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热线: 13384778080 |
咝———咝———咝———
半夜里,院子里突然传来衣服摩擦铁丝绳的声音。
“有贼偷衣服了!”母亲一惊,忙用手推醒父亲。
“胡说,这个地方从来没听说有贼,你这个人老是疑神疑鬼的,赶紧睡。”
“悄悄儿,不要说话,好好听。”
“窸窸窣窣———”
“突突突—”
“不好,这是咱家轻便摩托的声音。”
父母亲一掀被子,跳下炕。两人从没遇过贼,屏住呼吸,这种害怕好像超过了怕鬼;我们三个孩子也瞪大眼睛,不敢大声出气。只听见摩托声“突突突”从院子转向房后通往公路的沙子路上了。母亲跳下炕跑出去追贼,父亲迅速跑进炭仓提了个黄叉(挑草的 二股铁叉),也跟着母亲去了。
只听母亲厉声喝道:“快放下摩托,要不然我两黄叉就把你这个小贼扎死了。”银色月光洒满小路,那贼眼看着两个人影儿朝自己跑来,急忙扔下摩托车跑了。
父母走到摩托车旁发现摩托车头朝着我家院子,尾向着公路,奇怪,车倒推着来来?难道这贼连如何推摩托车都不知道?两人纳闷着把车推回了院儿。
惊心动魄地追贼让父母亲一夜不敢眠,他们检查了衣服,没少一件,都被装到炭仓里原本装玉米芯(烧火用的)的麻袋里了。第二天天刚亮,父母亲就赶忙去查找脚印,看看这贼究竟是谁,一找才发现是方疯子,因为所有脚印都是光脚丫,没有鞋印,在乡里不穿鞋的只有方疯子,再说在我家衣服堆里还搅进来一件非常破烂的衣服,父母都认得那就是方疯子的衣服。
方疯子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他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头,身板很端正,国字脸,浓眉,一双大眼常显出空洞、无助和孩提般纯真的表情。因他姓方,又是疯癫之人,所以人们都叫他方疯子,至于真名我从来都不知道。整个乡里的小孩儿都认识他,因为他常和孩子们搅在一起,陪孩子们玩;在游戏中他扮演脏、丑、 累、苦的角色,任由孩子们在他身上爬上爬下……孩子们尽情地戏弄他,而他一直乐呵呵地,心甘情愿地给孩子们当玩伴。
我对他的印象很深,因为他经常到学校里来,趁老师下课的时候,站到讲台上学老师的样子给我们讲课,那些小学的古诗词他总能朗朗上口;他写得一手好字,常喜欢拿粉笔在黑板上乱写;直至今日,每每想起他,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他写过的三个清新飘逸、苍劲有力的字“中国人”。我曾设想:他一定是个有着远大志向的人,他肯定也想为祖国的发展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不,那个时候人们的素质还没有这么高,他一个小小孩儿更不可能有这样高的境界。也许是哪篇文章里的人物感动了他,震撼了他,所以他才会学人家,尤其是在疯傻时候,常把自己幻想成他曾经读过的某个书本中的人物?我真的无法知晓他当时的真实想法,因为除了他自己,再没人懂得他。他“讲课”时声音很洪亮,站在讲台上的风采一点也不亚于真正的老师;他还认得书上的字,常常拿起同学的书本,照着念。有时他也到操场给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喊立正、稍息、向右看齐等。老师们因为他是疯癫之人常常把他赶走,怕伤害了学生,而他每次被老师诈诈唬唬往外轰时,总是回头看着我们,看着教室,看着操场,那眼神里充满了乞求,充满了眷恋,也充满了孤独和无助……
虽然是一次次被老师赶走,一次次被小孩儿欺负,但他是个不死心的人,尽管疯疯癫癫,但只要能离开家,他必会跑到乡政府。夏天赤脚,光膀子,下身穿着个破烂不堪的短裤;冬天光着身子穿着棉袄、棉裤,到处走风漏气,看了就让人感觉寒冷;他腰间系一条麻绳,麻绳头子已经散开,一缕一缕在寒风中摇曳,因为系得太高,小腿和脚踝露在了外面,任寒风吹打;那一双浅口平底布鞋,常常磨得稀巴烂,两个脚趾头就那样无遮无拦地露在前面,因为他是从来不穿袜子的。在天最冷的时候,我常见他两只手相互交叉捅在宽大的袖口里,缩着背,挨家挨户转悠着;倘若脚底遇到烟头,他会慌忙弯腰拾起来,然后叼在嘴上,那优哉游哉的样子就好像他得到了什么宝贝。
说他疯吧,也有正常的时候,就像来我家,他见到我父亲就很嘴甜地叫着:郭叔,给根烟吧。父亲每次会给一盒烟,或给点吃的,但不让他在我家久留。父母常对我们说,千万不敢接近方疯子,他神志不清,会打死小孩儿的。可自从有方疯子的记忆到现在,我却从未听说他打过什么人。
记得有一次四舅告诉我,他们有一天睡觉醒来,发现方疯子睡在了猪圈旁边,手上脸上身上,到处都糊的猪食,原来昨晚猪吃剩下的半槽食被饥饿的他吞食完了。
方疯子的这些疯癫之事,总让人有种莫名的伤感,我不知道这是同情抑或是怜悯。我常想:如果不是疯癫他一定是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如果不是疯癫,他现在可能是我们这里最优秀的老师,说不定身边还会有很多追随的女孩儿,因为他本身长得很帅;如果不是疯癫,那他也必定会是父母和亲人的骄傲。可惜生活里没有如果。
我听乡里认识他的人说过:这个孩子,原本就是个品学皆优的好学生,后来因为调皮捣蛋被父亲责打,小孩子一下子想不开,就成这样了。
原来他家住在木肯淖乡罗家湾村,他家六个娃,他是男孩里的老二。他的哥哥,因为是家里的老大,所以就挑起了家里的重担,所有大人做的营生这孩子都干。他每天赶着一群羊到我们尔克梁村放,在我家拉水的那口深井西边还有一口井,这孩子给羊饮水时就到那口深井处吊水;就在一次吊水时,因为孩子个头小,吊水桶太大,把孩子倒拽进深井里淹死了,那年哥哥只有 13岁。哥哥死了,老二也疯了,村里人就传言说是哥哥死后转成了神,附在了这孩子身上……
“哎,这个娃娃活得连咱家那条狗都不如呀,咱家的狗狗虽然死得惨,但它活着的时候还能吃饱穿暖,你看看这个娃娃,吃个吃不上,穿个穿不好,这件衣服烂得都不像个样了。”母亲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回头看见母亲正双手捧着方疯子的衣服,上面的破洞烂边像针尖一样能刺痛人的心。“把你爸那件旧衣服送给他穿吧,可怜死娃娃了。”母亲连忙找出衣服叫我:“艳梅,快跟妈妈给方疯子送衣服个来。”我急忙站起身,拉着妈妈的手飞跑到房后;那沙子路上,一串串受了惊吓的赤脚足印孤独而忧伤地伸向了远方。
Copyright © 2015 西部散文学会 Power by www.cnxbsww.com 地址:鄂尔多斯市东胜区 |