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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 月(外两篇)/【内蒙古】河套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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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6.28

  起初,他们在路上滑翔,像是两只紧贴着身体的鸟儿,在初夜微凉的风里漂浮,那简直就是荷叶漂浮在水面,没有声响,没有分量,也没有杂念。向着北郊飞去,夜色如水,夜空开阔,青色的云层悬崖一般坚硬,一定藏着一柄利剑,也一定压抑着将要喷涌的岩浆,他们没有去估计风暴或者地震的来临。

  那时,在北方之北是秋宽阔的天空,土地散发着的籽粒的奇异芬芳,一片秘密升腾的醇厚气息弥散,引诱无数内心宁静的萤火虫聚拢,汇成一条忙碌穿梭、时高时低、相互碰撞、迷离闪烁的亮的溪流,向北向北,一直向北,深入到无垠的天际,没有源流,也不见尽头,很远很远。抬头望去,竟然是银河沉落,不见秋月。

  秋月,毕竟有一点消瘦,况且也不必过早地升起,先歇着。他们是逃离出来的。在浑浊的喧嚣里,在尔虞我诈的交易里,在斤斤计较的市侩里,在尘嚣翻滚的黄昏里,他们从小镇上逃离。在铁塔的巨型魔爪下,他们蹑手蹑脚挪动脚步,屏息,连一朵米粒小花都不能感觉出他们周身空气的波动,他们随着空气流动,他们只是空气中细弱的花粉。

  那里立起一堵坚硬的铁门,没有缝隙,隔绝了空气的流动。那里翻腾煮沸的烈焰,横断了所有的路途。那里潜藏着嗜血如命的私探,搭起稠密的蝙蝠网。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沿着秩序和道德的流程安全穿过时间的阀门,延续,消亡,或者高潮迭起,或者穷途末路。他们在秋月光辉沉沦的夜色里消失,绕过针尖林立的毒蛇的眼目,向着北郊自由地滑行。

  秋风浩荡,芦花如雪。

  秋月升起来了,朗照着。蛙声稀落,好静啊。

  他们默默地站着,望过去,脚下的沙滩竟然铺满大大小小银色的蛇,不露声色,呼吸均匀,不,那沙滩原来是被扯起褶皱的湖水,使劲晃动着,想要抖掉上面薄薄的水声。她很清晰地感觉着那潮湿的呼吸,甜的,很细小的甜味,她恍惚感觉到是一枝青翠的芦苇的甜味。她咀嚼着,泪珠在秋月腮边滚落,千里之外扬子江决堤,秋风铁骑奔腾而来。

  秋月惨白,芦花如海。

  她的胸口涌动着翻腾的芦花,她想着此时正在飘雨的小镇。她有些冷。

  她慢慢开口问了一句:“我懂了,一双手套寓意爱不释手,是吗?”

  没人应答她。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想他就是一枝芦苇,脆弱,柔韧。只留下一弯秋月寂寞,一片芦花飞旋。

  我很久以后才听说了他们的故事,就记下来了。



  乌兰布和小沙湖



  乌兰布和小沙湖清澈,闪烁,宛如一个调皮的逗点。

  黄河边的北方小镇巴彦高勒周边有不少好玩的去处,出镇西行约二里路就可到达小沙湖。

  农历五月到九月是小沙湖最美的季节。湖水碧蓝如玉,苇荡青翠起伏,朵朵白云水中镶嵌,小沙湖水波宁静,微微地,从心底升起一个微笑,又升起一个微笑,不易觉察却能打动人心。

  小沙湖色彩单纯,抬头,白的云,低头,蓝的水,远处,绿的苇荡,近处,泊着的木船。单纯有单纯的好处,没有了复杂,也不用掩饰什么,自然的悠远意境,水墨国画一样的黑白意蕴,是民族审美的最佳境界。湖边适宜散步,也适宜静坐。

  我去过几次。湖边有树桩和茅草搭起的一排遮阳棚子,摆放些长条椅子,几个圆桌,供游人随意坐坐,聊天,喝茶,吃一小碟子现烤的湖鱼,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干,默默地静对着一泓碧水,望着微风拂起涟漪,望着孤云独去闲,望着水鸟在芦苇丛中起落,望着夕阳下半江瑟瑟半江红,望着月牙儿悄悄升起,忘记了归去,忘记了尘世,忘记了心事、名利、烦忧和生死,独自做着小沙湖的悠哉客。

  那一丛丛苇荡吸引着游人。划着木舟向湖中央去,一丛一丛的芦苇就是一个又一个小岛。苇丛密密匝匝,一根一根芦苇又直又高,青翠着呢,采一枝举着,人不也就是一枝会思想的芦苇嘛。芦苇岛是水鸟筑巢栖息处,密实的苇丛,外人不易进入。

  爱热闹的就去乘电动船冲浪吧。穿上橙色的救生衣,系好安全带,船长一声招呼,“出发!”那条蛟龙腾跃在水面,冲出一道道白色的波澜,一个转弯,惊起一片尖叫,漾起一阵欢笑。人们啊,总爱在危险的边缘寻求一份心灵的刺激。

  湖边的农家菜不错。远远地飘散着香味,铁锅炖着农家猪肉勾笨鸡,贴出一圈焦黄酥脆的锅饼,滴着油;林子里养起了珍珠鸡、乌鸡、芦花鸡,随手一指,就图个现炖的新鲜劲。小旅店也很干净,借宿一宿也无妨。

  一场新雨过后,小沙湖的水更清了,天更蓝了,云朵更纯洁了。



  理 发



  理发,在男士们是不大不小的事情。一个人一生究竟要理多少次发,似乎能算得出来,可是要计算那就是无聊至极了。我在小镇上理发算来大约有28年了,从来没觉得理发这事的重要,不过,近来忽然觉得理发也值得琢磨。

  在一处理发店大约理了七八年,我不愿轻易换地方。当初我看到一位同事的发型便探问理发店的所在。如今细细想来,那位同事个头高高、相貌堂堂,人家新理个发那自然帅的不得了,我呢偏偏拿他来参照,由此认定理发师的手艺不差,恐怕是受了广告效应的影响。不过,这师傅的手艺还确实不赖。他四十多岁,身材发福,理短发,慈眉善目。我觉得他极适合干理发这行当,个头不高,弯腰剪发不费劲,生相和蔼易于赢得顾客好感。起初,我去理发大多在晚间或者周末,我和他聊的话语寥寥。不过,他的记性很好,居然记住了我的职业。他不过多探寻顾客的底细,这在服务行业大约是规矩吧。有趣的是他的徒弟经常换人,隔一个月过去,就出现了陌生的面孔。我在他给我洗发的时候突然问起缘由。

  “也确实没办法,现在的女孩子胆太大,在我这儿学徒,晚上和朋友一块出去玩,竟然几次夜不归宿。你说,万一出事,我咋跟人家父母交待!”

  “到了法定年龄,你也就不用那么苛求人家嘛。早点向她父母说明你的责任,不就行了嘛。”

  “话是这么说,可是,人家父母要我管好的!”

  后来是个男孩子跟他学手艺,不久也不见了。他在操着剪刀和我闲聊的当儿,有意无意和我聊起来男孩离开的原因。

  “懒得厉害。还经常不打招呼就和朋友去喝酒。很晚才回来。出了事,我逃脱不了!”他的手蓦地抖动一下,差点剪到我的耳朵,我惊出一身冷汗。他赶紧致歉。“倒是有个徒弟很不错,可惜他父母离异了,他母亲没钱供他学手艺,他就和母亲去外地打工了!”

  他叹息的意味是不一样的,但是无奈是相同的。

  他的妻子有时会嗔怪他太和我唠叨,我就说:“我和老张关系好嘛!多聊聊,我多来理发,你还不乐意?”

  他就玩笑起来,人家是老板,我能给人家打工就不错啦!

  “你听听。他成天使唤我,反来倒打一耙。”他的妻子和颜悦色地对答道。

  我慢慢得知,他的妻子原是他的徒弟。我就打趣,“师徒混成了夫妻,是师傅手段高,还是徒弟魅力大?”他就乐起来,低低地笑了,“你问人家。估计是看重我家财产了。”

  “财产!那时候你穷得买感冒药还和我借钱,忘啦。”他的妻子还是轻声细语地说。“不过现在我可不敢惹人家,那么多女同学经常请他吃饭喝酒,有点危险。”边说边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下正在操刀的丈夫。

  至于喝酒,我看他并不贪恋。有几次他给我刚刚理发完毕就接到电话约他出去吃饭,他就调侃起来:“今天没法请假。改天我请你们。”

  “听见没。又在出卖我。你想去就去。看昨天晚上你喝的烂醉。命要紧,还是酒要紧!”

  “情谊要紧。”

  “我看你就是女人花。”

  始终没有半点硝烟味道。就像两个初次练习打乒乓球的生手,你来一句我回一句。

  他母亲言语很少,只在操心顾客付款的钱数准不准。他的女儿在外地读高中,个头高挑、面目清秀,笑盈盈的,偶尔插嘴和他开个玩笑。

  “我女儿一放假,我就不用扫头发了!”

  我出差去外地几个月回来去理发,他居然秃顶了。他的店铺被盗了,几乎没有损失什么。他的妻子竟然借口离婚,吵吵闹闹不停,也不来店里。原来是有阔绰的老板要娶她了。

  她比他小十几岁,杨柳春风的颜面,有资本!

  不久就见他的店铺里供起了佛,响起了连绵不绝的诵经声。我心里厌烦这种境界。吃斋念佛!不过信仰自由,我懂。他们竟然没离婚。只是彼此的言语似乎少了许多,没了一来一回的唇枪舌剑。

  理发的收款一下从五元涨到了十元。他带着歉意给我解释。

  “房租涨了。电费涨了。水费也涨了。这不,没徒弟来,雇人打扫卫生,工钱也涨了!”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物价上涨要是能带动服务水平提升就是好事,可惜工资追不上CPI,十年以来,我感觉生活品质降了。

  而我停留在一个理发店竟然有六年了。我目睹了一个小店主生活的侧面,我的头发也如春草一般一茬长一茬剪,凭空就添了些许银丝,真个是“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缘起自然是“缘愁似个长”。人到中年,添些白发也不失风度,偏偏有好事者到处兜售这个那个名人做广告的染发水,防脱水,真真假假,弄得白发全被遮掩起来了,心里倒更没底了。

  一位朋友赠予一位风姿绰约的理发师一首律诗,夸赞人家手艺好,可惜我没记住一句。我并不愿把脑壳交给她去修理,我信不过她的手艺或者感觉她有些妖气。不过,那首律诗水平不俗。

  天冷,晚饭后我想出去理发,懒得走远,就在附近理吧。可是,我犹豫起来,万一碰个瞎货,那我的“草原”就遭殃了。再三斟酌,还是在楼下一家理发店试试吧。

  玻璃门通亮。我走进去。靠门的沙发,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在给孩子穿棉衣。“理发”我很严肃的口气蹦出两字,这字眼似乎是冷冰冰的钉子,很响,在空气里消失了。

  女的似乎迟疑了一下。“叫她给你理吧。”他们三个人离开了。

  我注意到还有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女的,正在打扫地面。我犹豫地站着不动。“来吧,先洗头发。”她招呼我。“来,躺下。”

  我说,我很不习惯这样洗头发。我想在乡村冬至日开始家家户户宰杀生猪,就拖着一口猪,这样腿毛,很爆的烫水。我心里发怵。

  她没有言语。很麻利解决了洗的程序,搭一条干毛巾在我头顶。

  我几乎眩晕着被叫到理发台前坐定,围了披肩。

  “咔嚓、咔嚓、咔嚓”脆脆的剪刀声叫醒了我。我凭着感觉判断她的手艺不错,悬着的心落地了。

  “你向左梳吗?”“嗯!”

  “这店,还挺大,你们两家开吗?”

  “一家开。”

  “那么,你是徒弟,还是师傅?”我又担心起来,怕她手艺不好。

  “我是雇的。打工。”我听出她是外乡口音。出于礼貌我不便打问人家的户籍。

  时间似乎很短,我的“草地”被修整完毕。

  “还满意吧?”

  我站起来戴上眼镜,照照镜子。“满意。还不错!”能感觉出来她的脸上也掠过一丝笑意。我的疑虑烟消云散了。

  那时在乡村,我见过人们用剪刀随便剪出的“花棒头”,深深浅浅、参差不齐的头发,很怪异、可笑的模样。可是人们并不太在意,随大流,谁会心里不安呢?我在镇子上学时头发是表姐免费给理的,理了很多年。我记得那时的景象:小镇上唯一一家公办理发馆,很多女孩在给人们理发。黑色的皮质理发椅子,锃亮的电推子,叽叽喳喳的说笑声,热闹一片,忙碌一片。后来,私家理发店铺多起来了。理发,时代的脚步在剪刀的咔嚓声里变幻着节奏和韵律。

  很多理发店挂着美女淑女的照片,冷艳或者笑意盈盈,藏着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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