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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老家,坐在西房土炕上喝茶之时,一抬头从玻璃窗里看见了馒头寺的白色佛塔。
和大哥聊起有关寺院的话题,大哥说:今天你去馒头寺转转,这几天寺沟里的风景真的不错,那一棵棵红桦树实在美的没法说。
一字不识的大哥如此赞叹,秋日的馒头寺真的到了“层林竟然”的胜景。
吃过中午饭,大哥他们忙着收拾粮食入库,我一个人走向馒头寺。
来到寺沟口的佛塔下,有几个老人悠然地转着“锅日阿”(这几个字只是土语音译,是老人们一边念佛一边围着佛塔转经)。
走近佛塔,点燃的柏叶的浓香,酥油灯里酥油的沉香缭绕一起在空气里弥漫着,闻着柏叶酥油的芳香,心不由地沉静下来,这可能是老祖先流传下来的民族情感之中古老传统里的一种沉淀,就像我闻到牛羊马粪的味道有种亲切感,闻到煤炭烟味汽油柴油之类就头晕恶心一样。
站在大经堂门口的石台阶上,寂静的山沟里只能听到一两声山鸟的婉转啼鸣,此外还听到寺院经堂檐角上的风铃应和着鸟鸣声声。
转身朝南,一片苍翠的松林占据了馒头沟的整个阴坡,其间有几条小山梁凸立起来,山梁上一棵棵白桦、红桦挤走了松树,此时桦树叶子在秋风里金黄风流,而松树环绕在四周,倒成了一种“绿叶配红花”的点缀。
顺着喇嘛们抬水的石台阶走到沟底,在矿泉水一样纯净的小溪里洗洗手,捧起一捧水喝下去,一丝清凉一种甘甜穿透了整个身心。
走进松树林里,密集的枝叶遮挡住了秋阳,林子里弥漫着秋天里特有的一种气息——是一种成熟的气息,仿佛走进了秋庄稼地里,只不过庄稼地里成熟的气息浓浓的,如遇新婚少妇;而此时树林里的气息是淡淡的,如遇二八年华少女。
走进松树林,脚下是松软的苔藓植物和败落的松针,踩上去如踏上爱情的红地毯,我不由自己躺倒在一棵大松树下。
调整呼吸,肺腑间仿佛填满了几多清新的绿意,我的五脏六腑正在进行一种独特的洗礼,寄存身心的多少污浊被松树林里这种澄澈从七窍清理出去。
有人说:森林是最好的氧吧。走进森林,躺进草木的怀抱里,你才能真正体会这句话的精妙绝伦;深吸几口气,吐出肚腹之中的污气浊味,你才能感知在森林洗澡比洗桑拿更能洗心革面。
躺舒服了,也缓过气来了,爬起来继续上山。二十分钟时间,我又踏入了白桦树林。
秋霜染黄了桦树叶子,一片片秋叶在阳光下做着谢幕的告别舞蹈;拿起一片叶子,颜色金黄而脉络清晰,岁月的印痕清晰可见。
坐在一棵白桦树下,故乡的景致尽收眼底。
儿时的那些黑土墙、土房子不见了,红砖墙、红瓦房错落于或高或低的杨树丛中,此时手扶拖拉机此起彼伏欢叫着在打碾豆麦,这是我的父老乡亲丰收的交响曲。
收回目光,馒头寺大小经堂琉璃瓦屋顶在光照下流溢着几许安详的佛光。看到有喇嘛在经堂院子里走动,我想起了上世纪七十年代生活在馒头寺里那个唯一的喇嘛。
那时候寺院已经拆除了,寺院的地址上只有一些残砖烂瓦,只在狮头崖下有一个石洞,石洞里住着一个喇嘛,而且眼睛已经瞎了,无知的我们老远看见他就喊:瞎喇嘛。
今天想到这个人,是因为村里一些老人在很多场合会经常提到他,老人们一直在感念那个瞎眼的喇嘛。
那时候我十多岁,开始以为他是个瞎眼的人,年少无知的我还有别的小孩子认为他是个可以欺负的对象,我们大老远看见他就喊:瞎喇嘛。
一次,我一个人在阳坡的豆地里拔猪草,看到老喇嘛背着一个席箕草编的背篼过来了,我就敞开声喊:瞎喇嘛,小心跌到水沟里。
老喇嘛听到喊声回了一句:你是东家纳岩阿嘎(阿嘎,土语:叔叔)的老二,我没惹你,你咒我干啥哩?
就这一声回话吓坏了我,他是瞎子,他怎么就知道了我是谁呢?有一天奶奶给我说过,馒头寺的谢热巴爹(庄子里的老人们这样叫他,“谢热”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巴爹”是土族对喇嘛的尊称)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瞎子能知道喊话的人是谁,这也许就是了不起的一个方面吧,以后我再不敢喊“瞎喇嘛”这三个字了。
谢热巴爹一直住在那个石洞里,经常背着那个席箕草背篼在泽林滩里来来去去。
有一天夜里,谢热巴爹来到了我家里。等夜深人静,阿爸锁好大门,老喇嘛拿出一些法器开始念经作法,原因是哥哥病了几天了,村里赤脚医生治了几天仍不见好转。
老喇嘛拿出一把小巧珵亮的铜壶,里面有一些水,他念完经做完法事,把铜壶里的神水给哥哥倒了一些,哥哥把一部分喝了,一部分抹在额头上。之后老喇嘛把铜壶里剩下的神水给我们全家人都分了一点,抹一点到额头上,手心里剩余的一点大家都喝下去。
没想到那神水是甜的。
那个时刻,我对瞎喇嘛有了一种敬畏,想想:一个瞎子,能造出香甜的神水,这太神奇了。
现在知道,喇嘛拿着的净瓶里的神水只不过是一种糖水,要说的是那时得到的一点点糖水使我心生敬畏和崇拜之后,我没有再用自己的无知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那时候是破除迷信的年代,做这类宗教活动要背风险。谢热喇嘛很多晚上拄个探路棍走门串户,现在想想,真让人有种感动。
宗教的效果说穿了就是个心理治疗的作用。上世纪七十年代很多人家请不起医生买不起药,还有些老人不相信医院和医生,他们只相信神佛和喇嘛赐给的一点神水。此情此景下,谢热喇嘛瞎了眼睛拄着一根探路棍作法念经的行为肯定会感动那时的老人们,时隔二十多年,今天感动了我。
老喇嘛去世了,传说有一天晚上他到黄龙保大叔家念经,念完经回石洞时给黄龙保大叔说:明早你到寺里来一下。
第二天黄龙保大叔到石洞里时,看到谢热喇嘛盘腿打坐于石洞中已经圆寂。
当天夜里,全庄子所有男人都来到了馒头寺,大家火化了老喇嘛,把他的骨灰和那些法器供奉在石洞里,然后泥封了洞口。
后来宗教自由了,寺院又恢复了,听大哥说,修大经堂的时候,埋葬谢热喇嘛的石洞口自己突然洞开了,重回寺院的丹增喇嘛卜了一卦,说谢热喇嘛想送回寺院的法器。丹增喇嘛拿出了那几件法器,之后大家用水泥砖头封好了洞口。
我曾经问过奶奶,谢热喇嘛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奶奶说:谢热巴爹在寺院没有败落的时候是全寺经法最好的喇嘛,别的喇嘛嫉妒他,想陷害他,没害死,但是把眼睛弄瞎了。
佛光福地里会有这种险恶吗?也许有,此时想到这点有些可怕。佛以慈悲为怀,拜佛侍佛之人都不能宽宏大量,不能跳出嫉贤妒能的人心怪圈,那么俗界凡地有多少出头的椽子不会烂,有多少有棱角的石头磨不圆。
话题扯远了。
心回树林,意归秋景。
抬眼对面,寺院背面的阳坡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各种灌木,进入秋天,野冬青深绿厚重,在渐次枯黄的山坡上独领风骚;俗名黄刺的一种灌木倒是在秋霜的侍弄下仿佛阳坡上点燃了堆堆篝火;还有叫不上名字的一些灌木叶子或焦黄或淡黄。
假如我是一名画家,一幅最酣畅的写意山景图就会面世了,然而我不是;可惜的是今天我没带照相机,几多美景只能留影心海。
有人说土族阿姑的七彩花袖是天上的彩虹,我倒是认为她们看到了家乡大山里五彩缤纷的秋景而突发灵感,她们缝制出了七彩花袖衫;缝制出花袖衫的那一天她们太高兴了,高兴之余张口就吼出了悠扬粗犷的青海花儿。
狮头崖下喇嘛家的烟囱里飘摇起一股股炊烟,一看时间,我在山林里已经呆了四五个小时了。
感谢离家不过三四千米的馒头寺,故乡四周大山里的树木消失的时候,因为有寺院,有一种来之人们心中的对寺院的敬畏,这片青松白桦相间的树林保存了下来,因而有闲的日子里,多少人有了一片心灵的栖息地,就像我,今天有了一次彻底放松自己的机会和场地。
想到回家,突然心生一个构想,以后退休之日,和某个喇嘛商量,在他家里伙合盖两间房子,把我喜欢的一些好书搬过来,再拿一台笔记本电脑,梵音松涛里看看书,有灵感之时写下心之所想,那多美啊!
不是吗?
梭罗在家乡的小湖边独居两年,有了《瓦尔登湖》这本世界名著。
韩少功携妻回到叫做八溪峒的小山村“逍遥”几年,有了一部《山南水北》和他的大名一起携手并肩走南闯北。
2009年我到鲁迅文学院学习,广西同学严凤华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说他在家乡的一座深山里盖了个小屋,陪伴一个孤寡老人八九年,来鲁院之前把这八九年的所思所想一整理,轰动一时的散文集《一座山,两个人》顺利出世了。
我的书柜里这三本书并排而立,每本书我已经读过了两三遍,往后的日子里我还会读下去。
多少人高喊着——寻找心灵的家园,故乡应该是灵魂栖息的最爱家园吧?以上三人都在自己的故乡成就了文学艺术的辉煌。
在山清水秀的馒头寺搭个灵魂栖息窝,我一定要实现自己这个夙愿。这样,我就能守着故乡,守着童年,系着永远不断的乡恋的脐带走向山高水长。
(责任编辑:凌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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