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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塔里木河(孤岛)

点击率:4642
发布时间:2016.06.23

一条童话的河

  我是塔里木河。

  我的祖先是崇山峻岭的高贵种族,洁身自修,千

百年来与青天白云为伴。

  横空出世的喀喇昆仑山,满头银发,却气宇昂

然,与喜马拉雅山、昆仑山一起连成一片冰雪王国。

我的祖先就居住在这个高屋建瓴的地方,我的第一

滴洁白的精血也来自这里。

  这里,离大地更远,离天空更近。

这里,亿万年来,堆积着一顶顶银色金字塔,绵

延着一条条参差交错的冰川。无数的雪峰金字塔,垒

筑起一座座银色的城,童话的城;一条条冰川凝结着

一行行晶莹的诗,和一片片白色的梦。

  我这条塔里木河是从这里走出的,带着乳名

“托什干河”(维吾尔语,意为“兔子河”),潺潺地穿越

峡谷和沟壑,一路磕磕绊绊地像姜子牙一样“出山”,

抛洒着清洁的激情,冒险进入死亡之地……在沙的

快乐呻吟声中,在沙漠里再生的绿色欢笑里,最终耗

尽了最后一滴血泪,消失在沙漠……

  我,塔里木河,一个赤子般的诗人。

  一条游动在塔里木盆地和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

真龙!

  我有时昂起高傲的头,踌躇满志、雄心勃勃;有

时低头沉吟,满怀惆怅,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上释放出

一声声细沙般的叹息。

  如果你偶尔路过,从飞机上往下看,我有点像画

家用毛笔蘸着黄沙黄泥,随意甩出的一条泼墨的蛟

龙,自由回旋,酣畅淋漓……

  我是中国的第一大内陆河,有人说我历史上最

长时达2617 公里,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从上游叶

尔羌河源头托什干河计算到终点罗布泊,全长有

2400 多公里,后来,被人类的贪欲一点点蚕食、剪

断,缩短到今日的2179 公里。

  在当今世界上,我只是第五大内陆河,落后于苏

联的伏尔加河、锡尔河、阿姆河和乌拉尔河。其实,在

六十年前,我曾经是世界第四大内陆河,因为这几十

年间,我的下游被断流了一百多公里,所以,我只好

屈居第五。

  而如果论在国内的长度,我仅次于长江、黄河、

黑龙江、珠江,可以坐上第五把交椅。而如果算起全

长来,那我就连流入外国的澜沧江、怒江、雅鲁藏布

江都不如了。

  作为欧亚大陆众河中赤裸裸的一条,我的全部

生命和激情,都来自高耸的雪峰,那地球的丰乳!

  那天宇上空洋洋洒洒的白色精灵,那阳光和雪

的交相辉映,激发我源头的第一声啼笑。我的第一声

啼笑,隐隐约约犹如天堂的音乐。

  啊,塔里木河

  “一阵咆哮预示了河的来临。

雷鸣、大片闪光的水、绚丽的蔚蓝色、紧张的生

命,一道双瀑泻入一个岩石小岛暗礁的周围。在下

面,飞沫浓成淡青色的涡流,疯狂地急速旋转,把它

自己的泡沫卷到一个不可知的命运中去。

  在这样的喧嚷之中,尼罗河诞生了。”

这段出自瑞士作家埃米尔·路德维希《尼罗河

传》里的精彩文字不是描写我的,是描写我的族类尼

罗河的。但如果用它来描绘我的源流似乎也有点相

似之处。

  希望有一天,也有描写我的不朽文章横空出世

……

  帕米尔是我巨大的母乳;喀喇昆仑山、昆仑山、

天山都是我巨大而丰硕的母乳!是她们给了我一滴

滴精魂,让我长成如龙一样粗壮的生命,获得了原始

的梦想。

  我粗壮的生命由诸多从那里的雪峰上飞奔下来

的支流汇聚而成,到了清朝后期,仍有叶尔羌河、喀

什噶尔河、阿克苏河、和田河、渭干河等五条支流狂

奔至此。可不幸的是,由于一些人无止境地毁林开荒

和其他利益活动的干扰,喀什噶尔河突然于二十世

纪四十年代、渭干河突然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与

我生离死别。

  今天的我,只由叶尔羌河、阿克苏河、和田河等

三条河流汇聚而成,在一个叫肖夹克的地方汇聚成

我的干流,然后向东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途经农

一师十二团等多个团场、阿克苏地区的沙雅县等,继

续徒步穿越巴音郭楞自治州的尉犁县,再扭头向南

冲锋,先后到达农二师三十一团等多个团场,有时无

奈地扑倒在大西海子水库,有时能拼着最后的水的

脚力,冲到更远更南的台特马湖,然后最终消失……

长长的我,是地球巨人喀喇昆仑山、天山、帕米

尔高原、昆仑山共同孕育出的一段流逝岁月,几派人

间真情。

  ……其实,如果细细算起来,我的源头支流,何

止五条、三条,乃至六七条?1988 年6 月,有一个塔

里木河漂流考察队,亲眼目睹过,我的源头河汊多达

七十三条,水流漫溢四散,偶尔漫入河间洼地,就形

成许多沼泽。

  ……我依稀记得,已故的新疆著名作家、学者王

嵘,他活着的时候给我写过一部传记《塔里木河传》,

在第一章节里,十分形象地描绘了我原初多支流的

景象:“塔里木河汇流前的形状,的确恰似一只鹿的

叉鹿角。”“枝枝杈杈如同九叉鹿角,美丽得仿佛是一

个童话,美丽得让人心花怒放。”

  如果想画出塔里木河源流,我的童年就是一只

九色鹿的多叉鹿角,展示着七彩的幻想,丰富的美姿

……

  那些多叉的支流是原初的精,原初的血水,简简

单单的生命。

  一条条支流汇入我的塔里木河,一个个“小我”,

就融成了一个“大我”。小河消失了,一条大河凝聚成

了。其实,小河并没有消失,而是活跃在我灵魂深处。

我记着它们,我操持着它们的可贵本性。我不像海,

无数河流的献身共同让它成形,可它首先消灭的是

河流的肉体和身影,接着泯灭河流淡泊的秉性,最后

还彻底泯灭那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奔驰的活魂。

  我让支流们放弃小我的固执,互相融合和包容,

长出更加丰富而复杂、宽广而壮丽的新形象。我将它

们的爱和激情凝聚在一起,形成更大的爱,拥有更多

的激情。我抛弃了它们的自私、懦弱,改变了腼腆和

自卑。但是,我始终保留着河流窈窕的身姿,支流原

初的童真梦想,和绵绵不绝的爱。更重要的是,还让

它们操守着一颗不安分的、永远奔驰的灵魂!

  我的每一条源头支流,看上去都像是插在我头

上的金簪银簪,可实质上根根都是助长我生命的血

脉。

  我敢说,如果将我塔里木河比作一首诗,这世上

没有比我更粗犷、苍凉的诗行;如果将我比作一首

歌,没有比我更雄壮、浑厚的旋律;如果将我比作一

幅画,那么没有哪个画家能画出像我塔里木河流域

那么壮阔绚丽的画卷。我承认,亚马逊河、长江比我

汹涌澎湃,但没有我的自由浪漫;尼罗河、黄河比我

著名和文明,但没有我荒凉和野性的沧桑;澜沧江、

怒江比我悲壮,却没有我忧伤的浑厚绵长……

我曾是一条冰清玉洁的河,也是一条冰冷的河。

  我冲进沙漠的歌,是天与地的吻合,是阳光和雪

的情荡;是山和水的合欢,狂欢和痛苦的搅拌,就是

无数的雪水、雨水、泪水、血水和泥沙的集体悲鸣。

  虽然一条条支流流着一种种旋律,一种种旋律

凸现一种种性格,一种种性格又叙写着重重叠叠的

故事,但汇聚成我塔里木河以后,都激荡着一样的爱

恨情仇,一起为戈壁沙漠抛洒生命之甘露,去浇醒绿

洲的春天,去自我实现,去创造一代代新的传说。

人们称我塔里木河。而我渴望在中国最荒凉地

方唱出最绿色的歌!

     一条感恩的河

  《圣经》说,女人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若真如

此,那我与所有的河流一样,都是大山身上抽出的一

根根肋骨。

  几乎所有的河都生自大山,却奔向大海。

只有内陆河不是,我塔里木河不是。

  像我这样一生在旷世的荒凉中作永恒祭献的内

陆河兄弟,在这个星球上,虽然最终成名成系的并不

算多,但默默无名的数不胜数。在我身边的新疆三山

两盆一带,却有一个内陆河大家族,它们也许有名,

也许无名……

  据《新疆内陆河泛流域水利发展探析》统计,新

疆有大大小小的河流570 条,除额尔齐斯河流向北

冰洋,奇普恰普河流向印度洋以外,绝大多数是内陆

河———生于斯,死于斯,最后,祭献了天山南北的大

地。

  他们和她们,是我的兄弟和姐妹,是一群怀乡的

人,是默默地坚守者和奉献者,是大山的好儿女……

我与他(她)们一样,是一条知恩感恩的河,生于

高山、长于大陆,却没有背叛山和陆地,急急地奔向

自己同类的水,并与它们携手逃入大海———大海啊,

在几乎所有的河流眼里都是一个天堂,一个歇息的

港湾,一个迷人的归宿。而在我看来,大海不只是水

的家乡、水的城市,而且也是水的集中营、水的墓地。

在水的海洋,那么多的水挤在一起,你推我搡,

你挤我压,互相争夺,尔虞我诈;那么多的水簇拥在

一起,压迫在一起,挥汗如雨,使海水发咸、泛酸,失

去了纯真和甜美;

  海洋有那么多的水,亿万年以来至今,却至今不

能让一张妇孺的嘴唇直接饮用。海洋的水再多,也从

不能赤条条地去染绿一棵小草、一株树木,或喂大一

个婴儿。

  我不能啊,不能像大海一样,自己拥有丰富的

水,却只能冷眼看着一片片来自不同故乡的大陆上

炎火遍地,草木和庄稼焦渴得咧着嘴喘气,呼吸着大

片大片的旱情———现实是焦的,梦境也是焦的。

我不能啊,不能让多余者拥有更多,让稀少者变

得更少!

  我不能啊,不能让富裕者更富裕,让贫穷者更贫

穷!

  我是塔里木河。我曾听岸上的人讲过老子的《道

德经》,我很是喜欢。他说:“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

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

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意思是,天的“道”,不是很像

张弓射箭吗?高了就把它压低一点,低了就把它抬高

一点,拉过了就把它放松一点,不足时就把它拉满一

点。天之道,是减少有余的东西来弥补不足的。而人

之道,则不然,是“损不足以奉有余”,使不足者更少,

多余者更多。

  边疆的我,粗朴的我,不懂得人间的什么礼义,

不知道什么繁文缛节,只知道遵循天律,行的是以多

补少的天道。虽然我有藤的形状,但从不愿像藤一样

攀龙附凤。虽然,我常常游走在穷乡僻壤,但从不嫌

贫爱富。我留下的都是雪中送炭的故事,而不仅仅是

锦上添花。

  我还听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他告诉人们,最善的圣人

是像水那样,乐意滋生万物而不与万物争功,它心甘

情愿待在众人不愿待的恶地,所以就接近于道了。

  谢谢他赞美我们水的一族。其实,水也有好恶之

分,黑白之分,急缓之分,清浊之分。有的水懒惰成

性,常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它爬满了虫子和细

菌;有的水吞噬了草地还不满足,仍贪婪地卷走牛

羊、房屋、人群……依然还有余恨袅袅。而另外一些

水却能够不断抽出自己的鲜血,救活干枯的草树、焦

渴的人群,无私抛洒着满腹的爱。而我塔河,一条内

陆之河,却选择了顺天道而行,不断地损耗自己的

汗、泪、血……去湿润每一粒沙子,喂养每一个或小

或大的新生命,尽可能多地染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上的一片片绿洲。

  虽然,我塔里木河,为了滋润塔里木盆地,一次

次被沙粒困住,一次次被砾石咬伤,一次次被风沙的

恶魔吞噬。

  即使这样,我也宁可隐没沙漠,也不愿挤在海洋

里自我逍遥、自我超脱,或与别的水族作无聊地争风

吃醋,争权夺利。

  是的,我,一条塔里木河,倒在了奔向大海的路

途中,生于大陆,死于大陆。

  山给我爱,我将爱全部留在了山与山之间的沙

漠。

  我相信,我的生命与绿洲同在,与喊渴的大西北

父老乡亲同在,与南疆大地上的农牧民、棉花、牛羊、

胡杨、红柳、沙枣花同在,与已有和将有的塞外之春

华秋实同在……

  直至啊,风一代代不断传送着我孤独者的名字

……

     一条自由的河

  “塔里木”,在突厥语中,意为“注入湖泊沙漠之

河水支流”。也就是说,中国面积最大的内陆盆

地———塔里木盆地的名字,最初起源于塔里木河,似

乎与我有关。

  一个人可能有乳名、真名、笔名、别名、号、别号,

外号,乃至曾用名。我塔里木河也一样,在历史上有

许多名字,每个名字都似乎藏着一种故事和传说。

  很久以前,一般史籍称我为计戍河、葱岭河;《山

海经》称我是“中国河”———是否因为我从塔里木盆

地中央流过?

  而《汉书·西域传》记载,当时的塔里木盆地被称

作“西域”,说“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其河有两

源,一出葱岭山(今帕米尔高原),一出于阗(今和田)

……其河北流,与葱岭河合。东注蒲昌海(今罗布

泊)”。这和今天塔里木盆地水系大体是吻合的。葱岭

河即今喀什噶尔河和叶尔羌河;于阗之河即今由玉

龙喀什河汇成的和田河,中央有河即指我这条塔里

木河。

  《新唐书·地理志》则称我为思浑河;清早期成书

的《西域图志》和《西域水道记》又呼唤我为“额尔勾

果勒”。

  其实,我才不在乎人们怎样称呼我呢!

  我是一条喜欢自由的河,一条浪漫的河,由着内

心的情绪波涛汹涌起伏,或不断地踯躅徘徊,或一泻

千里。我流淌出的爱,坦荡而无私。

  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上,我常常像一匹脱缰的野

马,穿越浩瀚和亘古,横冲直撞。

  而我小心翼翼行走的时候,只有几米几十米宽;

我喝醉放浪形骸的时候,可以放荡几十公里、几百公

里宽,可以吞没远眺的地平线。

  就像一些书上这样描述我:河道坡度较大,侵蚀

剧烈,河曲发育,主流摆动厉害,洪水期河面很宽,洪

水漫滩达十八公里。不过,历史书上记载说,我摆动

游移的宽度达一百三十公里———也许那是我狄奥尼

索斯精神出现后的一种醉态,痛苦疯狂时的病态舞

蹈。

  1995 年,在我塔里木河上游与中下游的分界点

上,诞生了塔里木河上第一也是唯的一一座六百米

长的水泥大桥,从此,我被套上了笼头或马鞍。

一条河,一座桥,无意间构成了一个耶稣基督的

十字架……

  一条摆动的河,梦游的河。

  我常常在梦与醒之中游逛。

  是的,我有时很放荡,有时却很克制。我是浪漫

主义者,也是一个理性主义者。是的,有时,我昂头高

歌;有时,我低吟回旋。有时,我笑出泪花,有时痛苦

得带着怪笑,还有些时候更像那个现代美国诗人金

斯堡一样张嘴“嚎叫”……看到这样子,有人说我塔

里木河是无定河,更有人干脆叫我乱河。

  其实,我没有像黄河长江珠江一样被束过服,也

没有像古代中原女子一样裹过脚,我在遥远的大西

北的土地上,一直保持着野性的真、原始的纯。

  与长江、黄河一样,我们都是血性的河,张扬着

个性,歌唱着自由,只是我的道路上更多的是辽阔、

平坦的塔里木大盆地,不像我敬重的长江、黄河大哥

大姐一样有更多的高山、悬崖和深谷,还有浓浓的绿

……

  我幸运我没有太多迎面的山丘阻挡,我幸运我

缺乏巨大悬崖的落差———我不会滑下巨石,跌得粉

身碎骨,口吐白沫。我也没有茂密的原始森林、丰厚

的草地,以缠绵的声音、多情的发丝挽留我,延缓向

死海冲锋的步伐。

  我可以大胆撒野,可以在塔里木盆地的怀里忘

我狂吟,可以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浩荡千秋。

  沙漠没有路,但在我的脚下处处都是道路———

我的脚印是一枚枚生命的印记,串起我的脚印就成

了一条湿漉漉的路,一条蜿蜒不绝的路。

  在我人生的字典里,没有大山的坎坷、大沟的跨

越,却经常有着这样那样的曲折,而且冷不丁常常在

小小的沙粒里,白白浪费许多时间和生命。我的喉咙

里,也因此常常因无聊和混浊而哽咽不已。

  我感谢上天降落的雪,那些下凡救赎的精灵!我

感谢大山的无私派遣和付出。因此,我的使命仿佛就

是传递天地之爱,传递天籁管乐,传递善和美的福

音。

  我是浪漫之河,我随意流过的地方,无数生命因

我而生。偶然间,我被当作中国大西北的一个万物之

母。

  我在历史上,养育了草鱼、裂腹鱼、新疆大头鱼、

狗头鱼等土著鱼十五种,催生着胡杨、红柳、沙枣花、

梭梭柴、骆驼刺、芨芨草等等西北独有的自然之子,

和汹涌的芦苇林和野花野草地。人们还记得,一直到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我的河里还游荡着与我一样自

由的新疆大头鱼、裂腹鱼等,后来,我看着它们一些

被捕猎,一些缺少我的乳汁而渴死,种族面临着绝

种。

  我浇灌着新疆的西瓜、哈密瓜、吐鲁番葡萄、石

榴、无花果、若羌红枣等等特色瓜果,让它们充实而

溢满芳香;我喂大着成群的牛羊、马和骆驼、毛驴,让

它们的家族兴旺……还有那些照顾它们的、有着丰

富语言和文字符号的人类,皆因我而活。我的喜与忧

伴随着人类的快乐和悲伤。

  我弹出的不是我一条河的心曲,而是亚洲中心

腹地所有生命的脉搏跳动。

  沙瓤的新疆西瓜、洁白的长绒棉在我和西部阳

光的喂养中,成为塔里木田野无边的风景线。还有,

那些圆满的瓜果———小而甜的库尔勒香梨,糖心的

阿克苏红富士苹果,美丽的库车白杏,神奇的阿图什

无花果,神秘的喀什巴旦木、迷人的叶城石榴,硕大、

绿皮的伽师瓜,和田肥大的薄皮核桃……谁不是喝

着我的乳汁长大的?谁不是喝着我的乳汁成熟的?谁

没有许多关于雪水复活的童话,谁不藏着楼兰和水

的传说?

  我的自由,浇灌着胡杨的种子蓬勃生长。2500

万年前的时候,胡杨的飞絮随风漂泊到塔里木盆地

……很多年以后,在我的水边,我的脚印里,一条走

廊状的古森林冒了出来,一度使塔里木盆地成为世

界上最古老集中的原始胡杨林家族部落。

  我源源不息的爱让胡杨挺立起胸膛,气宇轩昂;

而胡杨也继承着我的坚忍不拔精神,“生而不死一千

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以另一种形

式表达了我,让我塔里木河站立起来,有了新的塑

像。

  ……我用我雪白的乳汁、滚动的血汗催生了一

片片绿洲和绚丽多彩的绿洲文化。

  是的,久远历史上曾经出现的三十六个或五十

多个西域绿洲王国,曾因我而闪烁多年。如果没有

我,他们一会儿就会油枯灯灭,哪来夜的辉煌和日的

灿烂?

  还有,那星星点点的尼雅、疏勒、姑墨、龟兹;那

一度辉煌的楼兰,它们都曾因我而焕发出奇异的光

彩。就像现在,和田、喀什、阿克苏、库尔勒等等塔里

木城镇,一个个浓墨重彩的农业师,一个个星罗棋布

的团场,一刻也离不开我水的滋润。离开了我的水,

每一片瓦、每一个陶器都不会成形,更不用说冒出一

个村庄,筑起一座城市。没有水,就没有生命,也没有

爱情。我从不希冀任何人或物,以任何方式对我感

恩;但我十分讨厌那些以怨报德的小草小灌木似的

“小人”———不管它们出于何种自私的缘由,它们一

旦得志,就将水土之恩人踩在脚下,以显示“它们”的

高大。当然,除此以外,我还很讨厌专制和冷酷,因为

它违反了所有河流的自由秉性。

  是的,毫不夸张地说,没有我,很多很多人都会

渴死,人和牲畜会渴死,村庄会渴死,城市会渴

死———但我并不因此而骄傲。我虽然只是一条河,但

我却愿意以三国时那个孔明先生“淡泊明志,宁静致

远”的境界和北宋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

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思想,来激励自

己。我的诞生就是在高歌猛进中孕育生命,在大地上

写满“爱”和“美”的自由篇章!

  我孕育着五彩斑斓的文化和五颜六色的文明,

没有我,希腊文明、埃及文明、印度文明、华夏文明这

世界四大文明不可能在西域交汇在一起,不可能孵

出丝绸之路———一条虚拟的文化河。

  所以,不管古代西域人,还是现代新疆人,只要

知道感恩的,都称我“母亲河”,是一条自由孕育生命

的河。

  有一个叫陈克正的汉族作词家饱蘸着深情,写

出一首《塔里木河》,维吾尔族歌唱家克里木谱了曲

并以他的歌喉唱遍了神州大地:

塔里木河呀啊故乡的河,

多少回你从我的梦中流过,

无论我在什么地方,

都要向你倾诉心中的歌。

塔里木河,故乡的河,

我爱着你呀,美丽的河,

你拨动着悠扬的琴弦,

伴随我唱起欢乐的歌。

哎! 塔里木河呀,故乡的河,

你用乳汁把我养育,母亲河。

当我骑着骏马天山巡逻,

好像又在你的怀里轻轻地颠簸。

当我穿过那炽热的沙漠,

你又流进了我的心窝窝。

塔里木河,故乡的河,

我爱着你呀美丽的河,

你拨动着悠扬的琴弦,

伴随我唱起欢乐的歌。

哎!塔里木河呀,故乡的河,

紧握钢枪保卫你,母亲河。

哎!塔里木河呀,故乡的河,

紧握钢枪保卫你,母亲河。

    一条流淌着诗意的酸涩文明河

  一个人和一条河的相遇,是一种缘分。

  最初只有罗布泊人乘着独木舟在我塔里木河里

漂流。所谓独木舟,就是将巨大的胡杨树中间挖空,

制造成的天然的船。它一般只能坐两三个人,一个人

撑着杆子就可以划动。

  也就是在19 世纪末、20 世纪初,在我最阴郁寂

寞、最忧愁,也最百无聊赖的时候,有一个瑞典人来

到了我的流域,来到了死亡之海———他是历史上有

记载的第一位漂流塔里木河全程的探险家。

他叫斯文·赫定,是个瑞典人,他来到遥远的陌

生地,不是旅游,不是为了探宝、淘金或开拓新的商

贸生意,更不是为了扩张疆土!他闯进我的世界,只

是受到成功探险北极的瑞典伟大探险家诺登斯居奥

德,和他的老师、丝绸之路的命名者李希霍芬的感

染,来这里实现自己“探险英雄”的梦想。因为在他及

其附近的西方文明国度,从古至今,一直是荣誉高于

一切,而不像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后的许多东方人

那样利益高于一切。

  他告别温情的故乡和亲人,来到陌生的亚洲中

心腹地探险,从我的源头叶尔羌河漂起,先漂完了我

的上游、中游———那时已入冬,冰封的世界寸步难

行;第二年,他继续来漂流,从下游漂流到了我的尾

端罗布泊。……叶尔羌河边峻峭的山谷,险象环生的

旋流,一落千丈的瀑布,斯文·赫定一行多人乘着四

个羊皮筏,在颠簸、摇晃、晕眩、战栗中,过了一道一

道山坎,来到了肖夹克,然后,又漂入我的干流上游、

中游、下游。他还和他的队员们坐胡杨树挖成的独木

舟在我的河上行驶,直捣罗布泊。那时,我的河面水

域宽阔,像梦幻一样簇拥着诗意,两岸芦苇清幽,围

墙一样排列着森严、雄壮的胡杨,摇曳的红柳,书写

着多情和浪漫。

  “我熟悉了河的生命,我感到了它脉搏的跳动。”

斯文·赫定这样写道。

  他一路上不时地测量着我水的宽度、深度,有一

天在塔河下游河面上,花九个小时漂了31援6 公里,

每秒前进一米,最大水深测得5援6 米。偶尔,斯文·赫

定还掏出笔来,以素描的形式给我画像。

  他在我的河边还发现了成群的野骆驼,发现了

老虎的脚印,并看见一只被猎人猎过后死掉的蹲着

安息的老虎。

  ……我不仅让斯文·赫定在沙漠里遇到“天赐

湖”———一个我过去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偶尔留下

的具有历史意义的纪念性水潭———绝处逢生,而且,

也最终让他发现了我的归宿地罗布泊附近的楼兰古

城。消失了一千多年的楼兰古城,因为斯文·赫定的

归来,第一次揭开了神秘面纱,展露了真容。

  一个人在我的河尾发现了一座城,一座城打开

了一段尘封的历史。

  是啊,楼兰是我塔里木河乳汁喂养大的最后一

个子城。

  它处于咽喉之地,曾经辉煌了五百年,也硝烟了

五百年,后来,守护的军士消失了,舞蹈的美女消失

了,楼兰城也消失了……在楼兰国迁至鄯善国之后,

楼兰,变成了风沙的领地、死亡的王国。从此,人们只

能通过西行取经的晋朝高僧法显在《佛国记》中对此

地的记载:“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及望目,唯以死

人枯骨为标识耳”,和唐代诗人王昌龄《从军记》“黄

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诗句,去想象幻

境中的楼兰。

  有人说,楼兰是被渴死的———它的消失是因为

没有了水;另有人推理说:是因为我塔里木河的改

道,河水不注入楼兰附近的罗布泊,而是南移注入台

特马湖、喀拉和顺湖所致。

  其实,我的河水在那个时代,是很汹涌澎湃的。

我不忍看见富裕的楼兰城被夹在汉王朝和匈奴之

间,成为烫手的热山芋,昼夜承受着惊吓和折磨的痛

苦,便给楼兰一些简单的维持生命的水,转身南下

……怜悯楼兰,才冷落楼兰;冷落楼兰,是为了淡化

楼兰,最终只是希望楼兰拥有长久的平静。想不到一

段时间的喘息以后,出现新的巨变———楼兰人重新

归汉后,不久就向东迁到了更加宁静的鄯善,并彻底

改了国名,称鄯善国。楼兰是这样被彻底忽略,然后

土崩瓦解的。

  楼兰,是我童年的一个梦。我的童年、青年有许

多个梦,后来都消失了,比如精绝国的尼雅古城,

于阗国古都丹丹乌里克古城,还有疏勒、姑墨、龟

兹、轮台古城、喀拉墩、米兰古城、尼壤城、可汗

城、统万城等等古城都消亡了……像我一个个年

轻时代的梦。这一个个梦的破灭,有的是因为宗

教仇杀,有的是因为草树等绿色生态被城里的子

民彻底摧毁,有的被一场异常的大风沙吞噬,真

正是因我的改道断奶而导致失灭的,在历史上,

只是极为个别的古城,因为无善而遭到了天谴,

而我只是无奈行使天谴的一把长剑。

  每一座古城,都埋着很多动人的故事:粟特

文和佉卢文的故事,古汉文书简里的故事,古梵

文经书上的故事,突厥文里的故事,希伯来文的

故事,摩尼文的故事,吐蕃文的故事,回鹘文的故

事,桑皮纸上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里都燃烧着

一种思想的文明,都流淌着种种爱恨情仇。

  我塔里木河滚烫的血液里,储存着无数的爱

和激情,甚至每一朵浪花中都隐藏着微笑,隐藏

着中华文明、印度文明、希腊文明、阿拉伯文明的

密码。从出土的“楼兰美女”之欧罗巴人特色,到

唐朝回鹘诗人坎曼尔的汉文诗笺《教子》《忆学

字》《诉豺狼》等,再到萨满教、佛教、道教、景教、

祆教、摩尼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天主教等交相

辉映,都可看出天山的远见,塔里木盆地、准噶尔

盆地的大器,和伊犁大草原、吐哈盆地的胸襟。尤

其是我呼啸的血液,千万年无私的浇灌……

  美国文化人类学家摩尔根甚至这样说:“塔

里木河流域是世界文化的摇篮,找到了这把钥

匙,世界文化的大门便打开了。”想不到在那个遥

远的另一半球的国度,这么看重我的蕴涵。当然,

后来,我们中国的大学者季羡林也说了:“世界上

历史悠久,地域广阔,自成体系,影响悠远的文化

体系有四个:中国、印度、伊斯兰、欧美,再没有第

五个,而这四个体系交汇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

是中国的新疆。”

  ……也许,他们过高地估价了我。但不管怎

样,我塔里木河始终坚守在亚洲腹地中心,哺育

了长长的、比我还长的玉石之路、丝绸之路。我瘦

了、短了自己,长了商路、文化之路。还有,我的流

域有着塔里木盆地一样博爱的胸怀,可以容纳世

界各地、各种皮肤的人种,在这里生存、相爱、交

媾,战争,高歌狂舞,或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乃至狂

这就是我塔里木河的形象,是与长江、黄河、

珠江流域,乃至尼罗河、亚马逊河、密西西比河流

域截然不同的地方。

  河北大学出版社曾策划出版了一套“大江大

河传记丛书”,给中国的黄河、长江、珠江、运河、

淮河、我、雅鲁藏布江分别立传塑形……其实,在

名人传记、明星传记满天飞的二十世纪末,给河

流写传记是一种善意的警示。不朽的,其实不是

那些纸上或电子里的传记,而是一种真实的存

在,一种精神,一种永恒的求索,和那种源源不

断、滚滚不息的爱!

  河流有形,水无形。

  有形的河床只是外在的肉身,内在的水啊,

才是河流奔驰的灵魂!

  如果没有了水,河流就不再是河流,同样,水

库也不再是水库,大海也不再是大海。只留下空

空的眼窝和不尽的黑洞,像鞭打留下的伤痕伤

疤,就像一个人失去了爱心,泯灭了良知,就成了

一具行尸走肉……不仅河流自己丢失了名字,而

且一切蓬勃绿色都会消失、一切鲜活的动植物、

生灵都会消遁。天堂会化成地狱。

  在大西北的乾卦里,有一张塔里木河的活动

地图,闪烁着我的龙影。

  我没有长江、黄河的气势磅礴和雄伟壮丽,

没有淮河、珠江、运河的悠然和旖旎,也缺少雅鲁

藏布江的险峻怪奇,但我身上溢着一种大西北的

野性,粗犷中藏着几丝细腻,狂野中隐匿几多柔

和,汹涌中带着几分浑厚。

  我有一颗最为自由的心灵,藏着最多和最贫

困的泥沙……不,在最贫困的流域的地下,却藏

聚着最富有的财富。我的流域深处怀揣着石油、

天然气,一种是液态的,一种是气态的;埋着无声

的煤、铁、锰、铝、金、银,黑色的、白色的、灰桃红

色的,还有金色的,沉淀着五彩的梦;还有罗布泊

的钾盐、昆仑山和阿尔金山的和田玉、金刚石、石

棉、云母等不可估量的珍宝。有我的水,它们才会

有生命的灵气;有我的水,它们才能被开发、挖

掘、抚爱,才能和盘托出,才能光照人间。

  ……最重要的,我最孤独,我最大公无私,我

的每一滴精血和眼泪,都流在了沙漠之路上。我

的爱也在奔流的途中,疲劳得瘦了、短了,味道由

淡变咸,偶尔还发苦,甚至名声被滚滚而来、浑浑

噩噩的泥沙污染得不那么洁净,显出更多的杂

音,但我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的本性,我仍然是一

条魂守西北故地的内陆河真龙!

  ……近百年来,尤其是近六十年来,人们越

来越膨胀的贪欲切割着我这位母亲河的肌肤、心

灵,切割着我的梦境。

  新生的耕地越来越多,而我的河水却越来越

小;石油从地下不断地冒出,而我的河水却时时

要断流。

  六十多年前,欧洲人斯文·赫定漂流的终点

是在天然的罗布泊;而五十多年后,中国浙江人

楼兰亭等人组成的漂流队,首次漂流我塔里木

河,终点却前移到了人工的大西海子水库,缩短

了几百公里的行程。

  1972 年,美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拍下相

片,罗布泊完全干涸。

  ……新时代诞生了新欲望。上世纪六十年代

以后几近疯狂的开荒引水,和着历史本有的蒸发

和漫灌,我塔里木河被一点点截着肢,河水被一

片片稀释,被一块块吞噬……下游河道终于断流

了三百多公里。

  我的河水不断被人的欲望剪断,一寸一寸,

一米一米……

  沙漠在前进,像一群昼伏夜行的恶魔。

沙漠披着冷酷的外衣,咬着砾石的仇恨,一

片片吞食着大地的绿色情义。

  还有,水的减少聚起泥沙的愤懑;水的凝滞,

使无数小的仇恨凝结成坚固的盐碱,我挥汗如雨

地冲刺着,精疲力竭。我的血管慢慢老化,心灵开

始趋向颓废。我为了活着,在大多数日子保持着

一条微咸河的形象,矿化度控制在每升两克以

内。而到了每年酷日的夏季,我不得不蜕化成几

近咸水河,矿化度升至每升五克———谁能理解我

心中成堆成堆的苦?

  我越是挣扎,心里越是溢出悲苦和酸涩,越

是多了如麻的困惑。

  现代的塔里木河,现代的我,病了。我塔里木

河某些河畔,河水泛黄,不断翻起腥臭味的淡黄

色液体,黏在掌指间,揩之不尽,洗之不去。

鱼类开始大批死亡。

  一种病传染成另一种病,一种忧郁传递出另

一种忧郁。

  水鸟匿迹。我塔里木河的中下游“塔里木绿

色走廊”,好不容易才喂养大的古老胡杨家族,现

在正一片片地枯黄衰败。它们以自杀的形式站在

土丘上,那枯干的枝条凌乱得像天主教徒墓地的

十字架。

  是的,1958年国家综考队考察时,在我塔河

流域还居住着780 万亩胡杨林,蓄积量达540 万

立方米;二十年后的1979年,新疆林业航测确

认,塔河流域的胡杨林已减少到了420 万亩,蓄

积量为218 万立方米,46%的胡杨林默默地消亡

了。死亡的阴影威胁着每一个胡杨的子孙……

望着一株株站着死去的胡杨子孙,雕刻着那

不倒的生命意志,作为母亲,我满怀悲泣和景仰。

  我望着岸上那些半绿半枯、或荣或败的胡杨

林,我的河水呜咽,伴着忧伤;我的河水愤怒,掀

起乌云和风浪……最后,我的河水沉入忧伤,在

忧伤中伸长脖子张望和祈望。

  ……胡杨、红柳……我塔里木河的子孙啊,

个个都是英雄的儿郎!但如今,英雄的儿郎与他

的母亲河一起落难……赎罪和拯救,呐喊与呼

吁,成了新千年、新世纪的主旋律。

  从陈昌笃1989 年发出救救塔河的第一声呐

喊,到1993 年周兴佳等新疆地理专家的上书,到

塔河被列入国家科技攻关课题攻关,再到“1998

年天山环保世纪行”几十位专家、记者的塔河行,

无数的文字、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波传导出塔

河心灵深处的呐喊……终于等到:二十一世纪揭

幕的第一年,雷厉风行的朱镕基总理批准了《塔

里木河治理方案》,拨出107 亿元资金,专门给我

塔里木河诊病疗伤。

  一时间,我河流的波浪涌起了几簇感动的浪

花。

  而胡杨的叶子在风中开始寂寞地喧响。

  ……我塔里木河的水流,终于一次次地冲锋

到达塔里木河的尾闾湖台特马湖,结束下游河道

连续干涸近三十年的历史。

  我,中国的一条龙,中国西北的一条乾龙,在

晨曦中扬起希望的头颅,眺望远方之东的日出。

无论怎样,亿万年的河流,亿万年的水,必须

向前流动。

  江河只有流动才能不腐。

  是的,爱没有断流,爱不能断流啊!

  ……新的千年,新的世纪,我是否由此赢得

新生?

  我的童话是否被涂改,我的)生育是否被延续?

我的自由,我的诗意,我的爱,是否与我的文明一起

,被传送到远方以远那太阳升起的地方?

  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低头,也从不放弃,只

有应难而行,并努力去迎刃而解!

  我希望……我祈祷……有一天,在我塔里

木河未来梦境里,无边的沙漠,幻化出沃野千

里的绿洲;而那无边无际的黄,无边无际的荒

凉,幻化成遍地的黄金,满目尽是璀璨、璀璨

……

  而我,在千万次死亡之后,在千万次被埋

葬之后,又获得千万次的重生!

  一代代古人,一直认为我塔里木河在罗布

泊消失以后,以一种更虚无、更无我的形式潜

入了地下,然后,跨越时空的巨大沟壑,到祁连

山外又抬起头,变成黄河最初的源头。

  是的,无私的祭献者如果在这里死了,必

定会在另一个地方复活。

  西方有很多人见证了基督的复活,却没有

见证东方之塔里木河的重生。也许有一天,在

中国西部沙漠里献身的我,真的会在东面太阳

升起的地方突然钻出陆地,真实地、活灵活现

地再生———它将不只是古人的一种猜测,一种

广为流传的美丽传说,而是变成现实一种,一

条内陆河流复活、再生的崭新故事……

         选自《中国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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