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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蒙古民歌散记
一声“阿呵咿嗬”响起,就会把你带进绿色茫茫的草原,就会把你带进奔腾的马群,就会把你带到辽远无际的天边……
一声“哎哟哎哟哎格哟哟”唱起,就会把你唱进村落田野,就会把你唱进山沟沟,就会把你唱进玉米林林,就会把你唱进情人的怀抱……
在浩如烟海的民歌中,飘荡在内蒙古——我蓝色高原上的民歌是中华民族百花园中的一朵芳香四溢鲜艳夺目的奇葩。千百年来,太阳升起落下,而永远落不下的是蓝色高原上悠悠飘荡的民歌。
民歌,是人类最早的文学,更是文学的本源,是民族文化的根。在祖国文化的百花园中,内蒙古民歌以她鲜明的色彩、清新的格调、质朴的情感、浓郁的乡土气息和民族特色,感动着天下听众,同时也向人们展示着她独特的风采和韵味。听到悠扬、豪放的蒙古族长歌、短调时,就会让你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而翩翩起舞;当你欣赏明快、幽默的汉族山曲儿、蒙汉调时,犹如喝着美酒品尝着野味十足的佳肴,会使你觉得意味无穷。
闲下来,到蓝色高原深处,你可以时不时地看到男女牧人骑着骏马,扛着套马杆,轻轻挥动着牧鞭,唱着撩人心弦的牧歌和情歌,你就会忘记你是谁。如果你随便走进一户牧民家里做客,热情的主人就会为你端来一盘鲜嫩的手把肉,倒一碗香喷喷的奶茶,再斟一杯美酒,捧起洁白的哈达,高高举过头顶,真诚地欢迎你的到来。接着,他们取出民族乐器——扬琴、四胡、枚、三弦、马头琴为你一边演奏一边唱起愉悦动听的歌……那悠扬、欢快、粗犷、圆润的歌声可以从夜幕降临一直唱到太阳升起,歌也醉你酒也醉你,直把你的情思牵到很远、很远。
我陪过不少来蓝色高原采风观光的客人。他们有北京的、天津的、山西的、陕西的、河南的、安徽的。往往他们是走一路,醉一路,一路歌声一路舞……
我带着北京的客人到鄂尔多斯响沙湾、成吉思汗陵园进行参观,他们可以说几乎达到了疯狂。途中,几次给他们安排午饭都被他们谢绝。他们说:“饭吃了几十年,一顿不吃不要紧。来一趟不容易,还是抓紧时间让我们多走走多看看吧。”到了晚上,我把他们安排到草地上的一座蒙古包,喝奶茶,吃手把肉。当马头琴拉响,蒙古族小伙子和姑娘们手捧洁白的哈达,高端一银碗美酒,唱着民歌开始给他们敬酒时,他们推辞不饮,借口颇多,说什么不会饮酒、身体有病,你推我让就是不肯喝下这一银碗酒。不过,这没关系,还没到了“磨不推自转”的时候。那悠扬动听的蒙古族民歌未唱过三段,这时,你看吧,随着歌声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抹掉面具,卸下首都人的那种大架势,就会蹦出人的最美最好的真性情,又唱又吼,又跳又舞,再也不用你劝酒劝肉,自己动手,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你就是拦也拦不住。此时,在酒场再也不能用“斟”和“饮”这两个文绉绉的字眼了,必须改用“倒”和“扬”这两个有劲的字。可以这么说:倒一碗酒,扬进了嘴里。情到深处,一顿猛吃猛喝,不一会儿,他们就会醉意大发,豪情万丈,疯狂到了极致;更像是一群久圈在城里幼儿园的孩童,忽有一日被放进一望无际的花的原野,高兴的他们如脱了缰绳的小马驹,撒着欢儿,活突突地烂漫成一堆;那样子是那么的可爱,那么奔放,又是那么的率真。
酒醒后,他们对我说:“我们不是被酒给喝醉的,是让民歌给唱醉的。”
在呼伦贝尔,那辽阔的草原,那嘹亮的歌声,让你的胸怀一瞬间就会变得宽广起来,也会变得豁达起来。
中午用完餐,我和一批深圳客人哼着蒙古族民歌从蒙古包里晃晃悠悠地走出,向那草高盈尺一望无边的草原走去。他们来到一片鲜花烂漫的草地,不知因为什么,一下变得安静了。我问他们怎么啦,一位女士伸起食指挡在殷红的唇前“嘘”了一声。我静静一听,有“啊呵咿嗬”在我们的头顶上空飘荡。我回头环视他们,见他们把目光从花的原野拔出,个个半张着嘴将目光投向了草原深处,那儿有一条汉子骑着马扛着套马杆,在草梁上慢悠悠地赶着一群马向草梁那面翻去。不一会儿,就看不到那个骑马的汉子了。但,那“啊呵咿嗬”翻过那梁灌满了草原,久久飘荡在人们头顶上空。突然一声高吼,惊得我们循声望去,见一醉汉高举双臂奔跑在花的原野上,随后倒进草里,大哭起来。我们跑过去,往起拉他,他双手又拍胸脯又拍草地地吼道:“我的天呀,我的地,收下我这个可怜的都市人吧!我也要在这里放马,我也要在这里唱歌啊——”
作为一个生存在蓝色高原上的都市人,听着他的哭吼声,我的热泪一下盈满了眼眶……
也是在呼伦贝尔,也是一场歌舞酒宴之后。
我陪着十来个来自安徽的男女客人用过午饭后,带着酒意,带着歌声,来到辽阔的草地。在这原野上,在这清风中,他们又是高呼,又是蹦跳;忽而倒地,忽而坐起,忽而四肢朝天,忽而奔跑在这旷荡而淳朴的草原上,那样子活灵灵的就像一群顽皮的孩子,真是羡煞旁人也。
一位漂亮的女士望着他们,悄悄对我说:“我真想裸奔它一回!”
我说:“我们赤条条地来,却不敢赤条条地奔一回。想来,实在不能言说。今天,咱来到这最纯最洁的大自然中,我豁出去了,陪你裸奔一回!”
她对我只诡秘的一笑。
我想,这话仅仅是说说而已,玩笑而已。
没想到,第二天清早,她告诉我:“昨天深夜,我在这茸茸的青青的阔阔的草地上裸奔了一趟。”
我意外地盯着她。她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把自己审视了一番,问我:“干吗这么看我?”
我双手一合:“你顿悟了,你成佛了!”
她又说:“我敢这么做,是因为你们的草地你们的歌声把我给弄疯了。”
是啊,我真是生在福地不知福!随后,我想:我为何不也享受一下与这大自然融为一体的大美好呢?好!等哪天闲下来,我也要一个人到草原深处偷偷地疯它一回!
民歌,她柔起来是一线涓涓流淌的水,她硬起来是一股硬硬的风。
不论你有多么重的心事,多么烦恼的事情,多么伤痛的心,只要扎进民歌堆,一切的一切都会被她化解,都会被她洗涤一空,既而盈满你心间的是那新新的阳光,清清的风,畅畅的心情,顺顺的气。
这就是民歌的力量。
所以,不论在哪个国度、哪个民族,只有民歌不分贵贱,不分男女老幼,你唱我唱他也唱,是让人人喜欢、人人参与其中的一种最普遍的文化形式,她永远是不落的太阳,在人们的心中喷出,在人们的心中流淌。从人类诞生到今天,以至到未来,可以说:只有民歌可称得上天下文化之大风。
在广阔的蓝色高原,无论在牧区草地,还是在村落田野,蒙汉人民的歌声,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人们的耳畔,飘荡在大山与大沟,飘荡在田野与草原,飘荡在蒙古包与村舍……
歌声,是蓝色高原上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内容,是蓝色高原上一年四季长吹不停的大风。
在这块旷荡的蓝色高原上,不论男女老少,人人喜歌,个个善舞,用纯纯的歌喉演唱着纯纯的歌,传递着那纯纯的心灵信息;也用纯纯的生活体验创造着纯纯的民歌,为人类留下了永远传唱不败的纯纯的歌。
在歌的海洋中,最使你赏心悦目的是蒙古族民歌。世世代代生活在蓝色高原上的蒙古族人民,创造了众多的长调和短调民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长调民歌悠远、舒缓、节奏富于自由发挥,情绪有的舒展、豪放,有的深沉、内在,含有诗的韵味,给人以潇洒、飘逸之感;短调民歌曲调短小,节奏整齐、明快,结构紧凑,情绪欢快。
蒙古族民歌内容丰富,体裁多样。有政治歌、讽刺歌、祝赞歌、爱情歌、婚礼歌、葬礼歌、祭奠成吉思汗歌等等。这些民歌均有强烈的草原生活气息和浓郁的民族风情,就像肥嫩的“羊背子”、香甜的酥油茶,使品尝者回味无穷。
汉族民歌分为山曲儿、蒙汉调、二人台传统民歌三种类型。民歌是劳动人民表达思想感情的抒情曲。它以形象生动的语言、朴实动人的格调,形成了鲜明的地方特色和浓郁的乡土气息,同样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山曲儿的形成基本上是上下句成一段结构,上句采用比兴手法,下句点题说事。它的最大特点就是用最自然的语言、最自然的曲调,把最自然的情感抒发出来。它便于即兴抒怀,不受时间、场地、环境的限制,可以随时随地创作和演唱。山曲儿直抒胸臆,借物喻情,可以说它是比喻的大世界里最大的海。如:
表现劳动致富的:
野鹊鹊垒窝野鹊鹊住,
谁有辛苦谁就富。
表现计划生育的:
背上石头跳不过河,
穷就穷在娃娃多。
表现爱情的,乃是民歌之最:
扳转妹妹肩膀亲了一个嘴,
满肚肚的生铁圪垯化成水。
一圪垯大炭烧成灰,
今儿黑夜这身身全给你。
这词,就是李白、杜甫也没写出来。她,只有劳动人民才会把爱与情这么生动、这么形象、这么准确地活生生给表达出来。
山曲儿的曲调很多,都是歌唱者根据环境、目的和在场的人物及感受选择适宜的曲调现编现唱。既能独唱、对唱,也可以齐唱、联唱。
蒙汉调是流传在蒙汉杂居区的民歌。这种体裁是蒙汉人民长期共处,互相学习和影响的艺术结晶。它在曲调上融合了蒙汉两族民间音乐的许多特点,从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如《王爱召》:
上房瞭一瞭,
瞭见王爱召,
二妹妹捎话来呀,
要和喇嘛哥哥交。
喇嘛哥哥好心肠,
半夜想起送冰糖,
冰糖放在枕头旁,
紫红袍袍伙盖上。
……
人们在演唱这种民歌时,总是在欢乐的蒙古族民歌中夹带着山曲儿的韵律。因此,人们称它为蒙汉调。
蓝色高原上每一首传唱不衰的民歌,就是一本历史大事记,就是一则感人至深的故事,就是一部鸿篇巨制。
我的长篇小说《古歌·或本原》,就是根据一首鄂尔多斯蒙古族民歌《妖精太太》创作的。现将歌词抄录如下:
心爱的喇嘛在那冥冥之中,
美貌的公主锁进木笼,
唉嗨啊哈嗬,王府太残忍。
不是我要当协理太太,
是他硬把我抢了去,
唉嗨啊哈嗬,哪管我的爱。
顶戴花翎我不想戴,
我只追求我们的爱,
唉嗨啊哈嗬,真情永不改。
是杀是剐随王府的便,
爱我的喇嘛死也无憾,
唉嗨啊哈嗬,生死永相伴。
这首民歌是我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听到的。
那时,我在鄂托克前旗乌兰牧骑任编剧,时不时听到一个失恋的队员在哼这个调子。那曲调悲悲切切、凄婉动人,一直在揪着我的心。一次,我跟她聊天时,问她最近常哼的那个调子是一首什么歌,她说是民歌《妖精太太》。我让她给我唱,她就完整地给我唱了这首歌。她在唱这首民歌的时候,我看到她微微发抖,泪水涌满了眼睛。
这首民歌讲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准格尔地。一个名叫岗浩莱的台吉公主精通音律,美貌无比,与准格尔召的一个青年喇嘛沙木腾相爱。正当他们准备背井离乡,逃离准格尔地去过他们相亲相爱,美好幸福的生活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岗浩莱公主被准格尔西协理汗达尔玛抢回西官府强迫她给自己做了姨太太。一次西协理身患重病,沙木腾喇嘛赶到西官府给他治病。在给西协理治病的时候,两位有情人相会了。他俩深知这种相聚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沙木腾喇嘛把西协理骗到敖包,枪杀了西协理后带着公主逃离西官府,没想到他俩骑马还没跑出二里地,就被西官府的官兵抓了回来,关进了准格尔旗王府地牢。王爷召集了各官员和准格尔召的达喇嘛,给他们定出了极刑:“沙木腾喇嘛五马分尸,岗浩莱公主钉入木笼,游42个苏木,抛弃荒沙,任由狼啃狗吃。”王府把沙木腾喇嘛五马分尸以后,岗浩莱悲痛欲绝,在地牢里敲敲打打,谱出了曲调,唱出了对沙木腾深切万分的情念之歌。在游42个苏木的日日夜夜,她一味地把这首歌唱诵,木笼车走到哪里,她就唱到哪里,围观的人们无不被她的深情打动,洒下了同情的眼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后人把这首歌叫《妖精太太》,今天还在鄂尔多斯各地唱诵。
1996年,我把这首恸撼天地的民歌写成了长篇小说,获得第八届内蒙古自治区最高文学创作奖“索伦嘎”奖。
我的另一部长篇小说《巴音杭盖》,也是饱受鄂尔多斯蒙古族同名民歌《巴音杭盖》的震撼创作的。
这是一首什么民歌?是一首寻马歌!歌中一声又一声呼唤着:“……我的那匹马是被贼偷了?还是自己跑丢了?告诉我吧,让我找到它吧!”
寻找马吗?是!是要寻找到本民族那匹一往无前勇猛无比的骏马精神。
悟到这点,我真的激动了,激动得浑身在颤抖!今天我们中华民族不是也需要寻找到这种骏马精神吗?于是,我又把自己苦了几年,把这首民歌写成了长篇小说,又改成了电影。
这就是民歌的……
民歌,就让艺人们原汁原味地唱吧,望那些随意改编民歌者戒之。
我喜爱纯纯的原生态民歌,一经重新改编,我就觉得像是给美女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粉,给猛男头上插了一朵艳艳的花,怎么看怎么让人心里感到是那么别扭,那么不畅快,那么憋促,就如同一个超级美女被一个乞丐拉到阴暗角落强暴了一般,令人扼腕,令人发指!
原生态民歌是经过劳动人民和民间艺人一辈又一辈、一代又一代千锤百炼造就的经典之作,一些不了解那民歌产生的历史背景、更没有那种生活体验和那种真情实感的音乐家自以为是,非要把原生态民歌进行一番改造,显示他们的音乐才能,认为一经他们之手,那老民歌就会大放异彩。其实不然,往往再听经他们再度创作的民歌,使人不由十指抽筋,后背发凉,满身鸡皮疙瘩。
在蓝色高原上徜徉,你会感受到那动听的民歌能把天唱得更蓝,能把地唱得更阔。即便你从来未到过蓝色高原,这也没关系,找几张CD听听,就会把你带入无比阔大的草原与田野,一准让你的心也会徜徉在蓝色高原。听着民歌,闭着眼睛,任心飞扬,就会使你足足酩酊连年——你就会醉语连篇,说:这民歌,就是一坛香气扑鼻的陈年老酒,一品就醉,一品就醉呀!
要我说:这不是酒,是风。是象。这风,是蓝色高原上吹动着的文化之大风;这象,是蓝色高原上萦回着的文明之象,是乃天下大风,天下大象也。
写到此,不由我紧攥双拳,振臂高吼了一声!
这一吼,把妻吓了一跳。
她问我:“你咋了?”
我说:“亲爱的,看看我的这篇散记《天下大风》吧!”
选自《长河》201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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