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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家沟里地边自生的几棵槐树丢了一棵,谁
都不知道。屯子里的树多,我家院里院外的树也多,
先前谁也没在意。那块地还有些偏,是老秦家和我家
后换的。之前,老秦家建房的宅基地不够,要占用我
家的一块菜地才够用,就找大人商量着把土地换了。
换过来的那块地,我家没经营上几年,还不熟悉那块
地的脾气秉性,一直没打啥粮,这让一家人谁都没上
心地边那几棵不成材的槐树。
槐树长在地边的斜坡上,腰身还算直,沟上下来
的水冲了好几年,也没见向下边弯一下,槐树腰板
硬,没向风和雨服过软,不像有些人,偶遇点挫折就
低头服软了,这比有些人有骨气。其实,槐树被水冲
了几年,我也不清楚,槐树肯定有些树龄了,腰板直
不直有时和树龄没关系。那块地就在大沟的一侧,把
边,槐树也把边。换地时,父亲大概就没指望那地能
多打多少粮食。几年里,一次土肥也没往地里送过。
那块地的待遇有些薄。父亲平时嘴拙,不爱说话;也
许话短了一句,没问先前老秦家都上的啥土肥。上粪
肥和草木灰肥的土地肯定不一样,种大豆和高粱也
要有点选择,土地薄厚适合生长啥庄稼肯定不一样,
何况在一块土地上,对一个庄稼人来说,不多洒几滴
汗水,付出更多的辛苦,庄稼地里肯定不会白白长出
籽粒饱满的庄稼,让一农民白白享受。庄稼和地一
样,欺生。槐树看在眼里,没吱声。那条沟里长满了
树,有时会有一棵树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我听到
了,可不知道那棵树在说树的事还是地的事。或许树
故意制造点声音。我一个人走在沟里时,心里有些
毛,总觉得脊梁骨有风吹过,仿佛有一只凉手搭在后
背。
现在,槐树丢了一棵。那个偷树贼一点都没害
怕,他没听见“吱嘎吱嘎”的声音,听见了,他也不在
乎。心里装事的人有些声音听不见。我用手划拉了一
下树桩上的新土和锯末,断茬还有些湿。树没丢上几
天,我用先前的经验判断一棵槐树的生死。我没破过
丢树案,只和父亲锯过几次树,多少知道些树的常
识。那槐树活得好好的,树根没有一点腐烂的迹象,
偷树贼要是不下黑手,槐树再活上多少年都没事。槐
树把根深深地扎入土地,枝和叶有模有样地伸展着,
像个端庄文静的树姑娘。槐树长得稳重,不像一棵杨
树,只几年不见,就长成大树了,槐树肯定需要长更
多的年月,它把这里当成了家,在地边用心地生活
着。
我也在屯子里用心地活着。那天,我突然决定到
我家刚接手的地里走走。我已经开始长大了。我不能
在家里啥都不长眼,酱油瓶子倒了也不知道扶一下。
那样,母亲也许会责怪我。你好像不是这家人,除了
吃还能知道干点啥。我不想因为一块地让母亲把我
说成一个外人。我在地里转了一圈,转了几圈都不打
紧,关键是我到地里走了一圈,以一个主人的身份。
那块地太小,只有十六根垄,从垄头到垄尾有二十五
米,父亲种地时,犁杖挑了十六次,垄头八次,垄尾八
次,少不得一次,庄稼地的活计偷不得半点懒。我站
到沟边时,就看见三棵槐树少了一棵,那棵比碗口还
要粗的槐树不见了,我急忙下到沟里。沟太陡,我很
吃力地下到树桩前,仔仔细细地看过现场,然后慌慌
张张地跑回家里,把丢树的事学给父亲。父亲跟我快
步到达丢树现场。父亲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树桩。是
用手锯拉的,没用斧头砍,保准是哪个懒人,没柴烧
炕,偷树回去引火了,连根树毛都没留下,远不了,上
下屯子的事。父亲很肯定地下了结论。
我相信父亲的判断。上下屯子常用锯的人,父亲
最了解。屯子里用锯最多的人,一定来找过父亲帮忙
伐锯。锯子拿到父亲跟前,父亲不出声,双手拿锯相
相锯齿,顺便就能闻出锯是否沾过树。刚锯过树的
锯,锯身有树木特有的香味。每种树的味道都不一
样,常年和木头打交道的父亲闻过就知道锯齿沾过
啥树。作为屯子里的老木匠,父亲已经练出了这种本
事。父亲一定熟悉了所有常见树木的味道。
屯子里有一段时间,总是丢树。先是村里集体
的,树说没就没成贴地的一截树根。后来是各家河套
边、地边的,偶尔也有偷树贼光顾。冬天风大的时候,
偷树贼借风声,掩盖锯树的声音,专拣半大树下手。
“哧啦哧啦”的锯树声,没能大过风的声音。冬天的夜
晚,我听见最多、最大的都是风声,冬天是风的天下。
风声让偷树贼不慌不忙地弓腰锯掉屯中的一些树。
那些树基本都是槐树。太大的树,偷树贼不敢下手,
贼累一整晚也不见得把一整棵树运走,那样的目标
太大。太小的树,偷树贼不愿下手,那些没长开的树
毛子不禁烧,锯倒了也没劲。槐树在很多方面都符合
偷树贼的条件。槐树在屯子里长得忒慢,雨水再足,
也吹不成杨树生长的速度,杨树类的速生树都长做
檩条了,槐树也就长到碗口粗,偷树贼锯倒一棵槐
树,一个人顺手搭肩扛着就走了。这让槐树成了屯子
里受灾最重的树。集体的槐树丢得差不多时,偷树贼
便不顾邻里情分,偷偷盯上住家前后沟沟边边僻静
处的槐树。冬天起夜,顺着风声偶尔会听到一两声手
锯的锯树声。我管短把的刀锯叫手锯,手锯连把算在
内也就两拃长。锯槐树手锯就够了。
屯子里多少年都没长起几棵像样的大槐树,让
满树的槐花香像潮水一样一次次漫过屯子的天空,
让每个屯人都伸长鼻子嗅足春天槐花里的问候。
现在,偷树贼居然把手伸到了我家,父亲少见地
皱起了眉。作为屯子里资格最老的木匠,为屯子近二
十把刀锯伐锯的父亲,眉毛上起了愁云。当他又拿起
锉刀为那些锯伐锯时,他知道有一把锯就是锯倒自
家槐树的锯时,父亲一定打心里不是个滋味。他居然
帮着偷树贼锯倒了自家的槐树。原本是帮人的好事,
最终却是一种截然相反的结果。在道德的天平上,我
们是向左偏了一点儿,还是向右偏了一点儿,那会不
会让我父亲道德的天平失了准儿。父亲的内心肯定
痛了一下,寡言的父亲摇头叹息了若干次。
在很长时间里,我一直试图从父亲的口中追问
出那个偷树贼。父亲没说。他一直在为一个偷树贼守
口如瓶。这是父亲善良的品性。被偷槐树的根没死,
从根旁又长出了新槐树。槐树很嫩,嫩得每一片叶子
仿佛滴出水。不知道一棵新槐树是否能听清一个偷
树贼的脚步声或者锯树声。槐树是否会从一场风声
中重新告诉我们那个偷树贼,那是不是新槐树从一
场又一场风中最想说的。槐树会为此小心生长。偷树
贼不知道,在道德的天平上,因为一棵槐树,也许从
此失去重量。偷树贼一定不想。
选自《鸭绿江》2013 年第11 期(作者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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