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蕙散文

　　韩小蕙，女，北京人。1982年毕业于南开大学中文系，现为光明日报副刊主编。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北京东城作协主席。南开大学文学院兼职教授。出版《韩小蕙散文代表作》、《太阳对着散文微笑》等22部散文、报告文学、理论作品集。主编出版《90年代散文选》、《美国新生活方式丛书》等56部散文集。

　　荣获中国新闻界最高奖“韬奋新闻奖”。获首届“中华文学选刊奖”、首届“中国当代女性文学奖”，以及“冰心散文理论奖”、“郭沫若散文随笔奖•优秀编辑奖”、“老舍散文奖”等。1994年入选伦敦剑桥国际传记中心《世界杰出人物大辞典》。2003年应美国国会图书馆邀请，成为新中国首位在该馆演讲的作家和编辑，并获美国国会图书馆奖、美国国会参议员奖。

岳茔享堂、三碗清水及其他

　　这次走汤阴，学会了一个新词——“享堂”。

　　其实对很多知识渊博的人来说，“享堂”根本就不是什么新词，而是一个早有了上千年词龄的老词。以我在现场的感性理解：“享堂”是一片墓地中，走进大门，面对的那间殿堂，里面设立着先人的牌位，供后人拜祭、缅怀、冥想。刚开始听到这个词的发音，我想当然地以为是“想堂”，但王清波先生认真地告诉我，不，不是后人对前人的想念，而是先人享受后代子孙的永恒的怀念。

　　对，孝敬前人，尊敬前人留给我们的生命及其他，让他们的灵魂在天国安息，这是中华民族世世代代的传统美德。后来回家查找资料，我确切地了解到，“享堂”是对墓地上建筑的通称，包括祖坟和祠堂。

　　汤水汤汤，我心芳香。汤水汤汤，我心向往。

　　王清波先生说一口精典的河南话，是汤阴县的岳飞研究专家，编著有《解读岳飞故乡》等著作。此刻，我们正站在汤阴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上。

　　这是中原大省河南省最壮观的初夏时节，同样一望无际的麦地伸展到天边，麦穗初见姜黄，漂亮得一如河南壮观的黄土地，它们正在集体发力，利用初夏的热风装满自己饱胀的渴望，迎来最后的丰收。在这无垠的麦地中间，空出了一个偌大的院落，就是现场的所在——河南省汤阴县周流村中的岳飞先茔墓园，世世代代，“老岳爷”的香火一直在这里燃点，递传。

　　“老岳爷”即英名流芳千古的岳飞大将军。在汤阴家乡人的嘴里，爷传儿、儿传子，子传孙，祖祖辈辈传到今天，就一律被老百姓称为“老岳爷”了。“老岳爷”早已成为护佑地方的神祇，在这片诞生英雄的土地上，没有佛教的大雄宝殿，没有哥特式的天主教堂，没有道观和清真寺，也没有其他一切拜祭神，只有岳飞庙。这里老百姓的宗教神，他们拜的、信的、求的、亲近的、依仗的，只有“老岳爷”……

　　说话间，我们迈进了“老岳爷”先茔墓园，走入第一间享堂中。

　　大殿正面，是“老岳爷”一尊高大粗壮的彩绘雕像，完全民间手法：虎背熊腰，方头阔脸，粉面朱唇，浓眉大眼，威风凛凛，浩然正气。一看就是出自最优秀的民间艺术家之手，手传心声，塑造的是家乡百姓心目中原汁原味的“老岳爷”形象。不过此刻他手上拿的不是刀剑，而是一支刀剑一样粗大的毛笔，拧着卧蚕眉，目视前方，一脸悲愤之色，似乎是想倾诉满腹的辛酸！唉呀，定格在汤阴老百姓心中的“老岳爷”形象，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每年在这里，有两个日子是神圣的，比过年还过年。一是农历二月十五，二是大年三十，汤阴百姓蒸馍的蒸馍，制衣的制衣，携妻挈子去岳庙上香。是两日，庙中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成为汤阴最盛大的节日。久而久之，人们，尤其是妇孺，已经不知道这是“老岳爷”的生日和忌日，只知道此乃老辈人留下的传统和规矩，但凡到了这两天，就要去岳飞庙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

　　似水流年……

　　岁月留金……

　　在漫漫湲湲的日子之志书上，就留下了一连串有声有色的记忆：比如在上世纪30年代的抗日战争中，日本鬼子的两枚炸弹扔到岳飞庙的后山墙下，愣是不能炸响。又比如上世纪60年代汤阴地面上发大水，老百姓纷纷跑到岳飞庙去避灾，结果大水绕庙而过，就是不忍淹进来。还有人们记忆犹新的一场战争，死了不少士兵，而“老岳爷”护佑下的汤阴兵，一个个玩命冲锋、杀敌，屡立奇功，却没有一个“光荣”的……

　　传说是人们心中的念想，信则有，不信也有！

　　汤水汤汤，我心铿锵。汤水汤汤，我心雄壮。

　　我感觉，虽然中华民族的浩荡历史上有着星海河汉那般多的贤人、名人、英雄、好汉等等人物，但在中国老百姓心目中，岳飞是千古第一人； 在中国老百姓的口碑上，岳飞是千古第一人； 在中国老百姓的知名度，岳飞是千古第一人。

　　一代代华夏子孙，无论男女，谁不是从幼年起，就开始聆听岳飞大将军的故事呢——“岳母刺字”、“枪挑小梁王”、“大战金兀术”直至“风波亭”……各种民间艺术手段，比如评书、小人书（连环画）、剪纸、皮影、绘画、雕塑、各种地方戏，用来歌颂岳飞大将军的也是最多。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看的小人书，上面有岳飞骑着战马，双手舞动大枪，枪挑小梁王的雄姿；也记得看到最后，是岳飞和站在他身后的岳云，俱双手被绑，一脸悲愤，在风波亭英勇就义前的最后形象。及至后来稍长，第一次读到岳飞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当时读罢这首词，我整个僵在那里，感觉体内的血液一点一点被点燃、升温，直至沸腾！岳飞大将军的那种磅礴大气，那种正义凛然，那种对国家和民族至深至炽的爱、对敌寇切齿切心的恨，那种视死如归的精忠报国之情，化作熊熊烈火，从此就开始在我身体里持续燃烧！最瑰丽的感觉，仿佛自己也抛却了女儿身，回到千年之前的古战场，跟着大将军“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就叫做“民族的魂魄”、“民族的热血”、“民族的英雄之气”吧？这样活着，才不枉一生啊！

　　我相信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感受。

　　我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立正站好，向岳飞大将军行注目礼。

　　我身旁，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少将李存葆。早上出门时，我看见他穿上了军装，扛着将军徽章，全身上下庄严肃穆，连一个皱褶都没有。他慨然说：“今天是去拜见岳飞，我得着正装，以示我的敬仰。”

　　我们朝岳飞雕像深深鞠躬。

　　就在此时，我再次看到走遍汤阴皆如是的一个景象——在岳飞大将军的雕像前，一字排开，只供着三碗清水。

　　我终于忍不住问讲解员这是什么意思？

　　那年轻女孩子回答：“表明汤阴人民对老岳爷的一种怀念。”

　　我又问：“那为什么是水而不是酒呢？”

　　她答：“的确是水，不是酒。这三碗清水每天都换，这个院子每天都清扫，都是老百姓自发做的。”

　　所问非所答，显然不能令我满意。

　　但是我不怪她们，她们还是太年轻了。

　　显然的，要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靠个人的悟性，自己去悟。

　　汤水汤汤，我心郁郁。汤水汤汤，我心悲伤。

　　我端详着第一碗清水，心想是了，这是歌颂岳飞大将军的丰功伟绩。八千里征云战月，他一次次从血雨腥风中将胜利高高举起，拯救百姓于水火，托举国家于危难，令敌手闻风而胆寒，亦是敌人永远攻不破的钢铁长城。这一张功勋累累的战功表，如清水一样澄明、清明、透明，不掺有任何杂质。

　　我又端详着第二碗水，心下明白，这是为了彰显岳飞大将军的精忠报国之心。三十年征战一步一个脚印，直至成为支撑南宋江山的擎天柱。朝廷的嘉奖可以不算，视功名为尘与土；百姓的歌颂也可以不计，只算是鞭策前进的不竭的动力；为保家卫国，他把儿子、孙子乃至全家都送上了前线，一片耿耿丹心，天日昭昭。而他自己得到的是什么呢？除了敌人的惧怕，就是百姓的这一碗清水了！

　　至于第三碗水，当我的目光落在它上面，眼眶突然潮热了，心中大恸，塞满悲伤和愤懑。我认定：这一碗清水，是为岳飞大将军洗冤而备下的！

　　谁都知道岳飞是被秦桧恶党害死的，因为找不到任何借口，奸佞们竟然生造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使岳飞、岳云等抗金英雄没有笑卧沙场，却惨死在宵小们的鬼头刀下。这千古奇冤，虽然后来平反昭雪了，虽然后来令秦桧恶党永远地跪在岳飞大将军的面前，任天下人唾骂；可是英雄已去，白云悠悠，山河破败，回天无术。秦桧恶党所铸成的奇耻大辱，是永远插在中华民族胸膛上的一把刀，伤口永远在滴血，创痛永难平复！

 　　更为重要的是，秦桧虽死，然恶人、坏人、小人们却始终连绵不绝。历朝历代，直至今天，无不是清浊相交，浊者搅浑水；忠奸相搏，小人得其势。恶人、坏人、小人们没别的本事，却专会溜须拍马，巧言令色，把天下便宜占尽，还要像秦桧一样陷害忠良，一个个直把日子过得志得意满，弹冠相庆；而良善人、忠厚人、好人呢，因为不屑于滚到泥里同流合污，即被边缘、被冷落、被挤出主流，甚至被诬陷被迫害而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宵小们糟蹋大好河山而悲愤寡欢，空叹报国无门！

　　唉，这历史的必然悲剧呀，在舞台上、在戏曲中、在小说里，文人们都给其安排了一个除恶安良的大光明结局，可是在现实中，善良而无奈的老百姓们，只能给尔准备一碗清水！

　　汤水汤汤，我心切切。汤水汤汤，我心激荡！

　　我扑向三碗清水。

　　清水亮亮堂堂，倒影中，又映出岳飞大将军手握巨椽，拧着卧蚕眉，一脸的悲愤表情。我肃然一顿，悟出了他写的是什么——

　　他在写：“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他在写：“还我河山！”

　　他在写：“精忠报国。”

　　他在写：“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这最后的八个字，是岳飞大将军临终在狱案上写的，是他的绝笔。我坚信，就像他心中还有未竟的英雄事业，他心中也一定还有未竟的切齿誓言。那千般悲愤，万端慨叹，想来，应该凝结成四个字——“灭除宵小”！

　　是的，在历朝历代数不清的统治者之中，其绝大多数都是忤逆民意、宠幸恶人坏人小人的昏君。因为谗言顺耳，因为马屁喷香，因为宵小能使其舒舒服服地堕落。可是呢，春花秋月，小楼东风，最后一个个都落得流水落花春去也的可悲下场。

　　这样，对我们一生的做人来说，面前就摆出了两种选择：一边是锦衣玉食，香车美女，高官大宅，拍马者前呼后拥——不过这是要付出代价的，比如出卖，既出卖别人，也出卖自己的人格和心理屈辱；比如作恶，既然你有了人生的第一次贪，就会有一生的偷、盗、掠、抢；比如陷害，即使毫无干系，也必然要以清洁为敌，向忠良下手，做历史的逆子，因为青松的存在就是对腐草的蔑视和威逼呀！

　　另一边是一碗清水，两碗清水，三碗清水。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尽管你饱读诗书，一身本事，并像岳飞大将军一样精忠报国，赤胆忠心。可是，你既然选择了不坠青云之志，也就必然要像岳飞大将军一样，劳心劳力，呕心沥血，明知其不可为而勉力为之，最后在宵小奸佞们的群殴之下，悲愤填膺，栏杆拍遍，慨然出世！

　　“汤水汤汤，我心芳香。汤水汤汤，我心向往。

　　汤水汤汤，我心铿锵。汤水汤汤，我心雄壮。

　　汤水汤汤，我心郁郁。汤水汤汤，我心悲伤。

　　汤水汤汤，我心切切。汤水汤汤，我心激荡！”

　　从岳茔享堂出来，从汤阴回到京城，从一千年前唱到今天，这支绵长的曲子，一直在我心中盘旋，不去……

在观音山的自问自答

（一）

　　小蕙：我有时玄想，如果在中国发起评选“我心中最喜爱的佛”，当选者，一定毫无悬念是观世音菩萨。

　　韩：不一定吧？天界有那么多威严的神。地位高者也有超过观音菩萨的，比如释迦牟尼佛是现在的领袖，还有过去佛迦叶诸佛、未来佛弥勒佛等大佛。

　　小蕙：一定。因为观音菩萨是老百姓心目中最熟悉、最感念、最有广泛人缘的菩萨。而且释迦牟尼佛曾经告诉过大众：“此观世音菩萨，于过去无量劫中，早已成佛，名号为‘正法明如来’。由于他为了发起一切菩萨的菩提心，为了安乐一切众生、成就一切众生的道业故，仍然示现为菩萨。你们大家应当常常供养观世音菩萨，专心称念他的名号，可以得无量的福德，可以灭无量的罪业。”（《大悲经》）

　　韩：中国有13亿人，男女老少，美丑媸妍，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这么大数量的人众，这么嘈杂的众生心愿，要想统一一件事，简直得吵翻了天，吵塌了地，甚至千年兵火也是屡屡燃起，何以见得在这件事上就这么一致？

　　小蕙：因为甭管有文化没文化的，大家都知道观音菩萨是最爱民的，无论谁有了过不去的苦难，只要他耳朵听到了、眼睛看到了，就一定立即赶去救助。所以观音菩萨有32个化身（老百姓中有说36个，有说48个，有说72个，有说108个，说法不一，总之是极言其多），遇到不同情况，显现出不同的形象，比如送子观音、持莲观音、合掌观音、持经观音等等。而且观音的大悲之心是天地间最慈善最宽容的，即使所有人都嫌弃你了，甚至人神共怒了，观音也不会丢下你，他发过誓要度一切人出苦海。

　　凡爱民者，民亦爱之，这是天界、凡界、人界、神界共同的法则。

　　韩：你信这些说法吗？

　　小蕙：信则灵。当年我精神成长的时期，正是“怀疑一切，打倒一切”的年代，那时当然不信。后来随着年岁慢慢生长，逐渐学会了用复调的、多曲式的、广角度的思维方式去看待自己不懂得的事情，就不那么绝对了。有几次，似乎还碰到了点什么。

　　韩：什么呢？你不是想说观音菩萨显灵了吧？

　　小蕙：当然不是，但我说不准，我确实有几次颇有心动的事情。比如最近的一次，是前些日子的一天黄昏，我因事生了点气，为了排解，自己到公园散步了半个多小时，看看绿树，听听鸟鸣。但那天，这些精神治疗都没管用，回到家依然觉得心里很憋闷。这时我打开电脑，看有关观音菩萨的讲述，大约15分钟后，不意间，我觉得一颗心逐渐轻松起来，好像打开了一扇窗，身体里的浊气渐渐排走了。那一刻，我的确非常惊讶，太神奇了！

　　韩：是很神奇，还有过其他情况吗？

　　小蕙：我不能肯定，但类似的事情还有不少。比如有时参观寺庙，跟着大家拜佛，当然都是先拜佛祖释迦牟尼，很崇敬很严肃很庄严。而每次拜到观音菩萨前面时，心里都突然翕翕有所感觉，好像一下子亲切了，觉得自己跟他很近，有一种认同感或者是皈依感；甚至谁也没教过我什么，我就在内心里认定观音菩萨就是自己的佛。这是真的，绝对不是“为赋新诗强说愁”。

　　韩：可你是共产党员，你并不信仰佛教，这样的认定观音菩萨，你不觉得矛盾吗？

　　小蕙：我想，13亿中国人可能都认同观音菩萨，起码我从没听说过有谁对观音菩萨说半个“不”字。古往今来，“观音崇拜”在中国民间历久不衰，实在值得思索。仔细分析起来，原因固然很复杂，但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许多人在求菩萨保佑之外，还有一种对真善美的希望和追求。

　　韩：你说得对，我同意，这可能也是近年来中国佛教香火很盛的原因之一吧？

　　小蕙：人生路漫漫，绝大多数人还是希望自己能做个好人，他们自觉不自觉地用菩萨来约束自己，这对世界来说是有积极意义的。

　　韩：我听说在广东东莞的樟木头镇，造了一尊世界最大的观音像，咱们去看看？

　　小蕙：好。

（二）

　　小蕙：其实我早就知道这座新造的观音菩萨像了。几年前，深圳有一朋友寄给过我几张图片，记得是坐落在一大片苍郁的山峰中间，造像非常巨大，令我十分向往，一直想来亲眼看看。现在，马上就要到了，我先给你念念有关资料：

　　“观音山森林公园位于东莞市樟木头镇境内，距镇中心1.5公里，总面积为18平方公里，森林覆盖率达99％以上，是集生态观光和宗教文化旅游为一体的自然风景区。观音山历史悠久，山势雄伟，林木茂盛，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公园内一年四季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景点林立，一步一景，负离子含量高，珍禽异兽时有出没，奇花异草漫山遍野。原始次生林苍茫连绵，独具自然生态特色。曲径通幽，传说动人。园内有东莞地区最大、最集中的自然瀑布群，落差380米的仙泉瀑布飞珠溅玉，蔚为壮观；更有普渡溪顶端的36级瀑布，空灵澄澈，灵巧奇特。全世界最大的花岗岩观世音菩萨像雄踞观音山顶，雄伟壮观，雕刻精美，风格典雅，栩栩如生，是不可多得的极具盛唐风采的石雕艺术精品。占地近万平方米的观音广场视野开阔，既可鸟瞰樟木头镇全景，又可远眺惠州、东莞、深圳的璀璨夜色。

　　观音山公园属典型的亚热带海洋季风性气候，适宜各种动植物的生长，拥有东莞地区最秀茂的原始次生林。现已初步查明，公园内有1000多种植物，至少有7种是国家保护的濒危物种；动物达300多种，被称作南粤金腰带上的‘绿色明珠’。”

　　韩：临行之前，我也从电脑上查到了有关资料，你听：

　　“观音广场位于488米的观音山顶，占地面积1万平米，视野开阔，花繁叶茂，空气清新，四季宜人。观音菩萨圣像，是目前全世界最大的花岗岩观音菩萨雕像。这尊圣像的主体高33米，横截面宽10.2米，体积有630立方米，总重3300吨，是由999块0.5至8吨不等的优质花岗岩拼装而成的。圣像由国家一级雕塑师陈宝如先生设计，全部采用人工雕凿，从1997年9月动工，至2001年6月竣工，历时4年圆满完成。观音菩萨巨型圣像，工艺精细，形象栩栩如生，极具盛唐风采，凝聚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精华，具有极高的艺术鉴赏价值。”

　　最精彩的是，我听说在2001年农历九月十九日开光那天，有3万多人云集在观音菩萨圣像前。就在进行开光大典表奏、诵经时，天空飞来祥云朵朵，一道道耀眼金光从天而降，集中映照在观音菩萨金身上，顿时紫光四射，祥瑞纷呈。一时，万众都看傻了，无不心悦诚服，欢腾雀跃。你觉得这是宣传还是真事？

　　小蕙：我信，因为我自己就经历过一次：上世纪90年代末，我曾到五台山参加XX大寺（抱歉我忘记它的名字了——罪过！罪过！）的落成大典，那天群众更多，大概得有二三十万人，广场上、山路上，到处都挤满了。在大典进行中，也是飞来了祥云，酷似观音菩萨骑着坐骑驾临。我印象太深刻了，只见碧蓝碧蓝的高天上，呈现出一幅观音菩萨赶路的形象，是侧面像，观音梳着高高的发髻，坐在他那匹望天吼上面，两手捧着什么（太远，没看清楚，后来我猜可能是给大寺带来的佛教礼物吧），在慢慢地驾着一片白云往前飞。非常非常的逼真，也是引起一片万众欢腾。 

　　这是真的，我亲眼见到的。你知道我是个非常诚实也非常认真的人，不说诓语。

　　韩：我知道你的为人。可是为什么好事都让你赶上了？

　　小蕙：“人抱天地之体，怀纯粹之精，有生之最灵者。”

　　韩：哦，这句话出自东汉桓谭的《新论•正经》，意思是说人受形于天地造化，拥有纯粹的精华，是生灵中的最智慧者。

　　小蕙：我是借用。我的体会是：怀有纯粹精神的人，是天地间和所有生命中最有神灵的。

（三）

　　韩：“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

　　小蕙：是啊，想不到今天终于飞到了观音山道场，终于看到了这尊观音菩萨圣像。

　　韩：这里好像是削平了一个山头？

　　小蕙：似乎是。所以，这尊观音像简直就是一座山峰了！而且你看，整个造像虽然这么巨大，但雕工竟然这么细腻，璎珞装饰和七宝莲台都雕刻得十分仔细。人物的衣纹线条更是柔劲流畅，每一根头发丝都像活的一样。脸部形象尤其好，脸盘如圆月，五官秀美，眉毛、眼睛、鼻、嘴、耳朵，各部分的比例都恰到好处，真像宋玉那已被人引用了两千多年的名句：“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搭配得如此浑然天成，真是难得的艺术精品啊——你知道，这么巨大的工程，花了这么大的心血，如果菩萨像做得不美，得不到百姓发自内心的喜爱和敬仰，那就事倍功半了。

　　从时代风格来说，采用盛唐时期的观音菩萨形象最恰当。你看，菩萨端庄宁静，面露微笑，特别的沉静和有包容，仿佛阅尽世间万象，对一切均从容有度，默默而威严地坐在那里，看着人们的每一言每一行，让人不能不生出良善之心，选择做一个好人。

　　韩：不过我有一个疑问：这样大的一项工程，以至于削平了一个山头，对当地环境会否产生什么影响？

　　小蕙：问得好！我也曾这么担心过，几年前就专门跟我那寄照片来的朋友提出过。他是当地媒体一位很优秀的记者，后来还专门去做过调查，结果完全不是咱们想象的，比如毁坏了什么。不但不是，而且还有着特别积极的意义：

　　原来的观音山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山头，这样的山头在东莞有很多，而且有逐年荒芜的趋势——人所共知，深圳得改革开放风气之先，工业经济高度发达，东莞那边全是一家挨一家的工厂，平原地区的农村全部城镇化了。山区那边的农民也都跑出来搞工业，很多土地被撂荒，越来越多地出现了沙化现象，政府为此非常忧虑，还实行过各种奖惩办法，但都收效不大。观音山的开发打开了新的思路，把一座普通的、谁也没看上眼的小山头，变成了利用森林自然资源建成的一个旅游休闲场所，每年的游客量大幅度增长，既解决了城镇市民的休闲健身需求，又促进了绿化和环境生态的保护。现在，它已经被国家林业局命名为“观音山国家森林公园”，被中国治理荒漠化基金会树立为“广东省防治荒漠化、加强生态保护先进典型”，被广东省科技厅等五厅局联合命名为“广东省青少年科技教育基地”，被联合国国际生态安全合作组织命名为“国际生态安全旅游示范基地”，等等。

　　韩：哎哟，这真是没想到，也真是太好了！怪不得它那个《公园简介》上说，整个观音山公园内有1000多种植物，还有300多种动物。我很愿意想想这300多种都有什么？但除了能数出来松鼠、野猪、猴子、穿山甲、山鸡什么的，别的再也数不出来了。

　　小蕙：而且，这儿空气多好啊，负氧离子的含量一定非常非常高，吸进去都甜丝丝的。在这儿呆上两天，准能把肺洗干净。

　　韩：哦，对了，这观音山森林公园到底是谁做的呀？是东莞市政府还是樟木头镇政府投的资？

　　小蕙：都不是，听说是一位叫黄江的民营企业家，做了10年了。大概此人比较低调，关于他的情况网上很少，我只知道他大约有五十多岁，可能过去搞企业赚了点钱，因为他曾对记者说，当初搞这个森林公园，是觉得作为企业家不能只想到挣钱，还要想到回报社会。这个起点的境界是很高的，也很难得。

　　就我自己的感觉，我想这位黄江董事长可能是个文化人？你注意了没有，观音菩萨坐像下面的石基上，用金字刻上了一篇《观音山赋》，听说是出自他的手笔。那篇赋我从头到尾细诵了一遍，写得文意古雅，文辞俊美，文采飞扬，文情激昂，其用典、用词、使用排比句等等都相当专业，没有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写不出来。“赋”可说是最难的一种文体，作家当中也没有几个人敢碰，如果该赋真是出自黄江之手，那这个董事长肯定是高学历者。可惜我在网上没查到，不然引用在这里，不言自明。

　　韩：所以说整个观音山森林公园做得比较有文化品味。现在社会上，包括政府也包括一些企业，越来越认识到文化的重要性。言大者，文化乃国家和民族之根基；言小者，文化系企业和个人生命之魂。在21世纪的新兴媒体时代，谁能拼到最后、笑到最后？一定得是具有高文化素质，能够掌握文化力量的人。

　　小蕙：说得好。不然为什么观音菩萨的造像到处都有，但樟木头观音山森林公园的这尊大像却是大器晚成、声名鹊起？到这里来，又能拜佛，又能旅游，又能健身，同时又开阔眼界长了知识，还很环保，让人觉得心里很舒服。

　　听说这里还建了一座古树博物馆，收藏了50余株古树，从黄帝时代到周、秦、汉、三国、唐、宋、明、清，中国各个历史朝代差不多都收集齐全了。最早的一棵古树，经广东省科学院广州地理研究所中心实验室用放射性同位素十四测定，其死亡年代是公元前2273年，距今已有4282年，那是什么概念？当时正是中国上古的尧舜时代！

　　韩：那咱们赶快去看看？

　　小蕙：走！

火与剑，还是康乃馨？

　　1.山河是不能虚构的，历史则躲不过这种可能性。然而，无论进行怎样手段的结构，无论我们怎样迷惑于一时，历史，归根结底是不能被改写的。

　　以上感慨，是我从抚顺返京的路途上，不停地在脑海中翻江倒海的一段话。而这江海的源头，则是著名的抚顺战犯管理所。

　　2.时在2010年盛夏，我们一行30多位作家的大型采风团，应抚顺市人民政府之邀，到该市参观访问。

　　这是我第一次亲近抚顺的黑山白水。我们参观了雷锋纪念馆，谁都知道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雷锋在抚顺工作了两年并最后牺牲在这里；我们去视察了后金国的龙庭、皇宫，大家也都知道努尔哈赤家族就是在抚顺建立后金国、又从这里出发南进并最终建立清王朝一统天下的；我们还莅临抚西露天煤矿，天啊那个大煤矿已经挖掘了一百年，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6.6×2.2公里、总面积近15平方公里的大天坑（据说可以土葬几座大山），可是它今天依然在出煤，在为改革开放三十年后的中国GDP顽韧地做着无怨无悔的奉献……

　　然而，最让我刻骨铭心的，还是抚顺战犯管理所。

　　3.我觉得，五○后、六○后乃至七○后的读书人，没有人不知道抚顺战犯管理所的。一是封建末代皇帝溥仪就是在那里结束了旧人的羁旅，被改造成新中国的自食其力的公民；二是为数不少的一批日本战犯，也是在那里脱胎换骨地改了造，从而放弃了军国主义的侵略立场，转而成为中日友好的骨干人物。

　　可惜的是，后一种对日本战犯的改造史实，在当今我们灯红酒绿的社会生活中，越来越少被提及，乃至于无声无息地湮没于国人的记忆簿，渐行渐远，庶几成为忘忧谷中的野草和沙粒了……

　　所以，我们这些“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就尤其要到这座昔日的日本监狱去看看，受受教育，抚今追昔——“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4.谁承想，这座赫赫有名的管理所，今天竟然已站立在一片居民楼之中。这多少减轻了它的神秘感，还有严重程度。

　　而且，现在叫它“抚顺战犯管理所”，不如说是“抚顺战犯博物馆”更准确。上世纪70年代，当最后一批中、日战犯被释放出狱后，整个管理所空置下来。其后，没有再关押犯人，也没有挪做商场、歌舞厅、洗浴中心等等他用。再后来，它就被改建成为今天的这个博物馆样子，对外开放，接待广大人民群众和中外友人参观，成为国家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在走进简单得犹如人民公社大食堂的白色大门之后，我完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突然眼前，就呈现出一个豁然开朗的大展厅。

　　展板、图片、文字、声、光、电、大屏幕……现代博物馆的种种展览元素，全部具备了。展厅的内容非常丰富，特别绵密，史料翔实、坚硬，有许多活生生的第一手资料，闻所未闻，因而具有猛击心灵的冲击力。

　　我觉出自己的肩膀上，渐渐生长着越来越沉重的压迫感，直劲地把我往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深渊里推去……

　　可是，多年来已习惯于生活在餐必食肉、出门有车、GDP高涨、时尚追不停的物质主义氛围中，国人同胞啊，对过去并不遥远的苦难和罪恶，已经忘记或者不愿提及了！

　　即使是来到了这里，他们也都蜂拥着去看溥仪和李玉茹住过的房间，在末代皇帝学补袜子的蜡像前嘻嘻哈哈地拍照，而不愿认真地看一看日本战犯的罪行！

　　5.可是，我分明看到了赵一曼烈士的照片。虽然照片是黑白的，因年代不同而显得生疏，可还是映照出了她的端庄、美丽、知性和大气。而就是这样一位明星般风姿绰约的美女，却被禽兽不如的日本鬼子用尽非人手段加以折磨，最后被摧残死去。

　　展板上的说明文字是“动用了极刑”，旁边还有一个对她用刑的鬼子照片，我没记住他的名字，只留下一匹狼的凶狠印象。此时，身边走来了哈尔滨著名女诗人李琦，她低声告诉了“极刑”的真相：那鬼子在赵一曼烈士身上用完了所有的刑具，最后，用电刑将烈士的双乳、内脏、腹部，全都烤成了焦炭！而即使如此，也没能使这位如鲜花般柔弱、又如钢铁般坚强的中国女战士屈服!

　　我们几个女作家一片惊叫——想想都心惊肉跳，浑身颤栗！将心比心，将肉身比肉身，诚实自问：无论我们哪个，也绝对做不到啊！

　　赵一曼烈士，崇伟！

　　李琦严肃地说：“我们作协去年搞的纪念抗战全省征文，有一篇写得特好，让我眼泪汹涌，投了一等奖……”

　　我有点惊讶地问：“今年才是抗战胜利65周年呀，去年非5非10，你们也搞征文？”

　　李琦决绝答：“我们年年都搞，别忘了我们是东北人，东北人是忘不了抗日战争的！”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6.李琦的话犹如一颗火星跳到我心上，立时熊熊燃烧起来。

　　她的胸脯一起一伏，激昂地说起那篇文章：那是哈尔滨一位作者写的，写他的朋友，一位研究东北沦陷14年历史的女专家所亲历。那年，女专家被一个日本老兵临终求乞，要求在他死后，陪同他的遗孀去到中国山西安邑县（今已更名为夏县），即当年那日本老兵驻扎并烧杀奸淫的地方。老兵一再恳请，让把他的骨灰厝撒在牲口交易市场的泥地上，让“不是人的东西经常踩踏，以此方式向中国人民谢罪……”

　　国恨家仇啊！我想起了母亲常跟我说起的家事：妈妈出生在铁岭的一个读书官吏家族，幸福生长到5岁时，爆发了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举家逃难到沈阳、复又逃到北京，便由一个富足的士大夫家庭沦落为吃不饱、穿不暖的城市贫民，过去家里那些富丽堂皇的红木大柜、成套的细瓷碗、徐悲鸿的《奔马图》和各种名人字画、古旧典籍等等，都四散遗失了……

　　万恶不赦的日本侵略者，毁了我中华家园，毁了我中国千千万万个幸福家庭，毁了我中国多少珍奇宝物啊！

　　我们捶胸顿足，咬牙切齿！

　　7.我和李琦相识于上世纪90年代初的黑河之旅，那时她是《黑龙江文学》的诗歌编辑，清秀如李清照，楚楚如柳如是。现在的她已是哈尔滨文学院院长，岁月在她那张美丽的脸上又添上了大气和从容，而且还慷慨地赠予她一个更显赫的新身份——著名八○后小美女作家马小淘的妈。若是别的女人，有了这么多幸福生活元素，可能就专心致志于小家碧玉的粉色生活了，可是李琦却不介，她曾在舟曲地震全国哀悼日翌日，发短信来说：

　　“这几天舟曲的事让心里难过：人活着多不易，当文人真得有良心，写轻飘飘的东西，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短短几句话中，你就可以看清李琦的精神层次。而当时我们在抚顺战犯管理所中，一起盯着中方对日本侵略老兵改造的展板，心中百味交锋，思虑联翩。我说起网上传来的《一个日本留学生写给中国领导人的信》，这个曾经在中国人民大学上学的日本留学生说的一段段话，像尖利的玻璃“哧——啦——哧——啦”地划在我的胸膛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还有，我同样不理解你们对日本战后赔款的放弃。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民族再像中华民族这么对外隐忍，对内残酷的了。这让我想起了以色列和德国的关系，说实话我很佩服以色列人，他们对德国人不依不饶的态度，表明了他们重视自己的价值和权利，他们没有原谅德国人，但德国人却很敬重他们。相反，在东方，现实是日本人很瞧不起中国人，你们放弃赔款，你们原谅我们，我们却依然恨你们！瞧不起你们！鄙视你们！原因不在我们，而在你们自身：你们自轻自贱，别人也没办法。中国人没有血性，意气都被磨光了，剩下的是暮气、自卑，以及你们所说的崇洋媚外。”

　　李琦马上附声说：“是呀，对战犯、杀人犯，就是得追杀到天涯，绝不放过。我也听说过，犹太民族对德国纳粹分子的追捕永远都不放弃：有一个当年杀了很多人的纳粹分子，后来已经活到80多岁，放弃了身份、隐姓埋名、整了容、无数次搬家，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以色列人的追捕，受到应得的惩罚。”

　　她瞪着好看的柳叶眼，愤愤地说：“这是对的，这叫正义对不义的惩罚。这是底线，代表了人类的公正精神！”

　　大连女作家素素等几位也纷纷加入进来，你一言，我一语，义正辞严。我们讨论起中国对日本战犯的改造，以及恩与怨，是与非。

　　8.展板上，有着××××、××××日本战犯被成功改造的事例；有着当年中方管教人员对他们“不准歧视，不准打骂”等等纪律条律；有着被改造、释放的日犯回国后致力于日中友好事业的照片……

　　多少年来，接受正统教育的我，一直把这一切，理所当然地当作“成绩”而欣然接受，心安理得，却从未以另外一些思维角度想过问题。而现在，面对着摧残赵一曼烈士的禽兽，面对着那位写信直言的日本留学生，面对着死不认错的日本右翼军国主义分子，面对着年年不绝的参拜靖国神社问题，面对着多元世界、多头政治、多极思维、多种人性，我觉得自己过去那坚定不移的信心，就像被席卷而来的泥石流吞噬着！

　　惊涛骇浪中，我的眼前出现了德国施密特总理的身影，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在波兰无名死难者墓前庄严一跪。我绝望地对天发问：如果我们也张扬起敢恨敢爱的民族性格，如果我们也决绝地惩恶扬善，如果我们也阳刚硬汉地不放弃赔款，后果会是什么样呢？

　　我们就真的不能实现中日之间世世代代的友好了吗？

　　我们就真的不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了吗？

　　我们就真的不能快速GDP了吗？

　　我们就真的不能和平发展起来了吗？

　　我们就真的不被世界其他国家、其他民族尊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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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代不同了，多极世界应该允许多种思维的存在。何况，鲁迅先生早在上世纪30年代就发表了“忠厚是无用的别名”等振聋发聩的声音；当代的不少学者、作家、国际问题专家等有识之士，也纷纷发表了有别于大一统的、迥异于传统识见的新思想；中国，包括日本民间，也出现了许多从各种角度讨论问题的各种观点……我不怕被扣上“民族主义”的帽子，中国人啊，对一些根本性问题，还是应该彻心彻肺地进行反思啊！

　　有人老说“中国人是健忘的民族”，在赵一曼烈士像前，我真想呐喊……

　　9.从长长的“回”字型战犯管理所走出来，我长长地呼出一口胸中的闷气。抬望眼，青天在头顶高悬，朗朗乾坤，天高地阔，厚德载物！

　　转视线，周围三面，大墙之外，倏然体现出一片浓情蜜意的人间烟火。一幢幢六层砖楼整齐排列，家家户户阳台上召开着万国博览会：有一盆盆花草绿叶葳蕤，有晾晒的衣服赤橙蓝紫，有喂养的鸟儿叽叽喳喳，还有木头杆啊、扫帚把啊、湿漉漉的墩布啊等等，一派炫目，最民生的物件使最普通的日子也过成了诗——这是比邻战犯管理所的一首诗。这是一首和平与幸福的诗。这是在我们中国土地上的一首动人的诗。

　　院子里，一座碑型纪念塔将我们吸引了去。塔身不算高，白色塔身，非常素朴。上书“中日世世代代友好”，旁边有一说明牌：这是当年被改造释放的日本战犯，回国之前，感念中国人民对他们的宽恕和改造之情，自发集资修建的。

　　有确切信息说，他们回到日本后，日子过得都不太好，工作难找，经济状况不如人，精神上更不愉快。一些有忏悔之心和从事中日友好工作的人士，始终是日本右翼怀恨的目标——我苦笑了：想不到在这一点上，东方文化传统的中国和日本，倒都一致地对“归来者”摆出了它不宽容的姿态，实在令人心绪难平！

　　10.人们啊，当每个人呱呱来到这个世界上时，都希望此生幸福，能够吃饱，穿暖，住宽敞房子，获得高等教育，做适合自己才能和兴趣的工作，建立美满家庭，培养优秀儿女，拥有健康体魄，以及具备善良、诚实、乐观、助人的高尚人格，受到人们的普遍尊敬和爱戴，直到无怨无悔地告别人间，驾鹤西去……而要获得这“百分百”的大前提，首先，得具有社会大环境的平安、祥和、公正、稳定、有恒；得要没有战争的血与火，没有灾难的惩与罚，没有人心的贪与婪，没有法制的腐与败，没有天地间的罪与恶！

　　我从小到大、甚至直到现在已经年过半百，曾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地想不明白：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自私、懒惰、傲慢、嫉妒、陷害、谎言、虚伪、欺骗……

　　我曾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地恸问苍天：艳阳白云之下，怎么还会有豺狼一样的恶棍？还会有禽兽不如的刽子手？还会有人神共怒的人渣？

　　谁能彻底铲除滋生这些黑色垃圾的腐土，从此杜绝所有这些负性植物再生长出来？

　　是该用火与剑，还是用康乃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