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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溃退(彭家河)

点击率:4002
发布时间:2016.06.23

我得承认,这是一场不易觉察的战争;或者说,

这是一次另类的败北。没有硝烟、血腥和眼泪,更多

时候,看到的却是暴富后的窃喜或者虚荣满足后的

招摇。然而,这真实而隐秘的溃退无人能够抵挡,无

人能够回避。在城市和乡村之间,一拨又一拨农村包

围城市的青年农民已经轻易地攻陷一座座城池,在

城里安营扎寨,生儿育女。然而,在他们身后,曾经的

领地已成废池乔木,在他们身前,进入水泥丛林却如

堕烟海。这样的战胜,仿佛溃退,胜利般的溃退,隐秘

而又彻底。

  这种迹象,只有一个时常注视乡村的人才能发

现。虽然我只不过是个涉世不深的离乡人,可是这种

身份和经历能让我体会到这场战争的隐秘和残酷。

幸好,我出生在这场战争的转折关头,经历了乡村的

坚守与溃败,在我从一个光腚少年向一个胡子还未

完全变硬的男人转变的过程中,这场战争的胜负已

见分晓。当然,有许多的人还没有发现,要么是没有

在意,要么是视而不见。

  那么,这次溃退又是从哪里起始的呢?我想,没

有人能够正确回答,要不,隐秘就无从谈起。这次溃

退,只有从一个个离去的背影或者脚印中才能探寻

事实的真相。

  回乡的间隔越来越长,就更容易发现乡村的变

化,如同一帧帧回放的画面。所以,远远的,回望乡

关,就会发现山在一次次丰润,草木已经厚厚的把故

乡包裹得严严实实,仿佛不容他人进入。山上的灌木

已经封住了路口,野草、荆棘占领了山上早年那条羊

肠小道,如果要寻找原路回乡,只会在早年的记忆之

中迷失。山上早年的小树,如今已经长成高大的乔

木。如此繁茂的乡村,却一再给人原始荒芜之感。不

得不承认,被人遗忘的乡村更加秀丽,山青水碧。然

而,乡村风光的秀丽与否与乡村的贫富并没有直接

的联系。贫瘠荒芜之地并非草木不生,富足膏腴之地

也并不是非得风景如画。只不过,秀美与贫困并存的

乡村,实在让人难受。

  在乡下,草木如同草民。在大山中东一个西一个

的村落间,慢慢行走着老的或者年轻的人,除非是与

自己有亲戚关系或者别的什么联系的人,对于那些

陌生人,除了对他是一个人的认识,再也没有别的更

多印象。不会知道他的爱情、婚姻、事业和经历,如同

对于一棵树、一株草的认识。对它们只有类的认识和

了解,没有别的更多个体的认识。所以,对于那些陌

生村民的认识,如同草木。

  无论是哪个季节的草木或者哪个辈分的人,都

在乡村中慢慢经历伟大的流转。如果要说,这一个季

节的草木与一年甚至多年前的相同的季节有什么不

同,或者说,一个家族这一代与上一代或者上几代有

什么不同,对于草木,应该说没有谁能分辨出它们的

枝叶有什么差异,经络有什么变化。然而,对于某一

个人,或许可以通过文字或者口述让这种变化进行

对比,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其中不同的轨迹。然而,人

海茫茫,没有谁会将这个世上出现的每一个人的前

前后后记录在案,并一一对比。在这个宏观的世界,

只有无数个个体形成一个趋势前进的时候,才会被

这个宏观的世界发现,也才能推测这个世界运动的

趋势。如同大海上一个接一个打过来的巨浪,有谁会

在意其中的每一滴海水的细节和经历呢?

  因而,乡村的溃退,只有一个又一个乡村的战士

都离开了,如潮水一样退去,也才能发现这个溃退的

痕迹。乡村的守卫者,只能是村民。村民一个接一个

离开,一个一个放弃了乡村,当这种现象成为一种大

潮流,并持续进行的时候,乡村才会有缓慢的变化。

如同一场无影的战斗,没有厮杀和拼搏,只有等一切

风平浪静的时候清理战场,才会发现战争的惨烈。乡

村的守卫者成批离开,放弃了农事、田园和乡村生

活。对于乡村来说,他们没有坚守,没有坚守的城池

只有陷落。这些乡村的守卫者都朝着一个方向在前

进,他们四面八方,不约而同冲向城市,没有呐喊,只

有行动。如果要说,这是一场城市与乡村的战争,那

些进入城市的无疑是胜利者,攻城略地,所向无敌。

然而,对于身后的乡村,他们如此义无反顾的放弃,

我们不得不一再说服自己,这样的转移,与逃跑无

异。

  身后的乡村,随处是人去楼空的村落,草长木盛

的晒场,杂乱破败的田园。如果只一个村子或者三五

个村子是这样,并且村里远走的村民在另一个村落

安居乐业,这倒也罢。可是,山山岭岭间的村落无不

如此,而且村里还剩着年迈的老人和羸弱的小孩,远

去的村民只有遥远的音讯,他们大都在另一种奴役

下挣扎。这,只能是无奈的溃退。那些远走的村民,成

批成批地进入城市,却水一样消失了,流走的如同潮

水,然而进入城市后,却无声无息,他们完全被城市

肢解,只有不时从工地、流水线、矿山上传来血腥的

消息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原来被转运到了那些工场。

所以,对于如此众多的乡村的原本守护者,他们进入

城市的过程,只是一种自愿的缴械。他们并没有攻克

城市,全被城市诱捕奴役。在城市与乡村的对弈中,

城市已经轻松取胜。

  乡村的伤口,流淌的不是血,而是萋萋芳草。三

年,五年,十年,村民越来越少,村落越来越小,庄稼地

越来越荒,乡村,就这样慢慢地死亡。村庄的死亡是从

院落开始的。那些院落长年没人打扫,泥墙长年没人

维护,房顶瓦片长年没人翻盖,野草窜进院落,窜上院

墙,风中的种子在瓦楞间生长,这些肆意生长的野草,

可以说是院落失守的旗语。衰草枯阳,或许会引起目

击者的联想,然而草木青青,除非是在曾经人欢马叫

的院落,也是不容易引起溃退的联想。所以,青草到达

的地方,必定就是人们已经失去的地方。

  而在乡村喧嚣的那些虫鸣鸟叫,无疑就是乡村

痛苦的呻吟。乡村的声音,应该是鸡鸣犬吠,人声鼎

沸。人去楼空,关门上锁,自然,那些与村民们相伴相

生的禽畜走投无路,要么在主人的刀下早早杀身,要

么在无人爱护中死于非命。没有主人的乡村,鸡犬之

声自然不能听闻。在乡下,有一种叫声像“波哦”的夜

鸟,只要在哪里听到这种夜鸟在叫,那里过不了多久

就会死人。这种叫“波哦”的猫头鹰,乡下人都认为是

凶鸟。可是,在村民们一个接一个离开村子后,这种

鸟也无影无踪了,不常听到这种鸟叫。既而取代的,

则是杂乱的各种虫鸣。那些早年在村庄里让人讨厌

的鸟叫也奇迹般地消失了。看来,与人们一直敌对战

斗的那些鸟,也是人们最亲密的朋友。这些鸟也消失

了,剩下的乡村只有那些鼓噪的虫鸣,这些潮水般的

吱吱声,才是村庄永恒的哀鸣。

  乡村在村民离开后,来收拾这狼藉战场的,却是

野草。应该说,这个世界,首先是野草的,然后才是人

的。野草先降临到这个世界,它让自己的子子孙孙用

绿色告诉人们,哪里土地肥沃,哪里水源充足。人们

在草的指引下前进。人们四处寻找驻扎搬迁,建立起

村庄和城市,然后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又在寻找城市,

偶尔寻找乡村,在这样的来来回回中,城市成为最终

的目的地。即使是地狱,城市也是乡村的天堂。三代,

五代,十代,那些走岔了路口的人们努力向城市寻

找,直到人们发现了城市的大门,都义无反顾地落荒

而逃,把村庄远远地丢弃。如同在我的家乡,更多的

像我的家乡一样的村落,终于渐次失守,最终把村落

归还给野草。人们过后,野草又慢条斯理地用绿色的

身子轻轻掩埋村庄曾经的伤痕,然后一年一层,把村

落慢慢包裹。

  与野草一样,那些树的种子,也随风下落,在一

个个缝隙生根,然后慢慢生长,直到长成乔木。草与

树,一高一低,严严密密地把村庄封藏。那些村落中

浸染悲欢离合的院子、石器、坟茔,在风雨之中,慢慢

都会被清洗、磨灭,最终,这个世界还是原原本本地

还给野草一个如初的世界。

  然而那些寻找城市的村民呢?他们进入城市,没

有成为城市的主人,只是城市的佣工。城市的主人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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