飘开去,整个夜景如诗如画。主人情趣陡增,置木桌于院子,搬出土酿糜子酒,呼来客共饮,与明月同乐。就此猜拳喝令之声火一样浓烈起来。老林人家居住分散,人稀客少,见人就是个亲。不似都市里人山人海,摩擦多、是非多,见人就防、见人就烦。在子午岭的深山老林里,主人把来客视为节日,看做是友善的相逢,当成福贵的降临,就会豪唱痛饮。那糜子酒宜慢用,先是酸甜,滋味奇好;后感淡甜,回味深长;再觉甘甜时,必定八分醉意了,脸烫、头沉、脚软,便相互掺扶着,踉踉跄跄回窑,横七竖八地醉眠在女主人早已用新被褥铺好的土炕上,炕皮烘热,舒适之极,说些感激主人的话,幽幽地发出了一片香甜的鼾声……
男主人年过天命之年,披棉袄,拿钢叉,去山坡的玉米地守夜。我借着酒意挣扎着同往,庄稼地里有人字形草庵,庵内有木床皮袄。主人点燃熏蚊的艾草绳,我倒在床上闻着艾草绳的苦香,再没有精力体验和主人一起守夜的乐趣了,眼皮沉沉地睡去。深更里,恍惚几次听到主人和狗驱赶野猪的声音,几起几落,远远近近。当脸上觉得凉了又凉,摸一把才知道是露水扑面,不知东方既白。醒来,只见太阳金红,山里到处是鸟儿的婉转之声,精彩极了,也悦耳极了。
(责编:刘志成)
作者简介:
崔子美,1962年8月生,陕西省北部志丹县人。先后毕业于延安师范、北京人文大学汉语言专业。著有散文集《流年心影》、《诗性高原》、《崔子美电视散文作品选》。陕西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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